沈灼渊从膳堂溜出来后，转头就私自下界去了，把人间集市上大半的零嘴扫荡一空，然后扛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净寰云殿。
无烬雪正坐在案前，垂眸翻阅人界四大门派递来的奏报。
噬梦妖的残念近日在人界频繁躁动，中招者身上缠绕着黑莲残力。若真有人私藏黑莲碎片豢养邪祟，遭殃的必是凡间百姓。
他指尖轻点案卷，正思索对策，忽听殿外传来一声拖长调子的。
“雪尊大人～”
人未至，声先到，这声调子拖得比糖丝还长。
无烬雪闭了闭眼，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了捏眉心，似无奈，又似纵容。
一旁蜷着打盹的雪团子耳朵一抖，瞬间翻起身，两只前爪扒在桌沿，狐狸眼亮晶晶的。
“主人！沈灼渊这小子又偷偷下界去啦！他还买了糖葫芦、蜜饯、酥油饼。”
无烬雪还未开口，沈灼渊已经大步迈入殿内，肩上扛着塞得满满的包袱，笑得肆意张扬。
沈灼渊把包袱往案上一放，零嘴哗啦啦散开，差点盖住无烬雪的卷宗。
“雪尊大人，整日看这些多无趣？”他随手捏了块蜜饯，递到无烬雪唇边，“尝尝，人间新出的桂花酿梅子，甜而不腻。”
无烬雪微微偏头避开，淡声道：“私自下界，违反天规第二十一条。”
沈灼渊挑眉，不仅不收敛，反而凑得更近一些。
“那司法神君打算如何罚我？”他压低嗓音，带着几分无赖的笑意，“关禁闭？还是……亲自看守？”
雪团子立刻竖起耳朵，狐狸尾巴一甩，正气凛然地举报。
“主人！他还买了九霄云火雷和银河星雨焰，说要带去酆都放！天规第九十三条。禁止私自燃放烟花爆竹，违者雷刑伺候！快劈他！”
沈灼渊：“……”
无烬雪抬眸，琉璃瞳中月白与雾青流转，闪过一丝微妙：“酆都？”
沈灼渊轻咳一声，指尖一弹，一缕三味火悄无声息地烧向雪团子的尾巴尖，小狐狸“嗷”地一蹦三尺高，炸毛控诉：“主人！他烧我！罪加一等！”
“咳，这不是天界规矩多嘛。”沈灼渊懒洋洋地往案边一靠，袖中滑出两支鎏金火签，在指间转了个花。
“酆都可没这破规矩，冥火庆典想怎么放怎么放。”他忽地俯身，火签轻轻挑起无烬雪的一缕白发，“司雪阁下若是担心天规……不如亲自来监刑？”
雪团子立刻蹦上案几，一爪子拍在沈灼渊手背上：“放肆！主人的头发是你能撩的吗？！不过主人，他买的烟花确实挺好看的……”
无烬雪静静看他一会儿，忽然伸手，从他袖中抽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狗爬字：业火流星，子时，酆都崖。
沈灼渊：“……”
雪团子夸张地捂住嘴巴，语气却幸灾乐祸：“哎呀～被发现啦！”
无烬雪指尖一弹，纸条化作冰屑消散，语气依旧清冷：“再私自下界，禁足三月。”
沈灼渊却笑得更加放肆，那双再次试图伸向无烬雪头发，却被雪团子一把拍开。
“……那若我不私自，而是光明正大邀你同去呢？”
雪团子立刻蹦起来：“主人！他这是诡计！他想拐你私奔！”
无烬雪：“？？？”
沈灼渊：“…………”
殿内一时寂静。
半晌，无烬雪轻叹一声，终于伸手接过那颗蜜饯，淡淡道：“下不为例。”
沈灼渊眼中笑意更深，而雪团子已经蹿到案上，叼走一块酥油饼，含糊不清地嘟囔：“又纵容他……主人你完啦！”
见他吃了两三颗便不再碰，沈灼渊也不再勉强。无烬雪向来不嗜甜，三颗蜜饯已是极限，再多，便要蹙眉了。
“雪尊大人是在看噬梦妖的案卷？”沈灼渊指尖一拨，将蜜饯碟子推远了些，顺势转了话题。
无烬雪将玉简递过去，霜白的袖口拂过案几：“四大门派皆有弟子被噬梦妖残念所侵，且……”他话音微顿，抬眸时眼底映着窗外莲池的冷光，“皆与黑莲有关。”
沈灼渊草草扫了两眼，随手将玉简搁在一旁，托着下巴笑吟吟看他：“不过是黑莲残片，掀不起什么风浪。”
无烬雪起身走至窗边，池中净世莲随风轻摇，在他衣袂投下流动的影子。
“黑莲乃灭世之物，若有人刻意豢养邪祟，祸及苍生，便是大劫。”
沈灼渊懒洋洋斜倚桌沿，目光却紧锁他的侧脸：“黑莲早随红莲主湮灭，岂是凡人能驾驭的？”
道理无错，可无烬雪心中仍有疑虑，且这疑虑，此刻还不能对沈灼渊言明。
“或许。”他指尖轻轻弹了弹窗棂，“但总该亲自去查证。”
沈灼渊未再反驳，只是换了个姿势，专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眉眼间的倦意都描摹下来。
一旁啃零嘴的雪团子腮帮鼓鼓，趁机蹿到沈灼渊手边，用尾巴挡住嘴，小声道：“主人这两夜都没睡稳，你小子机灵些！”
沈灼渊：“……”
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雪团子咔嚓咔嚓啃酥饼的声响。
忽然，沈灼渊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无烬雪身后。
他伸手，指尖虚虚拂过对方垂落的银发，在即将触碰时又收回，转而撑在窗框上，将人半圈在臂间。
“既然要查，弟子陪你去。”他低头，嗓音裹着蜜饯的甜香，落在无烬雪耳畔，“不过。”
“不过什么？”无烬雪未回头，却也没躲开。
沈灼渊得寸进尺地凑近：“你得先补一觉。”说着，手指放肆地点上他眉心，又在无烬雪动怒前撤回手指。
雪团子立刻蹦起来：“大胆！不许摸主人！”
无烬雪转身，却险些撞进沈灼渊怀里，他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窗棂，蹙眉道：“胡闹。”
“是不是胡闹，试试便知。”沈灼渊勾唇，打了个响指。
殿内烛火骤灭，莲池的水光透过窗纱，在两人之间流淌成星河。
雪团子“嗷”地炸了毛，一爪子拍碎桌上的夜明珠，彻底让四周陷入黑暗。
“雪团子！”无烬雪无奈。
黑暗中，沈灼渊得逞般低笑，趁机拉住他手腕往内殿走：“现在，雪尊大人总该休息了？”
无烬雪沉默片刻，终究没挣脱，只轻叹道：“……松手，我自己会走。”
雪团子蹲在桌上甩尾巴，眯眼瞅着沈灼渊的背影，小声嘀咕：“诡计多端……”
……
这日未晞时分，唐画外出采药归来，远远便瞧见天医殿玉阶前徘徊的身影。青石板上凝结的露珠被那人来回踱步碾碎。
“李师兄？”
那道挺拔身影骤然僵住，青衣袍上的云纹仿佛都凝固了一瞬。待他转身，唐画不禁一愣。
昔日意气风发的太玄宗少门主，此刻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如纸，连束发的玉冠都歪斜了几分。
“师兄这是，”唐画捏紧了药囊，“多久未眠了？”
李然宗扯出个勉强的笑，袖中拳头攥得发白：“那日在善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不住。”
唐画连忙摆手，腕间银铃叮咚作响，在晨风中荡开一串清音：“师兄言重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啦。”
见少女笑容明媚如常，李然宗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他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哑着嗓子道：“近日修炼，有些过失。”指尖下意识摸到剑鞘上的裂痕，“师妹能否……帮我个忙？”
唐画歪着头打量他片刻，灵芝冠上的银丝在晨风中轻颤。
“师兄但说无妨。”她拍了拍腰间药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只要是我唐画能做到的。”
天枢正阳高悬演武场上空，炽烈天光穿透云层倾泻而下，将整座白玉演武台照得通明。
青石铺就的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灵焰，连周围的仙灵之气都在高温中微微震颤。
弟子们正在练剑比试，李然宗手中长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剑势如虹，“铮”的一声脆响，竟将赵路遥的本命剑生生震飞。
那柄剑在空中划出数道凌乱弧光，最终斜插进三丈外的石缝中，剑柄犹自震颤不止。
“李然宗！”赵路遥踉跄后退数步，虎口震裂渗出的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同门切磋而已，何必。”
话音刚落，森冷剑锋已抵上他咽喉。李然宗的剑尖在烈日下泛着妖异的蓝光，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寒霜沿着剑刃蔓延。
场边顿时一片哗然。
“记住，”李然宗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下次开口前，先想想配不配。”
“你！”
一抹雪色流光倏然而至，两人同时被沛然气劲逼退数步。演武场突然陷入死寂，唯有赵路遥的佩剑在石缝中发出细微嗡鸣。
“雪尊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无烬雪不知何时已立于高阶之上。银发如瀑，在日光下泛着寒芒，额间十二瓣净世痕流转着流光。
“拜见雪尊！”众弟子齐齐躬身，衣袂摩擦声如秋风扫过竹林。
李然宗的剑尖剧烈颤抖起来，剑身霜纹寸寸崩裂：“雪尊，弟子……”
无烬雪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突然收剑归鞘，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转身疾步离去。
青色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啧啧。”沈灼渊斜倚廊柱，意味深长地说，“少门主最近，火气比炎狱魔火还旺啊？”
无烬雪冰眸微转，十二瓣净世痕闪过一道寒光：“你随本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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