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如雪片飞旋:天尊立于云端,终雪鉴弓弦震如雷啸。箭出时天地失色,所过之处万物湮灭成霜。
那是他的弓,他的箭,他的因果……却成了刺向沈灼渊的刃。
寒意自脊背攀援而上,比雪原更彻骨,比深渊更窒息。
沈灼渊昔日的讥诮蓦然在耳畔回响:“你以为你的净世,当真由得了自己?”
那一刻,他竟分不清,究竟是终雪鉴背叛了他,还是他从未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宿命。
沈灼渊被一箭穿心的那一刻,唇角噙着笑。
箭矢破空而来,挟着净世白莲的凛冽寒芒,穿透他的胸膛时,业火红莲的炽烈与灭世黑莲的阴戾在伤口处撕扯,鲜血尚未溅落,便在半空焚作赤黑交织的雾霭。
可他却在笑。
像是终于等到这场命中注定的劫,像是万年的疯魔、反噬、不死不休的纠缠,全在这一箭里有了归处。
无烬雪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他看见沈灼渊被血染红的唇微微开合,无声地唤了什么。
或许是“解脱了”。
又或许……只是一个解脱般的叹息。
“我不知道后来你是如何挣脱出来的。”沈灼渊的声音将幻象打碎,“你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半月后了。”
残碑映出半月后的景象:看到无烬雪安然无恙地走出云殿,他眉心的红莲纹终于黯淡下去。
“……这样,你就安全了。”
最后半句消散在风里,轻得仿佛一声低喃。
无烬雪指节猝然攥紧,二十四忏玉链发出刺耳的铮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为什么?”他嗓音低哑,字字如冰刃刮骨,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出细碎的裂痕,“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沈灼渊忽然笑了,眼底红莲纹路灼灼燃烧,“可以反抗?可以杀了九霄?”
他转身,黑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似有万千怨魂哀嚎:“你忘了么……我是业火红莲,又炼化了灭世黑莲。”
他抬手,一缕黑焰在掌心跃动:“生来,就是灭世之相。”
“若我当时真的发疯。”他指尖轻抬,一缕业火窜上九重天虚影,顷刻间将云层焚成灰烬,“这三界,早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
他掌心覆上冰冷的石碑,最后一段铭文在斑驳的裂痕间浮现:
【沈灼渊自愿赴死,以红莲焚尽己身,换三界千年太平】
每一个字都似冰锥贯骨,剜进神魂深处,连带着千年前的记忆都变得鲜血淋漓。
风声戛然而止,浓雾凝固如铁,连时间都在这方寸之间停滞。碑上暗红的铭文像未干的血迹,在寒雾中泛着微光。
无烬雪静立原地,霜白的长发垂落肩侧,如雪瀑倾泻而下,在死寂的空气中泛着极淡的寒光。发梢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碎成齑粉。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映着碑文,似冰封的寒潭,深不见底,久久未言。他凝视着那道裂痕,仿佛要透过石碑看见当年红莲焚天时,那人被业火吞噬的模样。
你想要的三界太平,我给你。
你想要净世万物,我帮你。
以我一人,换你夙愿得偿,应当……很划算吧?
终究,他的目光抬起。
在他的瞳仁深处,金色的莲花纹理犹如束缚的镣铐逐片碎裂,那些维系千年的禁制在真相面前土崩瓦解,像是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冲破桎梏。
沈灼渊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刻进他的命簿,成了他因果线上最重的一笔。
你烧得神魂俱灭,却要我独坐高台,做这三界最干净的雪。
太伟大了……
沈灼渊倚在碑侧,指尖捻着一缕从自己心口引出的业火。火光映着他半边猩红的瞳孔,另半边沉在阴影里的黑瞳,却死死锁着无烬雪颤抖的睫毛。
火光明灭,在他苍白的指节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怎么?”他轻笑,喉间滚出的嗓音像钝刀磨过砂砾,“白莲主这是……心疼了?”
“所以现在……”无烬雪声音轻得近乎温柔,脚下却绽开千里冰霜,霜花顺着碑文攀爬,将那些血色铭文一寸寸冻结,“你回来,是为了复仇?”
沈灼渊低笑出声。
“复仇?”他摇头,掌心业火忽然化作一缕温润金芒,如晨曦破开永夜,那光芒纯净得不似冥火,倒像是九重天上最澄澈的晨晖。
“白莲主,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指尖轻抬,金芒中浮现出混沌青莲的虚影。莲瓣舒展间,隐约可见三千世界生灭:“我回来,是为了纠正一个错误。”
“这三界不需要一个靠谎言维持的太平。”
“帝君,”玄冥真君的身影在碑林外浮现,手中捧着一盏破碎的红莲灯,灯芯将熄,“九霄已经察觉了。”
沈灼渊头也不回,红莲纹在眼底明灭:“他当然会察觉。”
“毕竟……”他看向无烬雪,唇角勾起一抹疯戾的弧度,指尖的金芒忽然暴涨,照亮两人之间飘落的霜雪,“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无烬雪站在残碑前,指尖悬在斑驳的碑文上方三寸,凝滞如冰。
碑上刻着的,是三千年前他被囚于净寰云殿的画面。那时他以为自己在闭关清修,实则被天道反噬,七道金链贯穿灵台,囚于殿中。
沈灼渊斜倚在石碑旁,颈侧的金色莲纹在晦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赤黑异瞳却始终锁在无烬雪的侧脸上,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较量。
“白莲主。”他突然开口,嗓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试探,“当年……到底为什么会被天道反噬?”
无烬雪凝望碑文的眸光未动,雾青色的右眼却泛起冰晶细纹:“与你无关。”
“哦?”沈灼渊低笑,指尖跃动的红莲业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碑林间,“司法神君擅闯酆都,翻查本座的过往,却说我问不得你?”
无烬雪侧首,银白长发如瀑垂落,眼底的寒意让四周飘起细雪:“酆都大帝若不想说,本君现在便可离开。”
沈灼渊眯起那双妖异的异色瞳,突然俯身上前。红莲业火在两人之间爆开炽烈的光焰,将飘落的雪花灼成雾气。
“那你走啊。”
他的嗓音低哑,像是被业火灼烧过的余烬,带着几分挑衅,却又像是在试探。
目光沉沉地压下来,赤晶与玄黑的异瞳里翻涌着晦暗的情绪,仿佛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无烬雪纹丝未动,腕间的二十四忏玉链微微震颤,寒光流转的链节映着红莲业火,冰与火在方寸间撕咬纠缠,发出细微的呜咽铮鸣。
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沈灼渊的气息里带着灼烧后的焦苦,而无烬雪的吐息却如霜雪般冷冽,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最终,无烬雪抬眸,冷声道:“让开。”
沈灼渊却忽然笑了:“偏不。”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眸中猩红更甚。
他抬手,染着业火的指尖轻轻捻起一缕银发,炽烈的火舌舔舐着发丝,却未能损其分毫,反而在触碰的瞬间凝成细碎的霜晶,簌簌坠落
“二十四道天规,你当年……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被天道反噬?”
无烬雪脸色骤变。
月白与雾青的眼底倏然泛起金色莲纹,像是被触动了某道禁忌的封印。整片碑林瞬间死寂,连风声都凝滞。
他在那一瞬,整个人仿佛一尊将碎的冰雕,连垂落的眼睫都凝着霜。
“沈灼渊。”无烬雪抬眸,眼底风雪肆虐,“你以为本君是谁?”
“司法神君?”沈灼渊挑眉,“还是……”他忽然凑近,呼吸几乎拂过无烬雪的耳畔,“那个宁可被金链锁住,也不肯对我射箭的人?”
无烬雪骤然出手,二十四忏化作银龙咆哮而出,却在触及对方咽喉时戛然而止。
沈灼渊不避不让,锁骨处的红莲纹路妖冶绽放,异色瞳中带着无烬雪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那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等待审判自虐的笑。
“你不敢看的真相,我帮你看。”
他忽地转身,掌心重重按在另一块残碑上。斑驳的碑文骤然亮起,浮现的画面让无烬雪呼吸凝滞。
无烬雪手持终雪之鉴,弓弦紧绷如满月,箭镞瞄准沈灼渊。
然而,就在即将松手的瞬间,他骤然变向,将利箭弃置地面。
天道之怒,二十四忏逆流反噬,七道金链自苍穹垂直而下,将他牢牢锁缚。
沈灼渊的声音在碑林里回荡,低沉得近乎嘶哑:“你宁可自毁……也不肯杀我。”
无烬雪静立原地,二十四忏的玉链发出细碎的悲鸣。
良久,他阖上眼帘,声音冷彻九幽:“那又如何?”
沈灼渊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握住无烬雪的手腕。
“不如何。”
他指腹摩挲着二十四忏玉链,业火与寒霜在链节间纠缠,赤红与霜白彼此撕咬却又微妙制衡,竟是谁都没能真正压过谁。
“只是……”他抬眸,左眼赤瞳如熔岩翻涌,映得魂渊黑雾都染上血色:“三千年了,白莲主,你还要继续装不认识我吗?”
无烬雪猛地抽手后退,银发在冥风中划出凛冽弧光,发梢流转的极光紫晕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是冻结的星河碎屑。
“沈灼渊,”司法神君的声音似终雪鉴凝结的冰矢,却藏着细微颤意:“你既归位酆都,就该明白……”
袖中二十四忏玉链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警示之音:“前尘当烬。”
沈灼渊凝视空荡的掌心,忽地笑了起来。红莲纹自颈侧蔓延至下颌,在冥火中明暗交叠。
“好啊。”
他转身时黑袍翻涌如夜潮,业火在足底绽开曼珠沙华:“那司法神君……下次见面,”残焰掠过无烬雪袖角,“可别再被我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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