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雪缓步踏至魂渊之畔,足下寒霜寸寸凝结,化作万千锋芒毕现的冰刃。
他在那深不见底的幽冥渊前驻足,琉璃眸中倒映着永无止境的黑暗,仿佛要将这亘古长夜尽数纳入眼底。
这里,是冥界最隐秘的禁地,传闻中。魂飞魄散者,最后一丝残魂都会坠入此处。
“查够了吗?”
带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沈灼渊斜倚孽镜残石,衣领微敞处,红黑莲纹正诡异地相互吞噬。他指尖把玩着一缕偷藏的霜发,业火在发丝间流淌却未伤分毫。
无烬雪未回头。终雪鉴在袖中嗡鸣,这是感知到灭世级业力时才会有的预警。
“你当年魂飞魄散,”冰凌自无烬雪足下蔓延,霜纹如蛛网般爬满地面,寒意直逼沈灼渊的袍角,“按理说,不该有重归三界的可能。”
他的声音很淡,像雪落无声,却让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沈灼渊忽然轻笑一声,猛然逼近一步。
“白莲主这是……在审我?”
他的左眼赤瞳倏然收缩,化作猩红竖菱,右眼玄黑莲纹裂开,暗金血丝如熔岩般渗出。
业火在两人之间轰然爆开,绽出一朵妖异的红黑并蒂莲,火舌舔舐着无烬雪的衣摆,却无法再近一寸。
无烬雪眸光未动:“怎么回来的?”
沈灼渊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
无烬雪微微侧眸。
那一瞬,二十四忏的玉链骤然绷直,链节相撞,发出清越的梵音。他额间十二瓣莲印泛起金纹,如天罚降世前的昭告。
“沈灼渊,本君没空与你玩笑。”
沈灼渊眯了眯眼,再往前一步。
红莲业火无声燃烧,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灼热的光晕里。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像是毒蛇吐信,又似情人低语。
“那雪尊大人……”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
“司法神君?”
“还是……”
他指尖轻轻挑起无烬雪的一缕白发,业火如情丝缠绕而上,却始终无法灼伤分毫。
“那个在我死后。”
“折了终雪鉴的人?”
无烬雪没有回答。只有魂渊永不停歇的风卷起两人的衣袍,一黑一白,如阴阳两仪在此刻交汇。
他抬手结印,二十四忏玉链骤然绽开青光,每一枚玉符都浮现出晦涩的往生咒文。
玉链化作一道霜气森然的冰桥,横贯魂渊,直通幽冥最深处。凛冽寒气弥漫四野,映得他白发如雪,在这永暗之地显得格外刺目。
“既然你不说。”
“本君自己查。”
他踏上冰桥的刹那,足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那抹背影孤绝如万载寒峰,仿佛与这世间所有的光与热都隔着一层永不可破的玄冰。
沈灼渊盯着他的背影,眼底红莲明灭不定,最终嗤笑一声,黑袍翻涌间已跟了上去。
魂渊之底,黑雾如潮翻涌,万千残魂似萤火明灭,每一缕幽光里都囚着未亡的执念。
无烬雪指尖凝结霜花,如细密的蛛网在虚空之中无声蔓延。
就在他即将触摸到一抹残存的魂魄之际,不料那魂魄竟自□□浮至他眼前,瞬间幻化成一幅尘封已久的画面。
沈灼渊被终雪鉴第一箭贯穿胸膛的刹那,玄冥真君的身影如同鬼魅自其身后浮现。
而他手中,还捧着一盏将熄未熄的魂灯,灯芯里……跃动着一簇微弱的红莲业火。
无烬雪琉璃瞳中闪过一丝裂痕……
原来当年沈灼渊魂飞魄散时,是玄冥私藏了这缕残魂。
但即便是执掌天律的司法神君也再清楚不过。魂飞魄散者,即便留得一缕残魂,也绝无可能重生……除非……
“你以何物为祭?”无烬雪蓦地转身,霜发在魂渊死气中无风自动。
沈灼渊眉梢微挑:“嗯?”
“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无烬雪的声音比终雪鉴的箭锋更冷,“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沈灼渊凝视着他逐渐泛起金纹的瞳孔,忽然笑出声:“白莲主这是在……心疼我?”
二十四忏的玉链在无烬雪腕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就在寒气即将蔓延至沈灼渊衣角时,那人忽然抬手。红黑交织的业火在掌心流转,最终凝成一枚赤金莲子。
“喏,就这个。”
是混沌青莲的莲子。
无烬雪霜睫轻颤。这是当年双莲并蒂时,沈灼渊偷偷藏下的……最后一枚本源。
但他不知道的是,仅凭莲子根本无法重塑神魂。
玄冥当时还窃取了黑莲残片,像修补碎瓷般将他的魂魄粘合。毕竟灭世黑莲认主后,本就拥有逆转生死之能。正如无烬雪的终雪鉴,永远无法真正伤到沈灼渊
魂渊的死寂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
良久,无烬雪阖上眼眸:“你本可用它重铸神格。”
“比如?”沈灼渊的尾音带着蛊惑般的上扬,像在引诱他说出某个答案。
无烬雪却不再言语。
“可我……”沈灼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雷劈在无烬雪心上,“只想回来看看,某人的白发是不是又长了。”
无烬雪猛地抬眸,却见沈灼渊已经转身,红莲纹路在黑袍下若隐若现,仿佛方才那句近乎温柔的低语,不过是魂渊里又一缕转瞬即逝的残念。
“查够了?”沈灼渊懒散地挥袖,业火在虚空撕开一道裂隙,“回去吧。”
无烬雪静立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二十四忏的玉链,链节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是无言的叩问,又似忘川水拍打三生石的余韵。
他想问得太多
想问沈灼渊为何宁愿用一颗莲子重塑神魂也不肯向九霄讨还血债,想问那句轻飘飘的“回来见你”里,究竟藏了几分真心、几分嘲弄,又或是连说话之人也辨不清的混沌心意……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凝作唇间霜雪。他只是沉默地抬步跟上,踏碎一地斑驳灯影。
在即将踏出魂渊的那一刻,幽冥风卷起他霜白的衣袂,像是挽留,又似推拒。
“沈灼渊。”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大梦,却又重得仿佛用尽了三千年来所有未尽的言语。
“嗯?”
风掠过两人之间三寸的距离,将尾音吹得支离破碎。
“……别再死了。”
沈灼渊的背影猛地一顿,黑袍上的金纹在暗处明明灭灭。
片刻后,他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九重天上惯有的玩味,却又在尾音处突然沉落,像是业火燃尽后坠入忘川的灰烬。
“好啊,那白莲主……”
他侧眸,眼底红莲业火灼灼燃烧,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将无烬雪的身影烙进瞳孔深处,又似要将三千年离散的光阴都烧成灰。
“那下次见面……别再装作不认识了。”
最后一字落下时,魂渊的风突然静止。
无烬雪腰间的二十四忏玉链无风自动,在两人之间荡开一圈细碎的光晕,恍若当年莲池畔惊鸿照映的涟漪。
……
忘川的雾霭漫过猩红河岸,那盏浮在浊浪中的红莲灯明明灭灭,将熄未熄。往生河水沉默地吞噬着飘落的冥灰,像是吞咽着三界说不出口的秘密。
无烬雪立在渡口,霜发垂落如雪瀑,二十四忏玉链缠绕在冷白的腕间,随他呼吸发出细碎的清响。
足下寒霜无声蔓延,在焦土上绽开一朵朵冰莲。
他该走了。
天界堆积的案卷,天尊接连的诏令,三界这堆烂摊子的算计尚未清算,每一件都刻在净世律的戒碑上。
可他的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在冥界的风里多停了几息。
“白莲主,”带着笑意的嗓音从身后刺来,像柄裹着绸缎的匕首,“就这么走了?”
沈灼渊斜倚着枯死的往生树,玄色衣袍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眉心若隐若现的红莲纹在苍白的皮肤上灼出妖异的痕迹。
他晃着手中酒坛,坛口飘出的寒气凝成“忘忧酿”三个血色冥文。
“不喝一杯?”
酒坛凌空抛来,无烬雪下意识接住。指尖相触的刹那,沈灼渊故意曲起手指在他掌心一刮,冰凉的触感如毒蛇吐信。
“你想说什么?”
沈灼渊仰头灌酒时喉结滚动得像场小型叛乱,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黑袍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是心脏冒出来的血渍。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他侧眸,红莲在眼底灼灼燃烧:“上一世,你也曾请我喝过酒。”
无烬雪指尖微顿,玉白的指节在冥界幽光下泛起冷色。
他不记得了。
那段记忆早被天道反噬撕成碎片,如同雪原上散落的冰晶,怎么也拼凑不回原貌。
沈灼渊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就在濯心水阁,你说,”他指尖轻叩酒坛,发出沉闷的回响,“沈灼渊,若有一日本君要杀你,你会恨我吗?”
无烬雪的呼吸在冥界死寂中微微一滞。
那时……如何回答的?
沈灼渊仰首望着永夜,喉结滚动间酒液滑落颈侧,那红莲纹路像在灼烧:“我说……”他忽然转头,赤黑瞳孔直直望进无烬雪眼底,“那便一箭穿心,莫留转圜余地。”
“够了。”
白玉酒坛炸裂的脆响惊破寂静,冰晶飞溅间无烬雪霍然起身,二十四忏玉链铮然作响。
却在抬眸时撞进沈灼渊玩味的目光,那人正盯着他无意识颤动的指尖。
“啧,帝君这张嘴啊……尽挑人痛处戳。”
紫袍银笔的玄冥真君不知何时倚在忘川畔,手中红莲灯映得他眉目妖异,银笔在指间转出冷光。
无烬雪冷眸扫去:“你知道什么?”
玄冥真君把玩着手中的红莲灯,灯焰映出他意味深长地笑:“我知道的可多了。”
“比如,”
“当年神君大人折了终雪鉴后,曾独自来过冥界。”
无烬雪的双手猛然一紧,这段记忆完全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生生剜去的血肉。
沈灼渊侧目:“玄冥。”警告的尾音尚在雾中缠绕。
玄冥真君耸肩,银笔在虚空画出一道血线:“反正神君大人迟早会想起来。”
他看向无烬雪,笑意渐浓:“您当年,可是在往生碑前跪了三天三夜……”
“只为……求一个魂飞魄散者重聚元神的上古禁术。”
风息影寂,雾气凝霜。
无烬雪站在原地,琉璃瞳中映着玄冥真君的笑,又缓缓转向沈灼渊。他忽然发现沈灼渊黑袍下摆沾着往生台的灰烬,像是刚从那里匆匆赶来。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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