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渊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红莲纹路在颈侧蔓延，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假的。”他轻笑，嗓音沙哑得像被忘川水浸过：“神君这般无情无欲的性子，怎会做这等痴妄之事？”
玉链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烬雪掌心渗出的血珠坠入雾中，每一滴都映着沈灼渊那双赤黑瞳孔。
“沈灼渊。”
他声音嘶哑得像被业火灼过：“你当年……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沈灼渊抬眸，红莲在眼底灼灼燃烧，唇角却挂着笑：“不多。”他指尖轻点眉心，那里有一道极浅的金痕，“也就……”
“一件。”
他忽然抬手，业火在掌心凝成一枚赤金莲子，正是混沌青莲的那一枚。
“这莲子，是你给我的。”
无烬雪怔在原地，他有些痛苦地想。他不记得。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仿佛被业火灼烧，疼得他指尖发颤。
沈灼渊却已经起身，黑袍翻涌如夜，红莲纹路渐渐隐去。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拂过案上残酒，结出一层薄霜。
“酒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
他背对着无烬雪，嗓音懒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玩笑：“白莲主，回你的天界去吧。”
无烬雪待在原地很久，他望着虚空，突然道：“沈灼渊。”
“……别再来寻我。”
雾中传来低笑，再无应答，身影渐渐消失在冥界黑雾中。只有一缕红莲香混着酒气，久久萦绕不散。
玄冥真君叹了口气，将红莲灯放在渡口：“神君大人，灯给您留着。”
“下次来冥界……”
“或许能照得更亮些。”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无烬雪腕间染血的玉链，银笔在空中画了个圆，化作渡船消失在忘川尽头。
……
昆仑巅的雪落了整整一千年。
无烬雪在最后一片青莲花瓣凋零时睁眼。净世白莲的纹路自锁骨蔓延至指尖，如冰晶凝结的脉络，在苍白的肌肤下隐隐流动。
他赤足踏在冰面上，足尖触及的刹那，千里冻湖绽开莲状裂纹。身后悬浮着刚刚成型的终雪鉴。
二十四道莲蕊自然交织成弓弦，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似命运纺就的丝线。
远处，一道金光破云而至。
“恭喜道友得证神格。”
天尊立于云端，玄衣玉冠，眸中含笑，却不带半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抬手，掌心浮着一盏琉璃杯，盛着琥珀色的玉清露。
“昆仑寒苦，可要饮杯暖酒？”
无烬雪凝视弓弦上若隐若现的因果线，摇头：“天道无情。”
“正因无情，才需有人司掌有情。”天尊将酒倒入冰湖，酒液竟化作游鱼，鳞片折射出七彩光晕：“比如这条本该冻毙的银鳞，此刻不就活了？”
冰面倒影里，终雪鉴的弓弦微微颤动。
那是无烬雪第一次尝到“温度”。
此后千年，天尊常邀无烬雪对弈于九重天外的星台上。
“此为二十四忏。”
无烬雪跪坐在青莲池边，玉链悬浮身前。每节链身浮现一道天规铭文，最后一节却空白如新雪：“尚缺一条。”
天尊抚过链节，指尖在空白处停留：“不如添上情劫不渡？”
“不必。”无烬雪并指刻下“因果不涉”，玉链突然缠住他手腕，在脉搏处烙下莲印，金纹渗入血脉：“违者焚心。”
天尊轻叹，转而抚过终雪鉴的弓弦：“二十四道因果，正好对应二十四道天规。”
无烬雪凝出冰箭，箭尖凝结霜花：“此弓只会为护世而鸣。”
焚天谷的业火烧穿九重天时，无烬雪正在修改天规。
“司法神君！”天灵官踉跄闯入，玉冠歪斜，“红莲化形的魔头在破封印！”
他赶到时，正看见红衣少年徒手撕开最后一道雷劫。沈灼渊抹去嘴角血迹，抬眼撞上他的视线，赤瞳里跳动着挑衅的火光：“看什么看？要打就打。”
话未说完，终雪鉴的冰箭已抵住他咽喉。却在看清对方眼眸的瞬间，无烬雪腕间玉链突然发烫，箭尖偏了三寸，擦着颈侧划过，带出一线血珠。
“业火红莲？”
“净世白莲？”沈灼渊挑眉，竟伸手握住箭杆，掌心被寒气灼出焦痕也不松手：“有意思，你的武器在抗拒杀我。”
无烬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沈灼渊和自己是同源。
“白莲主，这是冥照灯。”沈灼渊随手将灯笼扔给无烬雪，黑莲纹路的灯罩映得他眉眼阴鸷，“借你玩三天。”
灯芯跳动时，无烬雪在焰心里看见奇怪的画面。终雪鉴居然断了，他的白发缠着某人染血的手指，像雪地里蜿蜒的红梅。
他正要细看，灯焰突然暴涨，灼痛睫羽。
“别看太久。”沈灼渊伸手遮他眼睛，掌心旧伤狰狞，形状竟与无烬雪的莲印一模一样，“会烧掉记忆的。”
玉链突然剧烈震颤，第三节浮现裂痕。无烬雪这才发现，那道伤疤深处，藏着与自己同源的莲香。
天尊摔碎茶盏时，终雪鉴正在共鸣，弓弦震颤如哀鸣。
“你为他改了天规？”金纹在天尊袖间游走，化作锁链缠绕殿柱，“糊涂！你可知二十四忏的反噬会要你命？”
无烬雪按住灼痛的腕间，莲印渗出金血：“不过是把诛魔改为镇魔。”
“那这个呢？”天尊突然展开画卷，墨迹未干处，沈灼渊正把玩一缕白发，指尖缠绕的模样近乎狎昵，“若他利用你白发强唤终雪鉴，那时就晚了！”
无烬雪抬眸，眼中月白雾青依旧澄澈：“红莲主虽脾性桀骜，却非祸世之人。天尊若是不放心。”他指尖凝出冰纹契约，“本君可亲自监督。”
天尊猛地起身，茶盏倾翻，玉清露浸透星图：“本尊可以信你，却信不了那颗焚世之心！”
更何况沈灼渊乃业火红莲化身，生来便能释放无尽红莲业火。
以因果业火之力，可焚尽世间万物，其防御更是臻至化境。端坐莲台时，万法不侵，诸邪退避。
更可怕的是，他还能将天地间的暴虐之气尽数吞噬，化为己用。
若是他一旦反三界，待到那时，只怕为时已晚。
“白莲主，你当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无烬雪只道天尊说的是沈灼渊欲统一妖冥两界之事，便直言不讳：“红莲主欲统御妖冥二界，以本君之见，未尝不是件好事。”
广袖之下，天尊的手猛地收紧，沈灼渊想要统一妖冥两界，这事他不知道。
“统一之后呢？”天尊背对着他，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他能吞噬暴虐之气壮大己身，待他羽翼丰满，是不是就要颠覆这三界秩序？！”
无烬雪明白天尊的顾虑。沈灼渊确实野性难驯，确有这个可能。
“但至少眼下，”他平静道，“他并未违逆天道分毫。”
天尊闭目良久，最终只是重重拂袖而去，殿内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天界，净寰云殿。
净寰云殿外，千年白莲在池中静绽，不凋不谢。清冽莲香浸透天道宫的每一寸玉阶，却掩不住殿内透出的肃杀寒意。
无烬雪拾级而上，霜雪衣袂拂过玉阶，腰间二十四忏玉链相击，发出空灵脆响。如瀑白发垂落肩头，在殿门金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冷辉。
“你来了。”那人的声音带着玉石相击的清冷，尾音却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查出什么了？”
无烬雪驻足，琉璃色的眸子映着莲台金光，却比寒潭更冷三分
“九霄。”他开口，嗓音似冰刃破开凝滞的空气，“或者，我该称你为，天尊？”
莲台金芒骤散。
他转身，那张属于天机阁主的温润面容渐渐褪去伪装，露出三界至尊的真容。眉间一道金色竖纹，眸光如亘古不变的星河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留影石，石上映出的画面让殿内温度骤降：沈灼渊红莲焚世，无烬雪手持终雪鉴穿心而过。
“你折了弓，断了发，却还是放不下。”九霄叹息的语调宛如长辈训诫顽童，“天道刃，不该有私情。”
玉链破空之声乍起！
二十四忏如银龙出渊，绞碎留影石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迸溅而出。
无烬雪冷眼看着那些虚假的画面化作齑粉，冰晶般的眸底泛起金色莲纹。
“篡改记忆，嫁接因果。”他每个字都裹着凛冬寒意，“这就是你所谓的天道？”
天尊垂眸，唇角笑意不减反增：“本尊倒是低估了他的能力，居然让你想起了。”金色广袖轻拂，“那你记得多少？”
无烬雪未答，指尖凝出一缕冰晶，冰晶中映着被篡改前的真相。
沈灼渊入魔前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净寰殿方向嘶吼：“别出来！”而非留影石中“屠戮三界”的狂态。
“你在他吞噬黑莲时，将情毒注入莲心。”无烬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逼他走火入魔，再借我之手杀他。”
殿内金芒骤然一暗。
天尊终于敛了笑意，眉间金纹如烈日灼空，光芒大盛。他缓步走下莲台，足尖所过之处，虚空泛起细碎的金色涟漪。
“双莲合道，天劫重置。”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似从九天传来，“净世白莲与业火红莲，本就是混沌青莲分裂时的两瓣。更何况……”
话音一顿：“他还贪心不足，炼化了灭世黑莲。”
“所以你要毁了他？”
“不。”天尊目光凝寒，殿内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本尊要的，是你们永不相见。”
他抬手的刹那，整座大殿震颤，殿内骤然浮现混沌青莲虚影，莲心处缠绕着无数金色丝线。
因果律。
殿内浮现出完整的混沌青莲虚影。只见莲台中央本该对称的两片莲瓣，如今只剩无烬雪所化的净世白莲孤悬一侧，另一侧的空缺处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金色锁链。
“你本是混沌青莲最纯净的一半，是维系天道的支柱。”天尊指尖轻抚锁链，金属碰撞声如催命梵音，“可你偏偏要去填补那个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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