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角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溪蜷缩在沙发里,羊毛毯紧紧裹到下巴,只露出一双失焦的眼睛,茫然地落在琴叶榕宽厚的叶片上。与顾屿那场“安全”的文字交流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疲惫,早已被冰冷的恐慌冲刷得无影无踪。
“周末天气不错,植物园新开了个热带蕨类馆,一起去看看?”
顾屿那条消息,像一道淬了冰的闪电,精准地劈开了她精心构筑的、脆弱不堪的文字堡垒。
线下。见面。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她脑中引爆了核弹。所有暂时被“技术探讨”压制下去的恐惧,如同被释放的洪水猛兽,咆哮着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超市里的窒息感、人群的压迫感、对陌生目光的恐惧、对社交失败的预演…这些社恐的梦魇瞬间具象化,将她拖入冰冷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紧随其后的,是那些被强行封印的、关于林森婚姻的恐怖碎片。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化作尖锐的影像,带着刺耳的声响,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画面一:表哥林森和表嫂婚前也曾兴致勃勃地计划周末出游。“植物园?”表嫂当时笑得甜蜜,“好呀!听说新开了个玫瑰园!” 画面瞬间切换:几年后,同一个植物园门口,两人因为谁忘了带孩子的水壶而爆发激烈争吵,林森当众将水壶狠狠摔在地上,塑料碎片四溅,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表嫂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和林森狰狞的怒骂声混杂在一起,周围游客惊愕、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刺过来…
画面二:盛大的婚礼现场,林森西装革履,表嫂婚纱曳地,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甜蜜拥吻。画面扭曲、褪色,瞬间变成离婚法庭上,两人隔着冰冷的审判席,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诋毁,曾经的爱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的丑陋…
画面三:孩子怀中那只被父母撕扯得棉花外露的破旧小熊,孩子惊恐绝望的哭喊声,尖锐得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
“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沈溪喉咙里挤出。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绞痛。眼前的植物角开始旋转、扭曲,熟悉的绿色变成一片令人晕眩的、充满恶意的漩涡。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去了就是开始!开始就是毁灭!
会变成他们那样!一定会!
灾难化的联想如同失控的病毒,在她大脑中疯狂复制、蔓延。顾屿温和的侧脸在照片里模糊,扭曲,最终与林森婚前那副温文尔雅、婚后却变得阴鸷刻薄的嘴脸重叠在一起。那个植物园,在她眼里不再是充满生机的乐园,而是一个巨大的、即将吞噬她的陷阱入口。每一个踏入那里的情侣,最终都会变成林森和表嫂那副互相憎恨的模样!
巨大的、灭顶的恐慌感彻底淹没了她。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立刻!马上!切断一切联系!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扑向被扔在羊毛毯上的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颤抖得无法控制,好几次才勉强解锁屏幕。顾屿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条“一起去看看?”的邀请上,后面跟着一个表示询问的“?”和一个表示友好的太阳表情。此刻,这行字和那个表情在她眼中充满了虚伪和致命的诱惑。
她看都没看,手指凭着本能疯狂地操作。点开顾屿的头像——灯塔在幽暗的海面上显得如此渺小无助——进入资料页,手指哆嗦着向下滑动,寻找那个代表“终结”的红色选项。
拉黑?删除?
拉黑!彻底隔绝!
指尖重重戳在“加入黑名单”的选项上!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确认提示:“加入后,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并且你们互相看不到对方朋友圈的更新。”
确认!
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按下的不是手机按键,而是引爆一颗足以摧毁她安全堡垒的炸弹的按钮。那个灯塔头像瞬间从她的通讯录列表里消失了,连同那条让她坠入深渊的邀请,一起被扔进了数字世界的黑洞。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她粗重、急促、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植物角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浑身脱力,瘫软在沙发里,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劫后余生般的恐惧释放。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浸湿了羊毛毯。
安全了吗?
暂时…似乎是安全了。
那令人窒息的、被拉入未知深渊的恐惧感,因为“拉黑”这个物理隔绝的动作而得到了一丝缓解。那个名为“屿”的潜在威胁源被强制移除了。她的堡垒似乎暂时保住了。
但这短暂的“安全”感,很快被更庞大、更沉重的负面情绪所取代。
自我厌恶:她做了什么?她像个疯子!对方只是礼貌地邀请去植物园看蕨类,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她却反应过度到直接拉黑!顾屿会怎么想?吴悠知道了会怎么想?她果然是个怪物,一个无法与人建立正常关系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看吧,我果然不适合,还是一个人安全。”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嘲讽,反复鞭笞着她。
强烈的内疚:顾屿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按照吴悠的介绍,尝试着推进一点点关系。他甚至没有逼迫,只是询问。他分享植物照片时的专注,他询问养护细节时的认真,他最后那句“玉露很美”的真诚赞美…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与林森那充满怨毒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她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她的恐惧伤害了别人。这种认知带来的内疚感,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深切的孤独与绝望:拉黑的举动像一道沉重的闸门,不仅隔绝了顾屿,也仿佛将她自己更深地锁进了那个名为“恐惧”的孤独牢笼。出路在哪里?难道她真的只能永远困在这个小小的植物角里,与世隔绝?父母催婚的压力,社会时钟的滴答作响,内心深处对亲密连接那丝微弱的渴望…所有这些,都因为这又一次的失败而变得更加沉重和绝望。未来,一片灰暗。
她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埋进羊毛毯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也试图隔绝内心那喧嚣的、自我毁灭的噪音。植物角里那些蓬勃的生命,此刻在她眼中也失去了慰藉的力量,反而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懦弱和病态。
不知过了多久,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嗡嗡震动。
这一次,不是顾屿(他已经被隔绝在壁垒之外)。
是吴悠。
屏幕上跳动着吴悠的头像和一行字:
吴悠:“溪溪?你跟顾屿聊得怎么样啦?他刚给我发消息,说约你周末去植物园看新馆?(探头探脑.jpg)”
沈溪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再次击中。她死死盯着那条消息,刚刚平复一点的恐惧和内疚瞬间翻涌上来,混合着一种强烈的、想要彻底逃避现实的冲动。吴悠知道了!顾屿果然告诉吴悠了!接下来会是什么?吴悠的追问?不解?失望?试图说服?
她不敢看。
她不能回答。
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任何对话都可能带来更大的压力和伤害。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得比刚才拉黑顾屿时还要厉害。这一次,目标不是拉黑吴悠(那是她唯一的安全出口,她不能彻底堵死),而是——关机。
指尖用力按住侧边的电源键。
屏幕固执地亮着,跳出关机选项。
滑动关机。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消失。
整个植物角,连同沈溪自己,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绝对的黑暗,像一层厚厚的、密不透风的裹尸布,将她紧紧包裹。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像丧钟一样在耳边敲响。
安全了吗?
或许吧。
但这安全,是坟墓般的死寂,是绝望的深渊。
黑暗中,沈溪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内疚和绝望。她像一个受伤的野兽,在孤独的巢穴里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而那伤口的名字,叫做“无法逃脱的旁观者牢笼”。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屿,植物园,甚至那一点点微弱的好感…都随着那个红色的“拉黑”按钮,一起被埋葬了。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牢笼墙壁上,那用恐惧刻下的、更加深刻的伤痕。
这个故事源于对现代人内心困境的观察。我想写的不是一个“被治愈”的童话,而是一场真实、艰难地与自我恐惧的和解。沈溪的退缩与挣扎,顾屿的耐心与困惑,都旨在探讨:当我们内心布满废墟,是否还有勇气为一丝微光开门?愿每个在关系中小心翼翼的灵魂,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全距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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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安全模式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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