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博亲眼看到他哥和柳瑾然相拥、接吻、喝下交杯酒。
他坐在婚礼的高台下,众人在为高台上的一对新人欢呼。几个早已准备好的村里人从竹篮里拿出各色的纸质花瓣,纷纷向天空抛撒。花朵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轻轻飘撒在新人的头上。司仪主持着婚礼,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经过精心挑选,诚挚地祝福着两位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呆在台下,和第一次来到柳家、第一次被他哥牵起小手时一样,安安静静的。
别人在他身边开起玩笑:
“闻博啊!你哥要被你嫂子带走啦!”
徐闻博没说话。他的眼睛没有落泪,心却像一支已经用完了的笔芯,空空荡荡的,再也无法为他哥哥写任何一篇文章、任何一首诗了。
婚礼在热闹与幸福中落下了帷幕。
他踏破了梦幻的停留,为了离开这个悲伤与痛楚相互交织的地方,简单和家里人交代了去向,就急匆匆地回到学校。
不久后,他便坐上了出国的飞机,一连几年都未曾回来,未曾回来再见他哥……
…………………………
再回家乡,再回到他哥身边,已是在柳父柳母的葬礼上。
他们没有做到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做到了同年同月同日死。
柳父在上午突发脑溢血,倒地后就再也没起来。
柳母在下午时分,因悲伤过度,倒在柳父平常最爱坐的躺椅上。等柳瑾然发现时,她已因心脏病发作溘然长逝。
他们本来不愿因柳父离世而联系徐闻博——回国的机票与浪费的时间都太过于昂贵了。
双亲都与世长辞后,柳修远第一次给徐闻博打通了国际电话。
“喂?”徐闻博的声音从听筒那面传来。
“弟……是我,柳修远。”
这是他哥第一次给他打国际电话,他很高兴,他终于再一次听见了他哥的声音。
“………………”一阵沉默,他哥没说话。
“喂?哥?”
“爸妈走了。”
………………………
柳修远不知道,他弟弟上周才完成一个重要课题,现在正处于为期一月的假期。
他也不知道他弟弟是如何哽咽着向导师说明情况,他更是不知道,因为这一通电话,他弟弟与一个命中注定要遇见的女孩擦肩而过。
徐闻博的速度很快,但再快的速度也赶不上时间的流逝,他没来得及见到柳父柳母的最后一面,只赶上了他们下葬的时候。
在柳修远的记忆里,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亲戚们胸口上都戴有一朵白花,村里人也陆续赶来,很少的人能买得起汽车,远处传来的,只有摩托车轰鸣的发动机声响。
以及,徐闻博的哭声。
这里,没有电视剧中“噗通”一声跪下,然后放声大哭,顷刻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的情况。
徐闻博紧赶慢赶,赶到下葬现场时,看到的,也只有两个还没有盖土的棺材。
他很冷静,看着已经魂归高天的柳父柳母,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穿上丧服,跪在两人的墓前。
“下葬,盖土!”
两兄弟站在墓前,柳修远将一只手搭在徐闻博的肩上。
熟悉的气味再一次传到徐闻博的鼻子中,他本来还想忍住不哭的,直到目光上移,他看见了墓碑上柳母柳父的名字,他还是靠在他哥的肩上,实在忍不住了,就侧过头低低地哭着。
柳修远和柳瑾然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但尚且年幼,在墓地周围欢快地玩着花花草草,全然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
他看着哭泣的徐闻博,随意地摘取一株野花,来到徐闻博的面前,稚声稚气地安慰着徐闻博:
“叔父别哭,送您一朵小花花!”
这一声“叔父”,也成功地击溃了徐闻博早已破
败不堪的心理防线。
他明白,他与他哥再无一点可能性。
……………………………………
双亲的突然离世,全家人的兴致都不太高。
两兄弟时不时地就坐在父母的灵堂前,他们几年没见了,关系有些疏远,很少再拥有共同话题也属正常。
徐闻博这次在家里待了很久,原本预期只待半个月,可马上快一个月了,他才开始重新计划返程。
家里的情况逐渐变得稳定下来了,柳修远也开始下田耕作。
当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上时,徐闻博也要离开了。
…………………………………
返程前两天,月色高悬,两兄弟再一次在父母的灵堂前重聚。
柳修远倚靠在门框边,徐闻博正跪在灵堂前,为双亲磕着响头。
再一次起身,他望着门框边的他哥,有些不甘心地对对方说:
“哥,我要走了,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他哥没有推辞,离开倚靠的门框,过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夜深了,连动物大多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巢里,整个世界已随着残阳一同归于沉寂,众人都睡下了,连天上的星星都有些困倦,躲在云层后面。整个安静的世界也仿佛只剩下灵堂里还亮着灯。
徐闻博完全无法抗拒内心涌动的情感,他违背道德礼仪,突然吻了上去。
徐闻博已经决心放下了,这一吻便是他送给他哥最后的礼物。
…………………………………
他哥一把把他推开,第一次对他破口大骂:
“你疯啦!喜欢男人,恶心不恶心?!我是你哥,我已经结婚了!难不成你想让我和你嫂子关系破裂的导致者吗?”
“不是!哥,我……”
“你什么你,你已经出国了,外面有的是机会和美人,你干嘛就拘泥这么一个小小的我!”
徐闻博没敢回话,像一个做错事挨骂的小孩,静静地听着他哥的“训斥”:
“天底下那么多的女性,哪一个不比我好?你刚才在干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你能够走出来,去寻找你的生活!”
柳修远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于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的无奈,他用自己的手指着灵堂上柳父柳母的照片,质问着徐闻博:
“来!他们已经去世了,你现在就跪在他们的灵堂前,把你那些肮脏到令世人唾弃的想法、感情去给他们说说!要是他们还在世,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徐闻博随着他哥手指的方向望去,灵堂上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他们在前几年拍的,照片上的他们还笑着,和蔼且宽厚的面容无不焕发着他们生前的善良。
“他们终有一天会化作你心中的精灵,然后狠狠地质问你……”
“别说了!”
徐闻博低吼一声,转身就跑出了这间屋,离开了这个家,逃出了他哥的责骂。
村里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徐闻博再已不认识的样子。
他顺着大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村里的河道没改,潺潺的河流冲击着河床里突出的尖石,试图让它们低下头颅,永远屈服在河床之中。
野草无法被根除,纵使村里人用农药、用锄头,它们大部分都死亡了,有的甚至连根都断了。可仍旧有一部分傲然挺立在大路边的缝隙里。它们生生不息,毅然生长在水泥里、石头脚下、河道旁的田地中。它们,永远存在!
徐闻博没哭,本来他也打算彻底放弃他哥了。
…………………………………
第二天下午,徐闻博提前了自己的行程。柳修远和柳瑾然也亲自送他去火车站。
柳瑾然抱着自己的孩子,与柳修远牵着手共同站在站台上,目送着徐闻博上车。
柳修远想再抱一下他弟弟,表示他对昨天说重话的歉意。
徐闻博没有接受他们的歉意,只是淡淡地站在火车门口,用着一腔只含有亲情的语调说:
“哥,拜拜!”
“嗯,拜拜!”
那时还是绿皮车,速度很慢,远没有如今的高铁迅速,但也足以让离别之人深深记住对方的模样。
在记忆的最后,徐闻博永远记得他嫂子抱着她的孩子,与他哥牵着手,一起站在火车站台上。
……………………………
回家的路上,柳修远有些懊恼地低着头,心中莫名其妙地有几缕不安萦绕,他彷徨着要不要给徐闻博打一个电话,询问一下是否安好。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不成?”柳修远在心中试图抚平不安的火炬。
……………………………
直到他睡下,心中不安的情绪还在不断地膨胀,几乎快要将他吞没,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柳修远还是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几个很奇特的梦,虽不恐怖,但足以将他的意识沉溺其中。
人的梦境总是很颠倒的,梦中的他早已分不清身边是何处。
已经成为废墟的家中,所有的物件都已经损毁了,此时正是黑夜,废墟里却如白昼般明亮。无数的声音在周围回响,却又无法穿透这幽暗。现在柳母柳父的灵室,已经换成了一座坟茔。墓碑顶上徘徊着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黑鸟,却又不曾落下,墓碑正面赫然写着“致亲弟”,以及墓碑右上角徐闻博的照片。
他不相信这个事实,到处喊着弟弟的名字。他找了很多地方,几乎将整个废墟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他弟弟。他想冲出门去,但梦中的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跑起来,离开家门的距离明明就那么短,可是他就是走不出去。
他的梦境还是错乱的,一瞬间就到了下一个场景。
他回到了自己结婚的现场,他在台下,看到徐闻博在向另一个自己求婚,手里就拿着那九十九朵玫瑰。亲朋好友都在为两人贺喜,满天的飞花似落雪般砸在了他的身上。地面轰然倒塌,他直端端地掉下去。他困于深海之中,无法呼吸,空洞地等着梦醒来。
……………………………………
翌日清晨,村委会的人急匆匆地跑来敲门,总算将柳修远从窒息感中拉出来。低头看去,原来是将整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柳瑾然,这才是窒息的原因。
他有点庆幸,幸好只是一个梦。
他快速穿好衣服,打开门,对着村委会的人笑脸相迎:
“嗨!怎么啦,老表,这么着急忙慌的!”
“你弟出事了。”
……………………………
徐闻博坐的火车在昨晚发生了重大的列车相撞事故,两辆列车,几百多人,幸存者只有三十多人。
他的弟弟徐闻博,抢救失败,离世……
……………………………
他发疯似的冲出了门,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就往火车站赶。
村里没下雨,但越往火车站走,雨滴便越大。
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昨天都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突然离世了。如此突然,比早已病入膏肓、随时都快要倒下的麦苗还要迅速。
雨点如冰雹般打在他的身上,他没有时间穿上雨衣,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湿滑的地面早就让摩托车变得极易打滑。
他不敢放慢速度,即使危险,但也从未想过停下脚步。
“要是那天晚上我没有骂他,他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坐车,是不是就……就……”
他不敢多想,义无反顾地行驶在路上。
等他来到火车站,工作人员又告诉他,他弟弟的尸体已经送去县医院的太平间了。
他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死亡名单,名单几次从他的手上滑下来,又几次被他捡回去。
淋过雨,他的全身早已湿透,手脚也变得无比冰冷,唯一还发热的心也在看到死亡名单中“徐闻博”的名字后彻底冰冷。
他弟弟……死了……
等他再次启程时,他已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不敢停下——火车管理员告诉他,这场事故严重无比,很多人都被撞得面目全非,很多“部件”都不知道是谁的。医院里所有的焚化炉都在使用,要尽快一点,不然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上车,打火,握油门,不敢彷徨片刻,立马就向县医院狂奔。
县医院早已人满为患,那场相撞至少导致了上百户家庭支离破碎。人们低头看向地面,眼泪早已止不住了,和柳修远一样,他们昨日还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爱人登上火车,那挥动着的双手却成了天人永隔前最后的别语。
他穿过哭得瘫倒在地的人们,医院里不断传来的呜咽声,那在空气中不断蔓延的酒精味,无不在提醒着他:他的弟弟已经死了。
等他好不容易跑到焚化炉前时,控制板上正是他弟弟的名字——他,还是来迟了。
他哭天喊地,比孟姜女哭倒长城还要痛心。
他瘫坐在地上,焚化炉的火光透过玻璃窗漫散出来,照映在他的脸上。泪痕已经不明显了,头发丝上还在不断地渗下雨滴。
他的全身都在打颤,牙齿相互紧咬着,脸上的肌肉早已失去控制,只剩麻木与苦楚。
他的弟弟……真的死了……
很多时候,生命中的意外总是猝不及防的,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我觉得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有一句话很有道理:“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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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亲人”(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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