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V是祝蕖从头经手的第一辆新能源汽车,对于车辆各方面的不足她只可能比祝芙更了解,相关业务脱手之后她还是会关注网友和车主的评论,所以祝芙一开口提及,她立刻就明白了当前她的处境。
之前祝芙一直没说,代言人造势了几天之后,直接公布了新车发布会,她还以为她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
“殷工说当前的车机已经很好的解决了卡顿、语音捕捉迟缓等一些车主反馈比较的多的问题,但我想,”祝芙起身坐在床缘,拉着祝蕖的手臂下了床,与她并肩而立,“既然太初系统已经正式上市,不如在车机系统上也启用太初,这样一来,手机和车机联动,不仅方便车主,方便机主,同时也双向带动了两者的销量。”
“你觉得呢?”祝芙侧头看着她。
祝蕖抱着肩,垂眸走到沙发边。
红棕色的茶几正中摆放着一个玻璃长腰花瓶,圆形的口径里塞着满满当当的花枝,橘粉色的玫瑰花争艳,花瓣上沾着圆润清透的水珠,摇摇摆摆,不堪重负,抖落了水珠。
新鲜得像是刚从花枝上摘下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祝蕖摘了一片玫瑰,水珠零星地滴落在桌面上。
祝芙慢慢走近,把花瓶往桌角上移了一些,侧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脚尖悠哉地轻晃,胸有成竹地说:“我想你也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我说有呢?”
“理由?”
“因为你先前给我下了绊,我不想让你顺心,”祝蕖把玫瑰花瓣放进她的手心,合上手指包住了她的手掌,“最近我们的关系急剧恶化,其实并没有你以为得那么好。”
“那就算了。”祝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走向窗边。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荣又冷清。
身后一时没了动静,很久才响起脚步声。祝蕖走到她的身边,用肩撞了撞她的背,递过来一杯热水。
祝芙低头瞥了一眼,犹豫地接了过来。
“爸明天上午做手术。”
“好。”
祝蕖咬了咬嘴角,“妈昨天接受不了,情绪有些激动,她让我和你说声抱歉。”
祝芙哼笑,“她会说抱歉?”
“她其实是……挺无理取闹的,”祝蕖犹豫地说,“但我可以理解她,她在自己最美好的年龄选择退出职场,孕育两个小生命,然后大半辈子都陷在这个家里,所以难免有些偏执,但……”
祝芙打断了她的话,专注地看着她,“姐,你知道吗?你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劝和的中间人,你太容易被道德、亲情绑架,然后情不自禁地心里的天平就会失衡。”
祝蕖愣了一下,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
“选择是她做的,相应的后果也应该由她自己承担,凭什么要我们为她的情绪买单?”祝芙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而且她已经足够幸福了,爸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爱护,还有足够富裕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
“你看那里,”祝芙指着窗户,“那她们怎么办呢?”
街道上,一个衣衫朴素的年轻妇人奋力蹬着三轮车落在了小摊车迁徙的队伍最末端,身后背着一个小婴儿,车后面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城管跟着跑。
“就算她不满足现在的生活,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祝蕖。”
城管象征性地跑了一段距离,在转角停下了追逐的脚步,气喘吁吁地指着小摊队伍喊话。她亲眼看见,那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相视大笑,然后又把小摊支了起来。
祝蕖抿着唇,沉默不语。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把你的体弱多病怪罪在我吸收了你的养分,长大一点你差点溺了水又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后来你被同学取外号又怪我抢了你的名字,从小到大数不胜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不安,可她从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也不会去找解决方案。她对你的确很好,我不指望你和我感同身受,但也希望你不要捆绑我的意志。”
“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还是以前一样,维持客套的体面。”她说。
祝蕖心底不厚道地感谢这一场车祸,它让祝芙收起了浑身尖锐的刺,让她变得坦诚。
她以往无法根除漫无目的的猜忌与臆想,被弃的感觉反复温习之后不会痛,只是让肢体长满了尖牙似的匕首,当自己拥抱自己时,听到金属与骨骼的奏鸣,然后遍体鳞伤。如今她寥寥几语,猜忌有了回答,所有的伤口在一挥而就之间开始愈合。
“我一直不知道你不能喝咖啡。”
“嗯。”祝芙不理解她忽然岔开话题的用意。
“之前一直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为什么你忽然就对我爱搭不理、阴阳怪气,”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还自以为是地以为是你忌忮我的优秀,原来到头来竟然是你有意地退让。”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发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不讨厌我。”
“我没有不……”
“而我也没有想象得讨厌你。”
“……讨厌你。”
“嗯?”
“我还是讨厌你。”祝芙说。
祝蕖眨了眨眼,趴在窗台上,打开了窗。
裹挟着阳光的风不是很冷,轻轻柔柔地吹起了镀着柔和的、朦胧的光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她扬唇笑了起来,有些释然和坦荡,是祝芙陌生的,久违未曾见过的笑容。
“我小时候羡慕你在朋友之间呼风唤雨,可你和我最要好,”祝蕖望着远方,眼神并不聚焦,像是在回忆,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长大之后你依旧如此,我依旧还是羡慕你。
你知道吗?之前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我们有着一样的面容,孟知聿却只喜欢你,不喜欢我。他在我们的订婚宴要求取消联姻,不惜让出公司利益答应我的要求,轻飘飘地就把我的颜面踩在脚下。所以我恨他,也开始恨你。”
“你喜欢他?”
“无关喜欢,只是曾经也存在过幻想,”祝蕖扯了扯嘴角,“毕竟在他把我当做你的时候,诸多的表现真得很容易让人心动。”
“是吗?”
“但是忽冷忽热琢磨不透,我不想去猜背后的原因,想来应该是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祝芙托着腮懒懒地勾起嘴角,合上了窗,搓了搓手,把水杯捂在掌心暖手,意兴阑珊地走向病床。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同意了,”祝蕖倚着墙,笑着看她,“合作。”
祝芙举起水杯,遥遥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愉快。”
“你好好休息,我会让相关部门加紧完成系统导入工作。”
“谢了,”祝芙轻笑,“年年。”
祝蕖也笑,“不客气,芙芙。”
-
祝国荣的手术是早上第一台,冬天太阳出得晚,护工推着他进入手术室的路上,沿途的走廊还笼罩着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冷,窗户大敞着,冷风携着冰霜扑面而来,车轮轧过地面响起一连串咔啦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深深的雪面上。
床头的左右被戚蓉和祝芙占着,祝芙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蹑足。
戚蓉牢牢地牵着祝国荣的手,皱着眉,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张了张嘴,把哭声咽了回去,哽咽着说:“我等你。”
“放心吧。”
推床停在了手术室门口,祝蕖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提了提下巴,祝芙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头看着祝国荣。
肿瘤对他的打击不小,以往光鲜亮丽的外表覆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沧老,头发白了一些,眼尾耷拉着细纹,穿着不提气色的蓝白条纹的住院服,就像是冬日草皮上的霜霾与雾霭,只能依稀窥见一点生机。
“爸……”祝芙抿着唇,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想说些轻松的话,可临了才发现什么话说出口都会带上沉重,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听你姐的话,别闹脾气了。”
“嗯。”她顺从地点点头。
手术室大门打开,走廊里灯光通亮,折射在白色的地砖上,白色的墙面上,连着门口的光线也变得清透。不远处还有一道门,闭着,看不见。
只看见白色墙面上贴着明晃晃的黄底黑字的告示:“家属禁止入内”,冷漠无情地提示着她们,就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和关卡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
“进去了啊,等会见,”祝国荣支起手左右摆了摆,咳了一声,弯起了眼角,“别担心。”
“去吧。”戚蓉轻声地应声,终于松开了手。
大门缓缓合上,彻底看不见人影,也没有一点儿声响,积压在眼眶的泪水终于超载,源源不断地落下,她的嘴唇动了几下,倏地趴在祝蕖的肩头,压着声音哭泣。
“妈,没事的,没事的……”祝蕖小声重复着,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祝芙低头倚着墙,脚尖机械地向前踢着空气,叹了一口气,走到了窗边。
这几天都是好天气,今天也不例外,虽然依旧冷,但太阳出来了。
“抱歉,来晚了,”孟知聿气喘吁吁地说,“伯父已经进手术室了吗?”
“啊……你来了,”祝芙迟钝地转过头,慢半拍地回答,“刚进去。”
孟知聿低头看了一眼,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拉入怀里,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轻柔地抚摸,脸颊一下一下地贴着她的发顶,安抚道:“会没事的,我陪着你。”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难过,毕竟他们偏心又无理,可大门合上,看不见他的那一刻,心底忽然冲出了一道恐惧,清晰地、快速地遍及全身,原来她是怕的。
而他只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恐惧。
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服,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侧耳紧贴他的心脏,听着有力的心跳,终于安定。
“我讨厌他们,可是更讨厌他们不在世间。”她小声嘟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