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手术结束是一件很漫长且费神的事情。
医生术前交代的那些内容会在脑海里反复浮现，那些惯例交代的后果，明明概率极小，好像也在一次又一次胆战心惊地回忆中被放大了可能性。
祝芙被孟知聿拉着坐到了一边，眼神直直地看着门口的显示屏，看着时间以极度缓慢的步调向上攀升，像是被谁按了慢放键。
孟知聿见状担心地问：“早餐吃了吗？”
“嗯。”
他打量了几眼，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又问：“伯母和你姐姐吃了吗？”
“嗯，”祝芙惯性回答，转过头来看到他担忧的眼神，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没事，着急也没用。”
道理都懂。
可本能无法控制。
孟知聿盯着她看了很久，缓缓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了手术室门口。祝蕖和戚蓉依旧站在那里，相互依偎着，看着红色的时间拉长，间或焦急地原地踱步。
他的靠近打破了笼罩在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祝蕖愣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戚蓉下意识板起了连，须臾又扯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尴尬地看看祝蕖又看看他。
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祝芙瞧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没过一会儿，他们三个便一起回来坐到了身边。
有些奇怪。
孟知聿身为害得父亲住院的一半的罪魁祸首，没道理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并且还有这样的“好脸色”。
若说是因为他才提前发现了病情，这样的原因也太过牵强。
祝芙的上身悄悄地歪向他，小声地问：“你说了什么？”
孟知聿也用气声回她：“让她们坐过来休息一下。”
“她们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孟知聿想了一下，试探地说：“可能因为她们也累了？”
“……”
太过搪塞的理由，祝芙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体背对着他，不想与他搭话，拿出了手机。
“生气了？”孟知聿蹲在她的面前，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她，抿了抿唇，“我只是让她们过来坐着等。”
“噢。”
他试探地拉住了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你不要生气。”
“你坐回去。”
“那你不要生我的气。”
“再说就给我滚，坐好。”她睁大眼皱了皱鼻子，声音很轻，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还好，还会生气。孟知聿笑着坐回位置，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的手心很温暖，薄茧下传来指腹若隐若现的脉搏跳动，恰好地带上了一些安抚的力量。祝芙觑了一眼，默许了他的动作，低着头单手操作划动手机界面。
戚蓉看到了他们的动静有些不悦，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变着法儿地低声指责，“都什么时候了还看手机！”
“妈！”祝蕖扯了扯她的袖子，蹙着眉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彻底亮了。阳光驮着云层，缓缓涉足而来，一绺一绺的折射在一排排的座位上，泛着光。
家属等候区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新的手术间的信息跳跃在屏幕之上，红色越来越显眼。
“姐，”祝芙用手背拍了拍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爸生病的事传到网上了。”
祝蕖面色一沉，下意识看向戚蓉，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声谷。
“我没有说，我只说了你爸要来医院年度体检，”戚蓉被她怀疑很是不满，手臂一挥，甩开她的手，蹙着眉反驳，“你真以为我这么多年不管事就什么都不懂了吗？”
一直以来，循迹的大小发布会全部是祝国荣出面主持，可以说他就是循迹的顶梁柱。
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网络上掀起了大浪，甚至还有许多“生命垂危”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有人在恶意推动。
孟知聿问：“情况很糟糕？”
“不算。”祝芙冷静地摇了摇头，快速地在手机界面上按动了几下，抽出手，起身走到一边，弯进消防通道。
梁时的电话无人接听，祝芙想了一下，拨通了梁凯的电话。
“芙妹妹？”
“帮个忙，”祝芙省略了寒暄，开门见山，“帮我把我爸生病的词条往下撤一点，然后过一小时再把循迹官方声明顶上热搜。”
听筒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哒哒声，随后梁凯“嗯”了一声，问道：“你爸现在还好吗？”
“还在手术。”
“你呢？”
“我什么？”祝芙反应了一下，“我没什么事。”
“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不要太明显。”
“懂。”
他托着散漫的尾音，祝芙有些放心不下，但现在别无他法，只有信任他。
“谢了。”
他轻笑一声，“等你爸出院了请我吃饭。”
“好。”
“挂了。”
明知不会这么快见效，可看见屏幕上骇人的字眼，祝芙忍不住塌下腰，双手撑在腿间，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拉开门，她看见了孟知聿。
他站在窗边，倚着墙，阳光斜照，恰好在眉眼留下了一道温暖，蓄在了深邃的眼窝，听到声响，他抬起了眼眸，睫毛轻轻地扇动，打碎了暖阳，间断地铺在眼睑上 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在特意等她。
“怎么在这里等我？”她走到他的面前扎进了他的胸膛，低声地说，“好累啊。”
失忆了好累，处理亲情关系好累，解决公司的问题好累，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好累。
“我看了热搜……”
“嘘，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抱他一下”。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且莫名其妙，可她不想挣扎，只想循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去抱他。
他的身上有一点点淡淡的桃香，贴近了才闻得清，就像是陷在了一整个甘香多汁的桃子里，甜甜的，熨贴着心灵。心跳像是白噪音，让人不自觉沉溺，然后，周遭混乱的声音，脑海里繁琐的思绪，通通屏蔽了，只剩下了安静。
祝芙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她牵起了他的手，“走吧，我们。”
“嗯。”
“让梁凯帮忙撤热搜了，”祝芙坐到原位，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淡淡地说，“和公关部说一声，把是我住院的消息放出去，一个小时后梁凯会把这一条消息推上热搜。”
祝蕖眼神一凝，迟疑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吗？”
“今非昔比，”祝芙靠着孟知聿的肩头，睁眼斜睨，很快又闭上了眼，“交代下去吧。”
“那我们去你的病房拍张照，”祝蕖当机立断，“走吧。”
“好了，你看看，”祝蕖把手机递给祝芙，“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发过去了。”
拍得很美，像是一棵娇弱易碎的花枝，很有说服力。
祝芙眼眸一转，“我用自己的号发，然后再让公关转发，更自然一点。”
“行，你说了算。”
“我刚才官宣了topu II的升级，在端到端自动驾驶的基础上全面实现自动变道超车，应该可以转移注意力，”孟知聿走到床头，轻轻地扶拍她的发顶，突然出声，“不要太担心，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祝芙猛地抬头，抿起了唇，迟疑地说：“谢谢，但会打乱你们的节奏吗？”
“不会，”孟知聿摇头，“本来也是年前就要公开的，只是可惜了……”
“什么？”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给我？”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本来想把topu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的，”孟知聿挑了挑眉，“现在我还得重新再想一个可以媲美的礼物。”
如此盛大的礼物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像是一件完全不值一提的琐事，趋之若鹜的智驾系统仿佛还没有她的生日来得重要。
祝芙心底一颤，脱口而出，“孟知聿，你是恋爱脑吗？”
“我是。”
“他是。”祝蕖也说，“那天下午你走出爸的病房后，他特意找了爸，商谈了topu的转让，并且以一己之力揽下了圈子里不好的传言，公开承认开始是他认错了人，现在还在追求你。”
所以，今天他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们面前，所以戚蓉的表情才会这么别扭。
沉默，浓浊的呼吸，扑突的心脏。
空气中四面八方涌升着无形的、隐匿的悸动，不属于她的，将她圈禁，围紧，无法动弹。
“那我先走了，”祝蕖出声指了指门，“你休息一会儿，爸手术结束了我联系你。”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锁住了一片静谧。
祝芙把目光移向孟知聿，面无表情。
静谧得有些沉重。
“你……不喜欢？”孟知聿问。
“不喜欢。”祝芙点头承认。
“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祝芙啧了一声，微信微蹙，不悦地说：“我不缺给你分红的钱，为什么要让我们的关系参杂上复杂的利益，两个人之间关系越复杂，越不纯粹，以后就越难掰扯，我不要你的礼物。”
须臾，孟知聿的笑容尽敛，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线紧绷，漆黑的眼眸紧锁着她的目光。祝芙迎上了他的眼神，较着劲没有躲开，眼底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
他率先垂下了眼眸，手掌拂过她的脸颊，漫不经心地绕着她的发尾，没有说话，却让人心生愧疚。祝芙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收起尖锐的神情，柔声说：“换一个吧，好不好？”
“嗯。”
孟知聿的声音很轻，即便在安静的环境下依旧听得不清晰，只看见喉结上下滚了一圈，然后所有的尾音都咽了回去。
“我会和我爸说的，以后还按合同来，”祝芙笑了一下，认真道谢，“但还是谢谢你。”
“祝芙。”
“嗯？”
他忽地轻笑，弯下腰平视她的目光，“你说你不想我们的关系太复杂。”
“是的。”
“是因为不想以后我们掰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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