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霄小的时候,赫连昭没少给他编鬼故事。什么吃饭吃不完会有饿死鬼,睡觉睡得晚会有困死鬼,甚至连课业写不完都有学习鬼……
年幼的赫连霄只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鬼,担惊受怕很长一段时间,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不点灯怕黑,可点完灯后角落仍有投射出来的影子,看着更吓人了……直到他再大一些,知道生界和死界的存在后才稍稍放宽心,每日心里朝着酆天子拜拜,没有贡品也没香火,纯纯盼望祂一定要认真履职,千万不要把任何一只鬼放回生界……
如今,酆天子站在他面前,赫连霄对着这个幼时祭拜过无数次的存在仍旧深感恐惧。
摁下疯狂跳动的心脏,赫连霄右手死抓着自己自己左臂,指尖近乎要掐进肉里,眼睛死死盯着酆天子,无法呼吸。他不知道酆天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看着绝非是什么好事,况且赫连昭的魂灯还在原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因恐惧而干涩:“大人,敢问您因何事而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秦子乐摇了摇头,温和道,“需要我帮忙吗?”
出于直觉,这句话带走了赫连霄的部分恐惧。毕竟祂都这样问了,应当不是宣布一些类似我要把你哥带走这种恐怖的通知。
他哑着嗓音道:“需要。”
酆天子轻轻“嗯”了一声,语调柔和得像是在安抚夜哭的婴孩,之后说的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生死有命,魂魄归处自有定规。”
赫连霄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不过——这孩子记在生死簿上的阳寿还长得很。”酆天子慢条斯理道,“如果提前死了,那便是给我们死界的判官增加工作量。这可不好,所以还是劳驾你们两个去一趟妖族把人带回来。嗯,听清楚,是两个。”
赫连霄:……
您一句话说完会怎么样?
“我?”赫连霄随后指了指自己,“呃——那个,我很荣幸可以得到您的帮助……但,就能说一下您怎么帮吗?”
“送你们去妖界。”酆天子笑眯眯道。
“然后……”
“没有然后。”
赫连霄:……
“看上去你似乎很担心。”酆天子眯着眼,转头又笑着对黎戈道,“看来我的信誉在生界并不适用,如果我说没事,这个孩子似乎也不太会信。你先算一卦,和他说清楚凶吉,他信你不是吗。”
黎戈蹙起眉,却道:“大人,这个时候能否就不要打哑谜了。如果妖界需要我,我可以去。但还请您说清楚一定要他去的必要。”
“很简单。”酆天子轻轻捧起赫连昭的魂灯,指尖轻触攒动的火苗,“困在迷雾中的人需要一盏指明方向的灯,而灯需要一个掌灯人。”
黎戈听懂了,思索一瞬,又道:“妖族几个残留的古阵中,能困住人的迷雾阵少之又少,而可以困住少掌门将其逼到这个境遇的阵法,似乎不在其中。如果需要我去做破局的引子,可以。但你还未回答我,为什么一定要他去。”
“你是觉得我在将他引入死局吗?”酆天子直白道。
黎戈不客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如果他注定会死,你把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是吗?”酆天子道。
黎戈把手搭在剑柄上,语气依旧平淡:“不试试怎么知道。”
酆天子像是怔愣了,随即爆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直到笑声平息,祂才用袖子捂着嘴,轻声喃喃道:“像……真像,难怪生生死死后还能凑到一起去……”
“把手放下。”酆天子变了脸色,严肃道,“这里是祠堂,莫非你还想打架不成。况且你的猜测从根上就错了,我让他跟着去,可不是让他去送死。比起这个,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倘若他不看着你,你才是会死的那一个。”
黎戈还未开口,酆天子忽然向前一步,压迫感十足,淡漠道:“你与其在这里质疑我,不如先问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你非要忘记一切,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怨不得别人。”
见氛围越来越奇怪,赫连霄扯过黎戈,自己插进二人中间打圆场:“这也不是他的错。既然您说我去没事,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去的。”他回头看见黎戈的手还摁在剑柄上,一边装作没看见,一边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一点点掰开黎戈的手指,攥在自己的双手里面往自己身后藏。
“不行。”酆天子眨了眨眼,“虽然你一贯护着他,但为了保险起见,你们两个先去见个人,弄清楚一些事后再去。”
“嘘——”酆天子堵住赫连霄的话,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祠堂的墙壁,望向了某个不可知之处:“那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聊个天而已,不会耽误生界的时间。”
非要见个人?还是在这种时候?
赫连霄怀疑酆天子图穷匕见,现在才是祂的真正目的,但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在当初叶枫那稚气未脱却故作老成的脸上。一股混杂着希望与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道:“是……叶枫吗?”
酆天子闻言,脸上那程式化的微笑微妙地生动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袖,玄黑色的宽大袖袍宛如在空中融化,一点点滴落在地上,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四散。
黑暗吞噬光明,周遭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祠堂的墙壁、魂灯的光芒,都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荡漾着消散开来。赫连霄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仿佛坠入了一条无声流淌的黑暗河流。
赫连霄没忍住闭眼,暗自腹诽:所以……果然是图穷匕见吗?
所幸一息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传来。
赫连霄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这里什么也没有,空间和时间凝滞在一起,不分彼此。不知为何,看见这幅景象,赫连霄忽然心慌起来,噩梦中难言的痛苦逐渐清晰起来。每当赫连霄试图认清那究竟是什么,下一刻对疼痛的感知变得无影无踪。
近乎同时,黎戈把手落在赫连霄肩上,顺势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只是时空罅隙,这里什么都不会有。”
“黎戈,你不觉得……这里很眼熟吗?”赫连霄竭力朝远处望去,想要寻找什么。
黎戈将他抱得更紧:“时空罅隙都是这个模样,这里不是……”
不是什么?
黎戈张着嘴,忽然说不出话。
而在不远处,一个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并非秦子乐娇小的轮廓,而是一个挺拔瘦长的巨大身影。神无相,只是一个三丈高的人影罩着一身肃穆的黑纱,纱下无面,最多隐隐窥见一点透在纱下的玉覆面,随即又消失不见。
祂冕服上绘着山川,压着十八层地狱,警示生灵死是结束,亦是审判的开端。
祂站在那里,沉默地像是一座黑山,压得凡人不敢直视。
赫连霄意识到面前的是酆天子的真身,但还是有些惊骇,咳了几声,小声道:“大人,若要见人,快些也好。我们的时间不多,一直让那人等着也不好。”
酆天子没有开口,但赫连霄却在一瞬异常清晰地接收到祂的回答:跟紧我。即非传音,又非言辞,可赫连霄就是明白酆天子的意思。阴差阳错间,赫连霄忽然想起黎戈曾经描述天道的措辞,有了实感。天道与酆天子同宗同源,二者处事自然也会有相似之处。
这很麻烦。赫连霄暗自在心中埋怨。
嗯?为什么麻烦?来不及赫连霄深思,他们已然到了目的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立,只是一眼,赫连霄立刻确信这绝不是叶枫,甚至连判官也算不上。毕竟谁家正经官身手上脚上还要扣上枷锁。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一张俊朗的脸庞映入赫连眼帘,眉眼间竟与黎戈一模一样,只是气质迥然。黎戈是冷的,是静的,像覆雪的青松,而眼前这人,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倦怠,一双血瞳,像是干涸的血池,泛着死意。
在看清这张脸的瞬间,赫连霄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所有的理智在认出对方身份的这一刻,都被一股汹涌而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敌意与愤怒所淹没。他压下心中的愤怒,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你是阎和?”
男子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他似乎没想到赫连霄是这个反应,那双与黎戈相似却沉淀着太多浑浊情绪的眼睛盯着赫连霄,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放松些,赫连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在我魂……”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久未言语的干涩,话到一半,身形一顿,意识到酆天子并未允许他谈即此事后,改口道,“我要提醒你们一些事情。”
“提醒?”赫连霄冷笑,敌意分毫未减,“提醒我什么?如果是如何精准毁灭你们这些东西的法子,我洗耳恭听。”
阎和对于他尖锐的敌意似是麻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这片虚无之地显得格外清晰,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飘向无尽的黑暗,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告诉你仙界究竟是什么。”
赫连霄紧绷着下颚,没有回答,却扭头朝身侧看出,出乎他意料的是,黎戈并不在他身侧。
“别看了,酆天子是不会让他靠近我的。”阎和自嘲一笑,“他想要杀死我们的恨意可比好奇浓烈的多,这种情感一度侵入死生池中。可笑我们机关算尽,却未曾想到我们连第一关都过不去,七情六欲皆忘,养出一个憎恶自己的存在。可惜……天道也想不到,祂憎恶我们,反而造出一个同我们差不多的产物。”
我回来了~还有六七千字,我今天熬夜也会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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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有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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