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槿是缉妖司百年难遇的降妖奇才,自幼天赋异禀,被司中长老们视作未来的缉妖司掌印培养。
那日她在翻阅古籍《罗刹异闻录》时,翻到那页:“罗刹,异色双瞳,半人半妖,成年之日,妖力觉醒。若无人制衡,必成灭世之祸。”书中记载,这种妖魔以活人为食,其凶残本性如同附骨之疽,纵使最厉害的锁妖链也困不住它们骨子里的暴戾。
因此,当云阙城郊外落枫村传来“罗刹现世”的消息时,她立刻动身前往。
阴雨连绵三日未歇,她在漏雨的破庙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孩子。
约莫六七岁的模样,浑身湿透,瘦得几乎脱了形,正发着高热蜷缩在干草堆里。他的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是妖异的金色竖瞳,在昏暗的庙内泛着微光。
罗刹之子。
她握紧了剑柄。罗刹以人为食,绝不可能与人类诞下后代——眼前这个半妖孩子,是个奇迹。
按照缉妖司的铁律,她该立刻斩下他的头颅。可那孩子烧得发抖的模样,竟让她迟疑了。
白瑾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他声音嘶哑,金瞳戒备地盯着她,“你是来杀我的吗?”
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孩子猛地咬住她的手腕,尖牙深深刺入皮肉,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白瑾纹丝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我不会伤你。”
孩子终于松口,彻底昏死过去。
雨幕中,白瑾将他裹进自己的外袍,带回了缉妖司。
后来,她给他起名——白子奕。
白子奕骤然睁开双眼,金色的竖瞳在暗处收缩如针。他像只受伤的小兽般绷紧身体,目光警惕地扫过陌生的房间,最后死死锁住静立床边的白槿。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白槿将手中的药碗轻轻放在案几上:“缉妖司。”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男孩突然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冷笑,瘦小的肩膀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我这样的怪物,怎么配有家。”
月光透过窗棂,映出白槿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孩子,想起古籍上那些关于罗刹嗜血成性的记载,却又分明看到他眼中深藏的恐惧与孤独。
“现在你有了。”白槿向前一步,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当她看见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希冀时,忽然明白——这个孩子是半妖,如果他能尚存人性,为何要赶尽杀绝?
白子奕断断续续和白槿说自己的身世。
白子奕的母亲是落枫村中一位姑娘,父亲却无人知晓。村中流传着可怕的传言——在一个满月之夜,曾有强大的妖怪路过村庄,掳走了这位姑娘。
白子奕的童年充满孤独与痛苦。孩子们朝他扔石头,大人们见他如避蛇蝎。只有母亲温柔地抱着他,轻声说:“我的孩子,你只是与众不同,这不是你的错。”
六岁那年的深秋,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白子奕的命运。几个半大孩子将他团团围住。“妖怪崽子就该去死!”粗糙的树枝带着风声抽在他单薄的背上。剧痛如毒蛇般啃噬理智的瞬间,他右眼的金光骤然炸裂,体内沉睡的凶兽挣破牢笼。
当白子奕恢复意识时,周围已是一片血海。
那几个孩子和闻声赶来的大人们都倒在地上,肢体扭曲,死不瞑目。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而母亲正用最后一丝力气爬向他,想要拥抱他。
“快……跑……”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日起,落枫村的密林里游荡着一只恶鬼。他与豺狼争食,同山魈为伴,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一袭白衣的女子执剑斩开了他藏身的庙门。
少年垂首沉默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为何不杀我?”
白槿凝视着他低垂的睫毛,那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伸手轻轻抚过少年凌乱的发丝,触到那对微微颤抖的妖角。
“虽然妖血在你体内流淌,但我看见的,是一个会为母亲落泪的孩子。”
少年猛地抬头,异色双瞳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白槿望进那双眼眸深处,或许正是少年眼中那份与强大力量不相称的脆弱打动了她。越是锋利的刀剑,越需要合适的剑鞘。这世间万物,或许本就存在着第三条路。
寒来暑往,白子奕在白瑾的悉心教导下飞速成长。
“妖与人,本就同在这天地之间。”白瑾常对他说,“我们缉妖司所求的,不过是阴阳相济,万物有序。”
最是月明风清之夜,白子奕最爱缠着白瑾讲那些山精野怪的故事。烛光下,白瑾素来清冷的面容会染上几分暖意,连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而白子奕的进境更是惊人——三日通晓符箓真言,五日掌握结界要诀,待到秋叶再红时,他的剑法已能与白瑾拆上百招而不败。
十五岁的白子奕完成首次独立除妖任务那日,绯红的晚霞染透了缉妖司的屋檐。
白瑾立在朱漆大门前,素来清冷的眉眼间竟漾开一丝笑意。
“过来。”她招手唤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雕着繁复符文的银镯。那镯子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内壁刻着细密的镇妖咒文。
“师父,这是?”少年好奇地转动腕间的银环,金属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白瑾指尖轻点银镯,一道流光闪过:“这是镇妖环,能助你约束体内躁动的妖力。”
此后,每逢月圆之夜,白瑾都会为他调整银镯封印。
少年腕间的银环随着年岁增长渐渐松动,却始终不曾取下。
“总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这个。“白槿承诺道。
那次围猎任务中,几个心怀妒忌的同门将他逼至悬崖边。在众人的讥笑与推搡中,他腕间的银环突然迸裂,妖力如决堤洪水般奔涌而出。
当白瑾闻讯赶来时,只见满地狼藉。少年被众人团团围住,金色的妖瞳里翻涌着暴戾与恐惧。同门们持剑的手在发抖,眼中的憎恶几乎要化为实质。
“退下。”白瑾衣袖一挥,众人如潮水般散开。她缓步上前,在少年戒备的目光中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看着我。”
“师父……”少年突然跪倒在地,染血的指尖揪住她的衣摆,“是他们先……我不是……”
白瑾掌心泛起柔和的灵光,顺着他的经脉缓缓疏导暴走的妖力。直到月悬中天,少年才终于停止颤抖,变回那个安静的白子奕。
那夜,白瑾守在他榻前。少年蜷缩在床角,将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地传来:“师父会……抛弃我吗?”
“永远不会。”白槿的回答斩钉截铁,“力量如刀,可伤人亦可护人。重要的是执刀之心。”
黑暗中,少年突然抬头,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那我能永远做师父的弟子吗?”
白瑾看见月光下,少年唇角扬起一个生涩却真挚的弧度。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真心实意的笑容。
白子奕妖力失控之事在缉妖司高层掀起轩然大波。
那些藏在暗处的非议,终于化作了明面上的责难。
某个雨夜,他在整理白瑾书房时,偶然触动了暗格的机关。一本用朱砂封印的《罗刹异闻录》静静躺在那里。泛黄的书页上赫然记载着:“罗刹妖,嗜血成性,纵使百年教化亦难改其本。”
而最刺目的,是页边那行熟悉的批注:
“观测对象:白子奕。封印效果尚可,然成年之日恐难压制。若失控,当立即诛杀。”
字迹力透纸背,分明出自白瑾之手。
书册从他指间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些温暖的回忆突然变得支离破碎——深夜为他掖被角的手,月下教他剑法的身影,难道都只是为了……观察一个危险的实验品?
他踉跄着奔向白瑾的院落,却在廊下听见屋内传来缉妖司首座冰冷的声音:“当初允你留下这孽种,就是看中罗刹妖的力量。如今既已养大,不如抽其妖魂炼器……”
屋内烛火摇曳,映出白瑾沉默的侧脸。良久,她轻声道:“属下……明白。”
雨幕中,白子奕的妖瞳泛起血色。原来所谓师徒情深,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那些温暖承诺,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这个兵器。
暮色渐沉时,白瑾在回廊拦住了神色恍惚的白子奕。
少年苍白的脸色在灯笼映照下更显憔悴,连那双总是明亮的异色眼瞳都黯淡了几分。
白槿注意到弟子的异常,关切地问道:“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身体不适?“
白子奕强忍心中翻腾的情绪,勉强笑道:“可能是最近修炼太累了。”
白瑾不疑有他,反而温声道:“正好,明日要为你加固封印。”
话音未落,她看见少年猛地攥紧了袖中的银环,骨节发白。
夜风穿过长廊,白子奕望着师父腰间若隐若现的锁妖链,忽然想起古籍上朱笔批注的“处决”二字。
原来所谓定期调整的封印,从来都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这具容器。
暮色四合时,密室中的青铜灯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诡谲扭曲。白子奕安静地跪坐在朱砂法阵中央,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翳。
“闭目凝神。”白瑾指尖夹着鎏金符纸,咒文声在石室中回荡,“今日之后,你的妖力便能……”
话音未落,法阵突然剧烈震颤。白子奕腕间的银环寸寸龟裂,右眼金芒暴涨如旭日初升。他缓缓抬头,左脸已爬满妖异的血色纹路。
“子奕!”白瑾急掐镇魔诀,却见少年背后幻化出三只狰狞鬼手,“快收敛心神!”
“收敛?”白子奕的声音混着野兽般的低吼,“就像这十年来,你用温柔谎言编织的牢笼?”他每说一字,密室墙壁就多一道裂痕,“《罗刹异闻录》里的批注,还有你们那日的密谋,我都听见了。”
白槿脸色骤变:“你听到了?那不是全部真相!”
“那什么是真相?“白子奕的妖力如潮水般涌出,震碎了周围的结界,“你收养我只是为了监视一个危险的怪物,不是吗?”
这些年来压抑本性的每一刻,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他像个傻子般恪守着人类的道德,却原来不过是对方轻描淡写的一行批注。
暴怒如岩浆般冲破理智的囚笼,十年来苦苦束缚的妖力终于决堤。封印银环在刺目的金光中粉碎,他感觉到指甲正在化作利刃,脊椎在皮下扭曲变形——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被谎言禁锢太久的怪物。
寒光闪过,白瑾肩头绽开血花。她始终未拔剑,只是不断结印试图唤醒弟子神智。直到剧痛袭来——五根利爪已穿透她胸口。
温热血珠溅上白子奕妖纹密布的脸颊。
他怔怔看着没入白瑾心口的鬼手,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温热的鲜血溅在白子奕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颤抖着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最终转身跃入夜色。
夜色中传来瓦片碎裂之声,待司中众人赶到时,只见满地血痕,蜿蜒至窗外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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