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蕴天业之道有本纪,本纪《道心》分《运》与《命》。
《道心》有言:天道有常,而命也无常。时衍天命之初,未忘亡人之愿神灵之念。
然时光流转岁月蹉跎,《运》与《命》悄然衍生私心杂念投放,故而才有如今之立言。
世有运而无束,法有则而无行,命无涯而有瑕,心无寄而有岸,彼时擎天无一不爱,此刻穹落漠然视之。
“身为一方道心之执掌,为了这些肮脏废物枉顾束约,汝却毫无悔意!”
“若我执意如此,又当如何!”
“汝死,界崩!”
君落潋羽清瞳陡然生寒,“界崩之前,我必捅破这万千世界,扯断那数亿规则!”
“苏君落,汝诞生于吾身,焉知吾一念汝命断之理。此前种种,不过是稚子玩闹,吾不予计较,取回神骨归于道海,那才是汝的家!”
家?
君落面露讽意,仅凭自我喜好而随意操纵生灵之人能有一个怎样的家?
哦,他忘了,只依稀记得与他有着同源修为的道心有许多,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
他不记得经过了,只晓得他是因为厌了那些被扭曲条约的束缚,才会自愿剔除神骨踏入轮回。
随着记忆复苏,他也知晓了他在轮回之时承接了百万祈愿,接受了那因天道之私而崩碎的世界,从此有了另一个身份,天启之国百年世家君家嫡系之子——君羽涅。
他诞生于大道之海,由大千世界主天道抚育长大,历时千年便是主天道之下第一人,然而因天蕴神骨赋灵影响,他对诸万生灵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正因如此,他才在万年诞辰之日以剔除神骨应承那百万祈愿,只其中意外横生,遭遇算计的他成了凡世更迭的一名婴孩,更承担了诸多折难。
而那些,桩桩件件皆有这主天道的手笔。
时至今日,君落已不愿再去叙旧,他只想破开这方被禁锢的世界,还芸芸众生自有之轨迹。
“自我知晓这方世界秘密之时,我身边之人便不断离去,与此同时,各地凡沾有天运大道者命运扭转,非病逝便也因自身能力而意外致死。”
君落其实不愿意回忆往昔,那些年,死了太多的人,无辜者何其多!
但那又如何呢,一直以来不断有人离开,他阻止不了,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这么多年,他还是害怕,不是怕这逆天而行之代价,而是怕无法将一切恢复如初,怕无法做到那百万祈愿的乞求,怕无法令那些枉死之人瞑目安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干预的呢?盛执雪得窥天运法则是不是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苏君落,汝在说什么胡话!”
君落抚了抚心口,安稳如初,“我是不是说胡话你自己知道。公仪长凝为何平静赴死?不只是因为公仪清墨,还因为公仪家的玲珑清明之体质,他们从未行将踏错,却因你之私,着手将清明翻覆,还剥离保存了公仪清墨的尸骨,你如此做,是怕什么呢?”
怒意加深,一笙境内云光翻涌,足以瞧出那位主天道此时之心境。
面对如此盛怒的主天道,君落压下周遭所带来的不适,依然浅淡而对,“在以神骨护佑这方世界之时,我便做好了选择,我生于道海,也可死于道海。只对于已然生私的条条规则与漠视芸芸众生心愿执念的大道之心,早已背离本源之初心。我想这么多年,道海已无力孕育道心了吧……”
一语道破直击主天道之命门,自苏君落下落凡尘,道海便死寂一片再无波澜。身为主天道,这是失职,也是耻辱。
这是千千万万年对他的否定,这是他权力即将失势的表现,这是道海对他的不满与驳斥,这是他私心恶意的惩戒。
“执迷不悟!”
一股窒息威压包裹着君落,因着修为护体,他并没有影响,反而是他脚下方寸之地已是生灵尽散气死一片。
望着周遭的荒芜,君落讥讽着勾起唇角,“你将一切向前推动,却忘记了,这方世界已不在你的掌控之下!”
“大千世界亿万小世界早在你私心初起之时便逐渐不受你掌控,天定之人的死亡本该令这方世界崩塌,可如今此界重组,天命转移,已经不再有天命主角了。就如同我一般,你已经无法左右我的存在,一如当年你无法阻拦我一样。我的道,从一开始就在我的心里,这条路千难险阻,我无惧。因我——”
君落覆手启灵,将眼前一片荒芜恢复如初,生机重现,“自道海便是在,历劫。”
怎么可能!
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动静,君落不愿再行理会,今日他独自一人踏足此地便是要拦截外力对这方世界的掌控,他们精心维护的世界,便也是要回馈到他们自身才是!
踏出一笙境时,远远一道身影立在月影之下,皎皎月光,清辉卓辰。君落望着他,更是坚定了心中的那个决定,或许到最后,能够撑起这方世界的,还是要靠他的那些族人。
“帝师。”
君落莞颜而对,这个孩子他已是许久未见了,那个曾经躲在母亲怀中一脸羞赧不敢见他的孩子如今学成归来可以独当一面了。
“路途遥遥,又让你父母跟着担忧了。”
少年动了动红温的耳朵,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如今天下动荡,父亲母亲知晓帝师之艰辛,故而命我定要伴随身侧,为帝师挥剑开路,护帝师其左右!”
君落看他坚定之下依稀可见那羞懵的样子,笑了:“阿予长大了。”
长大了,也有自己所坚守的东西了。
“帝师!”
少年阿予羞恼的用剑遮了遮脸,有些无所适从,君落知晓他,还是两年前见苌垣时说起这个孩子十二岁就开始接受继承人的选拔,几经生死才能站在这里,君落是有些心疼的,不只是他,还有很多孩子,他们都参与进来了,虽未曾见面,但君落有感觉,自行踪重现于世后,那些孩子与故友,他们都会有所行动的。
而这,恰恰也正是君落不愿看到的……
君落无奈与疼惜的同时,但更多的还是庆幸,他终于令他们平安长大了,即便这其间他们还是经历种种磨难,但他们依然长大了……
许多年之前,君落游历之时,脑海里所记的不只是所见所闻,还有被牵绊桎梏的那些世家后人。经年累月,他所找到的人太少太少了,那些被找到的几乎都是早夭之命,他们被命运捉弄,若不是天赋能力加持,他们连看一眼这方天地的机会都没有。
阿予的家族不是世家之人,却是被影响最深的,因他们身负护卫龙脉之责,大道气运无法反哺这方世界之时,龙脉便也无法再继续滋养小世界。他曾经去过龙脉之地,亲眼见证了龙脉的衰竭,即便有他一身功德与神骨,也无法改变龙脉枯竭,那时他便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后来佛渡封印在龙脉核心之地,龙脉复苏,成为了这方世界正常运转的载体力量。
这一变故大千世界天道怎会应允,无法干预太多才会将百年之局的影响扩大化,助那些一息尚存之人短暂恢复以便汲取更多之生机,那些人为了活着,也正如大千世界主天道所设想的一样,祸乱充斥着此方世界,若无君落这个道心小天道阻拦,早在挽崇明最初谋算之时,这方世界便已崩碎不复存在了。
“既然你在此处,那我不会问,但只有一条,你需记住。”
已然猜到君落要说的话,阿予低头敛眸用以沉默以示拒绝。
“危及性命之时,必须离开。”
君落见他那模样心中起了波澜,但必须将一切都约定好,不然这些年岁不大的孩子,都会义无反顾的…赴死。
“阿予,你们才是希望……”
“不是!”
阿予依然低着头不让君落看到他落泪的样子,“我们不是希望,帝师才是!从前是,如今是,未来亦是!无人匹及!无人能配!无人可替!”
阿予在很小的时候就在专注收集关于天启帝师君羽涅的事迹,所以才会在通晓后毅然参与继承人试炼,即便曾经被抬着出来,他也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只会嫌自己还不够努力,还不够优秀,还不够……强!
家中所有人都说帝师的强大,可从未听他们说起他的艰辛。八岁那年他问过,父亲说的话他始终记得,从未忘记。
父亲说:“世人皆知帝师君羽涅十岁横空出世一战成名,然福祸相依,名声显赫的背后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痛楚,不只有帝师一人知。故而,帝师远赴边境,凡路过之地,百姓皆为其送行祈福。他们不知帝师付出了多少,却亲眼见证了那个小小少年每过一处身上的血痕与瘦弱的身躯。努力对抗皇帝的背刺,不顾一切护佑战火中的百姓,一遍遍推翻谋算救下多少天赋出众的子弟,这些无需多言,自有见证。”
正是因为这些,阿予才不顾长辈阻拦决然入了试炼场,十二岁稚龄历经三年七个月,十六岁终是成了鸾海岛继承人,终是可以来到帝师君羽涅的身边,走进他的世界,护佑他的人生!
君落望着他,银月清辉映照在锦衣华服上的蘼汐花上,湛蓝色的花叶勾勒着银色花蕊,深邃而又纯粹,就如同这个少年,稚气未脱却又沉静雅正。
“方才的动静你也有所预感,跟在我身边,你许是一日都活不了。这样,你还执意不回吗?”
“不回!”
这一次,少年终于抬起来了头,将自己狼狈惨兮兮的模样暴露出来,君落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又掏出帕子将泪痕与鼻涕一一擦干净,“我记得你幼时并不爱哭的啊。”
少年一下子红了脸,这次是连脖子也未能幸免,无地自容的蹲下将自己埋起来。见他如此,君落倒是轻笑起来,还是个孩子啊,逗弄的都不好意思了。罢了罢了,如今尚有余力,自己多多看顾便是。
“既是跟在我身边,还有一人,你须见一见。”
少年阿予不知是何人,但他在出发之前就知晓帝师身边跟着一人,那人剑法超群,武灵双修,是一位灵力天赋极高者,他...比之不及。
“公子,我们怕是要改道去天启了。”
匆匆而来的执清洋将刚刚截获的消息递给君落,君落展信瞬间便皱起了眉头,“闻殊听在做什么?为何一个都没看住?”
执清洋不清楚,但失踪的那两人都是君落所在意之人,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君落运力碎了手中信件,望着两人,“不去天启,直入冕漯境域城!”
“不可!”
说话的不是执清洋,而是着急起猛了的阿予,执清洋刚入世不久,可能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但阿予身为鸾海岛继承人,自然通晓天下势力,冕漯境域城是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他曾跟随长辈去过,亲眼见证了里面的杀戮血腥,也亲眼见证了里面的人性之恶,那里肆意玩弄着金钱、权利、人命,是一个冷酷的、肮脏的、无所束缚的放逐之地!
君落抖了抖手中碎末,道:“闻隽心与温少谌在那里。”
执清洋惊疑,不明白君落怎会猜测他们最终的地点是何处。君落瞥了眼拉他衣袖的少年,解释道:“传递消息之人有意延缓流通,执清洋所截获的应是两日前的消息了,而能在公仪与时令他们手中逃脱,必是有人为其隐匿行踪。这个人如此做的目的不过是引我现身,既然如此,那便遂了祂的愿!”
“那人是……”
君落抬手止住了执清洋未完之语,“祂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闻隽心与温少谌的安全。我会联系符洛斐,让他留意一下他们是否已经入城,希望能在未入城前找到他们……”
说罢他便执手结印凝气传音,将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也许……”
阿予望着君落有着暗色的面容,轻轻开口:“我知晓他们的路线……”
还没等君落询问,阿予便一股脑的全说了,“昨晚我在梦迦水阁附近看到一伙人行色匆匆要租船,我并未在意,而在我离开之时,久不出航的‘一万平芜’扬帆了……”
一万平芜,平昌四海九曲湾有名的船舶,只要登上了它的人,无论什么人,都会顺利到达目的地,这便是掌控玲珑水曲万船水氏的底蕴。
然,要令一万平芜出航,需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瞧得上眼,二是出得起价。
其实这两者,全凭水氏掌权人心情,心情好了一文钱也登得上,倘若心情不好了,那是处处看人不顺眼,说破天道破地掏出千万金那也是不允的。
那些人许了什么给水溧纾让他能摒弃过往情意扬出了这趟帆?
“走水路,那它的终点便是三宁水榭…宁氏自肇源先生后便不参与这些争斗,另有薄雅澜盯着,那边不敢蹚这趟浑水,不是三宁水榭…那便是湘水南郡,他们是想让更多人入这盘棋……”
君落望了望阴霾散去的夜空,“走吧,还是要去见一见故人。”
“是。”
阿予不知道君落说的故人是谁,对于帝师而言,他的故人太多太多了,这个故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眼下这种情况是敌人吧?
可小叔祖说过帝师的身体很差,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他又逆天而行与那天对抗,那身体可还支撑得住吗?
阿予不问,也不敢开口,帝师君羽涅承接了太多人的遗志,保护了多少人又照拂了多少人,根本数不过来,自接任君家之后,自十岁背后督战之后,他就成了许多人的依靠,成了无所不能的帝师……
执清洋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帝师的步伐。
阿予这才细细打量执清洋,他面容出尘,与帝师的那种清雅濯尘不同,他身上是修炼者摒弃凡尘超脱世俗的那种出尘,不似凡世人,却为凡俗事,直觉告诉阿予面前之人便是如此。
可他是何人?到帝师身侧有何目的?又会危及帝师安危吗?
阿予不知,但执清洋毕竟见识过女帝时期的黑暗,阿予隐藏的小心思他也能感觉到,望着前方抑制修为身姿卓绝的君落,淡然一笑,“我是何人,你不必深究,你只需知晓我于你的帝师而言,只是一柄为他破除途中刺杀护佑于左右的剑,仅此而已。”
执清洋很清楚自己不顾执络予他们之阻拦一意孤行来到君落的身边的目的,他听了太多帝师君羽涅的故事,也知晓了天启乃至这方所有国度皆被女帝棋局所影响,更是感受到了曾经圣泽年间那些百姓的怨恨与祈愿。所以,他甘愿成为君落手中之剑,愿意为百万祈愿呈情,同时亦自愿为执家赎罪。
阿予毕竟阅历不够,看不透同样年少的执清洋,但他能够感受到执清洋说的是真实的,他们两个出身不同,修为亦相差甚远,唯有那颗一心护佑前方迎着清冷月辉不紧不慢等待他们的那道身影之心是相同的。
不论是阿予的帝师君羽涅,还是执清洋所认识的君落,与他们二人而言,执剑相守,殊途同归,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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