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山崖顶的日出也是洛城胜景,当第一抹天光落在脸上,裴舒睁眼醒来,看见桑决已经负手站在崖边,竟胜过所有美景。
初升的日光落在铠甲上,打在带着伤痕的将军脸上身上,让裴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曾躺在病床上幻想过的将军模样,大抵就是眼前人的样子吧。
他微微勾唇,再度眯起眼,假装还未醒来,于是可以借此再偷看一会儿。
“都醒了,还要偷懒?”桑决不知何时已经走来,抬手在裴舒鼻子上刮了一下。
裴舒这才伸伸懒腰,装作是才醒过来的样子,“将军不知,我已几夜未睡了。”
桑决点点头,看着裴舒眼下的确有些青黑,他并非军人,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于是伸手穿过裴舒腋下,将人顺着倚靠的岩石抬起来,让裴郎像被托举起来一般。
裴舒耳尖一红,将军大可不必如此,他自己明明能站起来的。
桑决帮他把披风拢好,低头系着带子,却尝试了几次都系不好,裴舒笑他笨,接过来自己系,结果三两下就系好了,带结还是蝴蝶张开翅膀的样子。
“这种打结手法十分新鲜,可否教我。”桑决拉过裴舒的手,一起沐浴在初日阳光下。
“这么想学?”站在阳光下,裴舒周身一下变得很暖。
“嗯。”桑决道。
“这可是我老家那边秘传的手法,轻易不传外人,将军想要这种绳结,我给将军系便是。”裴舒道。
“也好。”桑决竟然答应下来。
古人的衣服连同铠甲,需要系上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带子,十分繁琐,裴舒一想到堂堂桑大将军身上会多出来那么些蝴蝶结,竟然觉得可爱,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桑决看着裴舒在笑,看得专注而沉迷,他很少见到这般笑着的裴逸安,仿佛一瞬间春风吹遍荒野,开遍鲜花,让他后知后觉,心田竟然荒芜了这么许久。
一旦体会到这种感觉就再也不会忘记,甚至生出些害怕,怕再也无法承受原来的凄寒,尝过甜头的人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哪怕如桑决这般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一军之将。
两人静静观赏了会儿日出,见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回去。
仍是两人一马,裴舒心境却是已经不同了,昨夜他们当着赤霞兵的面离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今日他们同乘一匹归去,似乎也再自然不过。
裴舒想,昨夜事急从权应没人会觉得僭越,更不会有人往其他方面想,心中遂觉得坦然。
桑决看着裴舒眸子微微闪动,不知道又在悄悄琢磨着什么,一时心动,在他侧脸上轻轻嘬了一口。
裴舒侧头微微躲开,“将军轻些,留下痕迹可不好。”
桑决扳过他的头,扬起下巴给他看下颌的牙印,“那逸安觉得,这里该怎么解释。”
“将军在与贼人搏斗之时,被敌人暗算,咬到了脖子……”裴舒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心虚。
“既然是贼人,本将军合该报复回去。”说罢低头在裴舒脖子上轻咬,留下一抹浅淡的红痕,尽管不需多久就会消失,桑决已觉得十分满意。
裴舒虽被咬得心痒,心中不忘怨怪着桑决,并把他划为了犬科,还是动不动就咬人的那种。
桑决不懂哄人,只默默把挪开身子的裴舒又拽了回去,紧紧贴向自己的怀中。身前窝着只这般容易炸毛又挺容易安抚的猫,让他心中觉得踏实。
“宴川那边情况如何?那日你传信,说不必等我回防,所以五千人是如何应对数万青州军的?”桑决搂着裴舒,那封简短的传信并没有让他完全放下心来,直到他见到裴舒本人。
“将军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裴舒卖了一个关子,反正战争的细节不消他亲自与将军说,等邓畅他们从宴川过来,自然能事无巨细地让将军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力道,他整个人被紧紧搂住,裴舒不敢呼吸,因为他感觉到身后的人正在打颤。
“我本不该留你冒险。”桑决声音沉闷,似乎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不是提前商议好的吗?此乃谋士之责,将军不必挂怀,山人很会自保。”裴舒轻轻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安心。
“下次不要与我分开。”声音低沉有力有如命令,似乎本能要将眼前人撕咬,却又控制着不想伤害。
裴舒轻轻叹了口气,他早都发现了,从温泉那一次他便发现了,桑决似乎在潜意识里把自己视为了他的所有物,已经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这就是他强行给桑决改命,帮他克服心理创伤,人为造神的代价吗?
他抬头看了看穿过枝叶间的阳光,忽然有些怅惘,一旦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身份被戳破,还有那些做过的以及未来还会做的可能会伤害桑决的事被暴露,他还能否利落抽身?还是注定要纠缠到不死不休?
裴舒靠在桑决怀里,无声等着对方情绪平静下来,马儿也静静载着他们下山。
“不会与你分开的。”裴舒声音很轻,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这是他对男朋友的承诺。
尽管他知道,承诺不一定总是会兑现的。
快到午间的时候,将军和裴郎共乘一骑来到了太守府门口,姜宣如同一座“望将军石”一般,锲而不舍等了半夜又等了半日,总算见到平安归来的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看到桑将军下颌的伤痕时,他还是愣了一瞬,怎么有点像牙印,难道将军夜里还和野狗近身搏斗了不成?
许是他的目光有些直,才注意到裴舒在掩唇轻咳,姜宣这才收回了目光,想着也许将军是为了保护逸安兄才会如此受伤的吧,唯有如此,定是如此!
·
洛城这边安顿的差不多了,宴川那边邓畅也来汇报军务,于是桑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众人议事。
相比于洛城这边,宴川的情况相对简单,青州军愿意受降的,赤霞军自有一套吸纳降军的章程,那些不欲投降的,很干脆地杀掉了事。
而洛城的军队很大一部分就是太守强行征来的青壮和被迫入籍的胡人,裴舒和姜宣都觉得应当进行遣散,实在无去处的另辟土地收容即可,总比把不安定因素放在军中时时暴乱的好,之前府军的未战先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没有把这些人管理好。
即便这么做可能会让收服的洛城兵马直接砍半,但少即是多,裴舒宁愿少收降兵,也不要留下祸根。
降兵安抚的事商议的差不多了,对于驻军府邸,有人提出,把太守府作为主将营地并不合适,这里已经成为了百姓深恶痛绝的地方,不利于收服民心。
桑决也觉得如此,裴舒便提出可将洛城旧行宫作为主将营地,说罢他看向桑决,桑决此时会意,同时起身宣布,“本将军意欲退回‘宴清侯’封号,与南绥再无瓜葛。”
姜宣、邓畅与赵护等忽然明白了将军的意思,带着众人下跪,同声道,“请将军自立。”
裴舒也撩袍下跪,“先称将军后称王,将军可自封为‘定北将军’。”
桑决:“可。”
·
建城回园。
阮庆正斜倚在软榻上,听着院中咿咿呀呀唱着的折子戏,独眼因酒醉而迷离。
戏中故事正到**处,阮庆的兴头刚被调起,门外却风尘仆仆闯来一个身影,还带着一身酒气。
此时没有别人可以不经拦阻擅自接近皇帝,除了上官相国,他走来扫了阮庆一眼,就跪在脚桌边,庞大的身躯跪下发出的声音不甚悦耳,遮住了院内的唱音,阮庆眉头不悦地皱了一下。
上官翃挥挥手,让园中戏子撤了下去,这本是他送给皇帝取悦用的,如今洛城没了,哪有什么悦可取,听着还不够聒噪的。
阮庆坐起身,压着烦躁,“舅舅遇到了什么事?”
上官翃撂下酒杯,也不再哄着捧着这位不顶事的皇帝,直言道,“早知洛城会被贼兵夺取,陛下还不如早把洛城给我。”
阮庆忽然觉得失明的那只眼又渗出血来,可实际上什么有,只有眼眶撕扯的疼痛,“舅舅已经有了一个青州还不够吗?”
上官翃站起身,袍袖甩过,撩倒酒杯,“那留给陛下就守得住了?”
阮庆看着摇晃的上官翃,无声冷笑,末了轻叹一口气,“舅舅说的是,朕是守不住这个江山了。”
说罢起身,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离开了。没想到连母舅都在觊觎他的江山,看来他还真的成了个孤家寡人了。
而上官翃一人留在回园喝着闷酒,把连日来哄着捧着的皇帝忘在一边,连阮庆是赤着脚离开的都没注意。
夜里,上官翃在别院休息,手下忽然领进来一个带着兜帽的人。
上官翃定睛看清来人,问道,“德荣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德荣没空在这与他寒暄,“你快走吧,皇帝已经动了杀心,建城已经容不下你了。”
上官翃额头上倏然冒出冷汗,想起白日里没控制住自然流露的态度,还有对阮庆的所作所为,心里一阵后怕。
“多谢德荣公公告知,此等恩情日后定当百倍奉还。”
上官翃说完,匆匆叫来手下,连夜整饬行装,往青州去了。
皇帝虽然无能,但毕竟还在那个位子上,生杀之权在握,上官翃知道,这个相国他是当不下去了,不如回去干脆反了!
·
同样的夜里,裴舒忙了一日却没有回房休息。
“裴放,东西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公子,顾老准备的礼物绝对合对方的意。”
裴舒点点头,穿上黑色披风带上兜帽,与裴放主仆二人带着东西出了洛城往西边疾驰而去。
某个视线极佳的城墙脚,桑决负手转过身,脸色笼在阴影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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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定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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