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裴舒与桑决、姜宣等议定了对外的整个方略——即先维持现状,并不主动惹起干戈,而是在暗中把势力缓慢扩张,渗透到奇安县身后地处封关另一侧的旧都宁城。
宁城虽早已经流离破败,成为弃城,四处荒芜,但旧日城池的根底仍在,既有昔日现成的粮道沟渠,又有旧朝王室宫殿和京畿大营,修整后都可直接利用,要想得取整个庾州,势必要先得宁城。
裴舒于是以考察为名,向桑决请命前往。此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更久,桑决心中虽然不愿,却无法拒绝,裴逸安的理由总是太过充分。
最后桑决派出一名亲信跟随左右,保护裴舒安全,裴舒想了想没有拒绝,这样也能让桑决安心些。
跟着他前往宁城的是小将范如海,正是那日跟随桑决迎击伏兵的小队长,那日他表现得十分英勇,因而得到提拔,如今已身领校尉之职,他尤其擅长用枪,在明面上应能好生护卫裴舒安全。
临出发前毛球忽然粘着裴舒不肯离开,他便把毛球直接带上了,一路上行得很是急切,因为他已得到消息,无法与许归取得联系并非对方有意不回,而是因为许归被人劫持了。
裴舒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动他手底下的人!
·
宁城,一处干净宽敞的别院内。
贺真刚从与当地商人的应酬宴会上归来,脸上有些许酡红,他安安静静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贺地与贺玄卸下了腰间的刀,俯身帮少主退靴更衣,贺天则腰挎着刀抱臂微微蹙眉,似乎在思量着如何开口。
好在贺真先问起,“那个和我们抢地的郭四象果真是鹤啸商会的人?”
贺天展了展眉,对上贺真的视线,“是的少主。”
贺真拍了下扶手,心中有些不服气,虽说生意场上常有胜负,可为何偏偏是一直压他们一头的鹤啸商会?
“他们的新任会长身份查得怎么样了,本公子很是好奇,他这般明目张胆与贺家对着干,究竟凭借的是什么。”贺真少爷脾气上来,心中的不服气随着那一分酒意,蒸得他整个脸红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听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标志是一柄玉骨扇,其他的信息伏先生还在查。”贺天看着少主的面容,已经出落得愈发金贵好看,心道少主身边幸亏有他们三兄弟在,不然这等相貌不知要遇到多少麻烦。
贺真饮了口清茶,愈发觉得贺天说的那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思索片刻干脆不再想了,对方是神是鬼,约出来见见不就知道了。
正打算去沐浴,有下人来问,“伏先生着小的来问少主,能否对劫来的那人用刑。”
贺真抛来个疑惑的眼神,贺天忽然半跪在地,“少主,我们找到许公子了。”
贺真腾地站起身,“怎么不早说?”
贺天面露难色,“这位许公子,似乎与鹤啸商会有关系。”
“所以你们就要审他,哪怕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少主……”
贺真说完也不管夜里寒凉,脚上趿拉着布鞋,身上穿着宽敞的寝衣径直往外走去,脸色沉得可怕,也不理贺天的拦阻。他心中焦灼郁愤,他们果然是兄长看重的人,伏先生也是,贺天也是,原来根本没人在乎他的想法!
昏暗的密室内,烛火晃荡着,许归筋骨松软地被绑在木椅上,盯着眼前一袭灰袍,病态虚弱的人。
这人眼皮耷拉着,一副疲惫神色,抱着臂靠在椅子上,静静等着少主命令,现在不动刑也不耽误他问话,“你的主子是赤霞军的军师裴舒,而鹤啸商会的掌事人便是以玉骨扇为家主标志的裴家,所以让我猜猜,这两人其实是同一个人,我说的对吗?”
此人说完抬起眼皮扫了许归一眼,很快又耷拉下去,许归才注意到这人身上穿得其实比常人厚些,还多了两层,似乎是极为怕冷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许归仍是这句话,他是在一次任务中被这群人捉来的,他们是何目的他并不清楚,左右他舍掉一条命亦无所谓。
只是若再无法回到公子身边,再见见裴放哥和兄弟们,总不免会有遗憾,他早已把裴舒身边的一隅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家。
心中虽有些难过,面色犹如平常。
伏叶哂笑一声,遇到这种倔强货色,看来又要点灯熬油了。他对外是云天商会的会长,回到这里,又是贺家少主的家臣,他也不知道贺家这份工究竟什么时候能打完,只觉得心累想隐退。
不过这想法只闪现片刻,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冷笑道,“说不说也由不得你,待会儿让你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如何啊?”
许归还给他一个白眼。
话刚落地,一阵夜风卷入,是贺真一身宽袍推开了密室的门,“放开他。”
伏叶转过身,“少主,这地方脏,你何必亲自来一趟。”
贺真绕过他,去解许归身上的绳索,“他救过我的命,你们这样对他,是想让我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吗?”
伏叶刚要阻止,贺天已经率先将人拉起来,贺真怒极,反手给他一个巴掌,背对着许归,肩膀有些颤抖。
许归仰起头看着这位少年,就像看着大风中不能停止晃动的桅杆,心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怜惜。
贺真被拉着离开了密室,不知他的手下对他说了什么,许归只知道,贺真再出现时是一个人,而他眼眶是红着的。
贺真:“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手下人对你动手的。”
许归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贺真望向许归,心里有些酸涩,怎么他偏偏是赤霞军的人。
方才伏叶与贺天苦口婆心,让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原来兄长所谓的让他来宁城历练,并非是让他来做生意这么简单,兄长有着更深的图谋,只是他没看明白罢了——贺家想要宁城。
既然如此,刚刚夺下洛城不久的赤霞军便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不仅眼前的许归是,包括他曾引为知己的裴大哥也是。
他活了十八年,头回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而他也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开始,这场争夺不到鹿死谁手那日,是不会落幕的。
贺真蹲下身,面对面看着许归,“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许归看向贺真,对方眼底红着想必心里并不好受,于是说道,“再难受也不要选择死。”这是他活到现在唯一支撑他的信念,今天送给贺真,如果对方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兄长即将油尽灯枯,希望这句话能支撑住他。
冬天时候他曾暗中盯着贺家,眼睁睁看着少年被家族事业所迫,眼中的光越来越暗,渐渐和他一样,向这无情的世道妥协,可那又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贺真一激灵,往旁边甩开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都说了那次落水是意外。”
许归轻轻笑了一声,也只有这会儿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少年气息,而这是他所没有的,曾感染过他的东西。
紧接着两相静默下去,贺真给许归松了绑却没给他恢复内力的解药,而夜深了,他也该回去了。
许归:“所以,贺二公子不打算放我走?”
贺真的背影一顿,对方原来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现在也终于肯承认,那日的相救果然不是巧合,贺天说的时候他还不信,所谓的顺手搭救原来都是假的。
可有些东西是真的,比如被抱着的那一刻心脏漏跳的一拍。
这次贺真选择了站定自己的立场,“许公子就安心在此,好好当我的客人。”
·
裴舒到了宁城,直接落脚在郭府,此时裴放已经等在那里。
他人到的时候,一封请帖也同时到了。
裴舒一身的风尘还未散去,直接展帖读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许归果然在云天商会手上,不过对方让我独自前去,如此才会放人。”
郭四象虽然是头回见到自家会长,但此前的书信往来间,他早已被裴舒的魄力所折服,只是见到本人更为惊艳。
他提议道,“既然云天商会这般不要脸,在下也要给他们些教训。”
裴舒抬抬手,“过犹不及,商会刚得到一块好的地皮,成为了对手的眼中钉,此时应先稳住大局,以免有人暗中使坏。许归的事我与裴放想办法。”
郭四象沉吟片刻,说道,“会长需要什么尽管与在下提,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裴舒欣慰地笑了笑,“郭掌柜费心了。”
郭四象走后,裴舒开始清点带来的瓶瓶罐罐,多捡了几瓶解毒丸放在随身的荷包中,有备无患。
裴放走来,裴舒交待道,“对将军的人只需说郭府是家父世交即可。”
裴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公子此行危险,要告知桑将军你的行踪吗?”
裴舒想也没想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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