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提着装有祭品纸钱的篮子正往院外走的时候，忽见到邓畅急匆匆赶来。
还不待裴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邓畅便夺下他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裴郎，发生大事了。”
裴舒看着篮子被好好放在地上，只来得及回头示意闻声出来的顾老把这些好生收起来，就被邓畅拉着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裴舒看邓畅的神情，虽然急切，但看起来应当不是什么坏事，算算日子，对于邓畅要说的事已有了些猜测。
邓畅声音急切中带着些许喜悦，“奇安县令来了，还带来了洛城太守的首级，要把奇安县拱手送给将军呢！”
裴舒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却仍配合邓畅表现出一副惊喜非常的样子，“书记官可在？”这可是赤霞军中的大事，定要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邓畅：“那是自然，大家可都到了，就差你了。”
裴舒停下脚步，眉头微微动了动，“都在等我？”照理来说，这并非什么非他不可的场合，有桑决这个将军在已经足矣，何须他这个军师到场。
邓畅不假思索，“桑大哥特意与我说的，这都是裴郎你的功劳，定要你在场才行。”
裴舒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哦？”
他心头一跳，忽然多了些不太好的预感，莫非是自己的暗箱操作被桑决发现了？
两人来到会客堂时，奇安县来使正在中央站着，裴舒一看，来人竟是他那夜会见的奇安县令本尊，而身侧的随从手中端着托盘，看形状像是一颗人头。
在场除了桑决，尽皆站着，安静肃然，裴舒能听见众人压抑着的激动的呼吸声，反而面对昔日宿仇首级，桑决显得淡定多了。
裴舒望了桑决一眼，正好与对方的目光相接。
桑决：“军师来了，到本将军身边来。”
本来在一旁站着的左参军姜宣主动让出了位置，裴舒心中微赧，表面上仍正着神色毫不客气地站了过去。
奇安县令看了眼裴舒，只是瞄了一眼没敢深看，但已经认了出来，这位正是那天夜里来见他的神秘人。
那天夜里，神秘人并未表明身份，而且还穿着斗篷遮住了半张脸，但他知道那位一定是在赤霞军中说得上话的，今日看起来，果然是定北将军身边举足轻重之人。
今日一到场他就四下观望寻着这人，可感觉谁都不像，而裴舒出现的一刹那，他心里就确定了，那夜来找他的一定就是这位！
等事情办完，他定要单独与这位军师先生见一面。
桑决落去一个眼神，邓畅轻咳了一声，书记官朱丕提起笔，而奇安县令上前一步，亲手揭开盖着首级的白布，白布上面暗红色斑驳，下面的首级眉目可辨，正是韩道行。
“在下愿献上奇安县，携府上诸吏归顺将军，供将军驱使。”
卫兵接过首级拿到桑决面前，待将军验明之后，送到城楼处悬挂，按规矩要挂个七天七夜，昭告全城。
桑决收下了人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侧头看了下裴舒，目光有些幽深，才又转过头对奇安县令道，“奇安守兵众多，又有险关可以据守，你与韩道行固守一方，本将军又能奈你何？给本将军一个接受这投名状的理由。”
裴舒猛地看了桑决一眼，白来的好处都不要，将军如今怎么这般不好糊弄了？
他暗中给奇安县令使了个眼色，如果这位县令机智，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奇安县令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他微微低头，自始至终一副谦卑模样，其实身上早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内衫恐怕早已经湿透了。
他现在无异于是羊入虎口，若不能让这定北将军满意，他今日恐怕不能活着回去，可他又不能得罪旁边那位，毕竟他老母亲的命可还等着那位的药来续，为了老母亲的命，他明知此行冒险，也甘愿如此。
两相纠结之间，县令心下一横，深深躬起腰，行了个大礼，闭上眼高声道，“暴绥无道，我虽为绥朝官员，却早已看不惯朝廷荒暴无为置百姓于不顾。将军能为百姓作主，深得民心，收服天下实乃必然。”
又道，“在下就算是审时度势也该投靠将军，与其等着挨打，不如主动归入将军麾下，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这一番剖白是彻底将他与绥朝划清了界限，当着众人这般说完，以后奇安县令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裴舒偷偷瞄了一眼桑决，只见桑决已被这个理由所说服，暗暗舒了一口气。
就算他与桑决确定了关系，也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小秘密，裴舒一直知道，军师这职业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脏活累活也要偶尔干一干，有时候不免要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为了实现目的偶尔会不择手段，可桑决会认同他的做法吗？尤其是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时候？
只见桑决起身，亲自把县令扶起，“奇安乃重县，这份大礼本将军收下了。”
县令直起身，望向定北将军，心知侥幸过了一关，“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为将军效命。”
桑决将奇安之事交由邓高和姜宣等去安排打理，众人纷纷散去后，回头看了看还在原地失神的裴舒，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军师不打算说些什么？”
裴舒扬起眸，双眼弯起的弧度有如新月，“那就恭喜将军？”
桑决忽然伸出手，握住裴舒的手，低头靠近，嗅到了竹子的清香，让他心里的不安和疑惑微微平静了些，凛冽的眸子变得柔和。
“除了恭喜呢？”
裴舒抬眼望向桑决，回手捏了捏那只温暖的大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忍不住指尖在其中绕弄起来，最后停在桑决手心呵痒。
嘴上甜如蜜，“将军英明神武，臣服四方，在下仰慕不已，与有荣焉，”说罢微微扬头，露出个轻快的微笑，“将军这回可是满意了？”
桑决不答，掌心微微蜷着，任裴舒玩闹，目光却带着审视，似乎在等着眼前人主动承认。
裴舒心中一凛，心知不能让桑决继续探究下去，于是略微翘起脚，在桑决唇边啄了一口，“将军，我想你了。”
唇畔划过微凉，桑决眉心一动，无声叹了一口气，决定在这件事上先放过裴舒，既然结果是好的，他何必去计较中间发生过什么？
但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弄，桑决可不打算轻饶，按住裴舒的后脑低头重重吻下去。
若桑决不再追究，裴舒愿意在这件事上尽量满足桑决，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使尽全身力气，把桑决推开一点，微喘，“将军，门没关。”
桑决眼神重新聚焦，不满地哼了一声，按着此人的腰往上一抬，裴舒轻呜一声，不得不两腿交叠挂在将军身上，便这般被抱着吻着，走到了门边。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裴舒再没有理由反抗，不如就此沉浸，拽着眼前人的衣领，一同溺在彼此的呼吸里。
近在咫尺也有如天涯，裴舒今日可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层况味，可只要唇齿还在相接，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裴舒喘息着被放在桌案上，眼中水花斑驳，有几滴顺着眼角不自觉滑落，被桑决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惹起酸胀的麻，原来是唇角在痛。
不过他看向对方撕破了的、正冒着血丝的下唇，也不知道是谁更痛。
桑决声音微哑，“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
次日是清明，裴舒一早就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篮子去找桑决，这是给裴父和裴二叔还有原主准备的，毕竟托他们的福，裴舒在这个世界上得以活下去。
他在原来的世界本是孤儿，没想到穿书后却多了这些血缘关系，怎么不算是一种牵绊呢？
当然他也另外准备了一份，是给桑决的娘亲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桑决也给裴父准备了一份祭品。
两人一同来到一片干净无人的空地，摆完供品，安安静静的烧纸，生逢这个世道，桑决的娘亲连座坟茔也没有，而裴舒的父亲好歹在故里还有个牌位。
烧完纸钱，面对着冒着烟的灰堆，裴舒提议，“等战事结束，盖一座祠堂吧。”
裴舒没再多言，桑决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抬手抚上他的头，“谢谢你。”
裴舒微笑着搂上桑决的腰，笑道，“都是一家人，还谢什么。”
桑决看向前方，目光遥远，声音有些沉闷，“这还是娘死去后，我第一次来祭拜，若不是你，我仍在怕。”娘亲的死如噩梦，娘死时的场景与鬼魅般的羊叫，死死缠绕着他，让他生不如死，若非裴舒的出现，这噩梦将永远解不开。
裴舒：“所以，现在不怕了？”
桑决：“嗯。”
一阵风吹来，吹开黑色的纸灰，有如灰黑色的羽毛成片打着旋，好像故人在打招呼。
裴舒拍拍桑决的背，示意他看过去，“桑危澜你看，是我们的亲人在为你高兴呢。”
桑决陪着裴舒看了一会这风中起舞的羽毛，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裴舒手心。
裴舒接过来端详一番后，代替桑决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这是你娘留给儿媳妇的？”
桑决要说出的话一滞，裴逸安怎么什么都知道？
桑决轻轻撇开头，耳根微红，“送给你了。”
裴舒把玉收入怀中，弯起眉眼，“既然给我了，可就别想要回去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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