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风乱作,雨丝从未闭紧的窗沿上不断飘了进来,待情/欲褪去,裴琰用半干的中衣草草擦拭了一下,紧接着用另一件干洁的中衣替她拢上,而后搂住她的软腰。
“音娘。”
“……好些了吗?”
他柔情蜜意地如此问道,极是低声细语。
林蕴珠半阖着眸,一只柔夷搭在他的臂上,脑子混沌不清,樱唇微张。
“六哥……我要回去。”
说完,一串泪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不知她会在此刻哭了起来。她是极少含泪的人,连生产两个孩子都未曾流泪过。
裴琰心乱,握住她的一片柔夷,只觉如寒玉一般冰凉,怎么握也握不暖。于是只好低下眸,哄她,“眼下外面还下了雨,我们在这里宿一夜,等五更天我抱你回去。”
林蕴珠摇头道:“不是回那里。”
他不明白了,却不自觉凝息静气,“那是何处?”
她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想去的地方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再寻不到了。”
她想回爹娘在的地方,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她想嫁给喜欢她,她也喜欢的郎君。可是她已经嫁给六哥了。
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裴琰将她紧皱的眉头渐渐抚平,再次柔声哄着她,“这里有我,有我们的孩儿……”
他似乎明白了,应是送别了母舅家人,她想自己的爹娘了。
“待过几月,职中事少一些,我去请七日的休沐。我陪你去外祖家。我们把允熙也带去,萱萱太小便留在家中,这样好不好?”
林蕴珠笑着摇了摇头,鼻尖酸涩,“萱萱见不到我会哭的,允熙没乘船过,定很不舒服。”
他俊眉紧皱,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林蕴珠不想令他如此为难,便另起话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之中,不经意间问道:“六哥心里真正想娶的是怎样的女子?”
“我想知道。”
“告诉我,好吗?”
裴琰静默片刻,望着她的清瞳,不知为何心中是那样空落。她为何用这种局外人的眸光看他。便如同在望一个陌生男人……
但她既想听,他便只能告诉她。
“从小,母妃便极是疼我,皇祖母也待我很好,因为我是她膝下长大的,又是最小的孙儿。”
“那年,我和几个堂兄从太傅那里出来,皇祖母特地派了人特地将我召见过来,她告诉我,皇祖父极是看中林探花,属意要为他的女儿在皇家的几个孙儿中指一门亲事。我与她年岁相仿,大约就是指给我了。”
“我那时还很小,不大清楚指婚是何意思。皇祖母身旁的嬷嬷说林探花样貌极好,女儿定是个美人。祖母却说娶妻娶贤,只不过年岁太小,也瞧不出什么。后来祖母暗中派人去看了一眼,说你很好看,就是生的有点太好看了……祖母很是好奇,终于在一次国宴上,林夫人带你来了,祖母见了你很满意。说有了这样的样貌,别的什么倒也无关紧要了……”
说完,他凝息片刻,看向了她,不自觉便心跳疾速。
“后来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你知晓这件事应是在圣旨下来的半年之后了。”
“所以我很早便知道我要娶你,比你早了有足足一年有余……我来不及想旁的女子做我的妻子,便一直都是你。”
林蕴珠呆滞了几瞬,在他眸光之中渐渐回神过来,“六哥晓事之后呢,也不曾想过吗?”
裴琰声线特有的清冷,缓缓开口,“我没有过晓事的婢女……与你成婚的那日才有的初次。”
她这才知他误解了她的意思,耳根微红,低眸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好似看出了她的狭促,笑了一声,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想要贤淑端敏的女子。”
“你便是这样的女子。”
林蕴珠哑声片刻,实在不知该回他什么。很快,她便听得他道:“音娘有想过嫁给怎样的男子吗?”
她垂下细密的羽睫,心中竟是那样的平静。
……自然是想过的。
她也很早便知她要嫁给他,亦会在睡前幻想与他相遇的那日。她刻苦学了五艺,便就是为了嫁给他。
那日,她的奶姆陪她去郊外放风,远远便见一群人也在原上,有男有女。同行之人告诉她的奶姆,肃王的小儿子也过来了,亦指了他给她们看。
她极是羞怯,一颗心都似要蹦了出来。她竟见到了他,惊讶于他的样貌竟如此出众。可他身旁也有几个同龄的女郎围着他转,他一眼也没朝她看过来。她等了许久,可真的一眼也没有……
年岁渐长了些,父母安排与她与他相见。隔着玉屏,她似都能望见他之俊朗冠面,他竟也薰了冷香,那气味极是好闻,似要钻进了她的心底。令她这样不安至极。
她盼望他也能喜欢她,如她那般见之不忘便好了。那她定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女郎。
待爹娘走后,他便走屏风外走了出来,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每一寸都似长在她心上的模样。
可他望见她,眸色却是那样淡然,一丝浓烈的情绪也无。
“林姑娘。”
他如此唤她。
她的心似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也隐约知晓,他对她极是稀疏平常。或许,她的模样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并不为他喜爱。
她便端正地唤他,隐隐含着一丝哽咽,“裴公子。”
如此便就是初见了,后来她见过他几次,不过都是远远的一面。再后来,她隐约知晓了他与薛姑娘的事,便知晓了他为何待她如此冷淡,原来他已有了心上人。
原来如此。
她见过薛姑娘,那是个貌美灵动的女子,他喜欢她,又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情谊深厚。她极是羡慕薛姑娘能得到他之垂顾,可也只是这样而已了,若他能娶薛姑娘便好了,她也不用夹在中间,坏人姻缘。
知晓这件事后,她便闷闷不乐。母亲看了出来,询问她是否要去外祖家散心。她本说要去师傅那里侍墨,母亲却说,“你与旭哥都大了,不好再朝夕相处下去了。否则该要传闲话了。”
她只好答应去外祖家,却不解为何薛道宜能住在裴府。待临走前一夜,她还是说出了这个压在心底的疑问。
母亲揉了揉她的发,“裴六郎素有贤名,他不会辜负你的。”
闻言,她心中的乌云似消散了不少。但那次,她竟遇到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男子,他虽未开口告诉她任何一句情话,可从他的眸中,她便知晓了他对于她是如此的喜爱。更加可怕的是,她对他也有了别样的情愫。
可这终究是不成的。
她拼命在海识之中驱走那人的身影和音容。却总是适得其反。
许是上天让她迷途知返,她北上乘船归去,竟遇上了裴琰一行人,这次他竟当着众多好友的面,唤她,“音娘”。
可裴琰不知道的是,她心中已拓下了另一个鲜活的男子。她的心是那样的平静,便只是颔首,礼尚往来般称他,
“六哥。”
他微微颔首,看不出什么喜怒。
……
此刻,他既已问了,她定是要给一个答复的。
“六哥。我想嫁的是一个同我心意互通的男子。”
“便是像我爹同我娘那样。”
裴琰不曾想过她是如此的作答,俊眉瞬间就拢了起来。
窗外雨声渐息,似快要停了。林蕴珠道:“若六哥日后有了中意的女子,定要告诉我,我会将这位子让出来成全你们。六哥是位端方君子,自当值得更好的女子来相配。”
裴琰只觉一阵没由来的厌烦。
“我不会有中意的女子,我绝不是二兄那样沉湎于这种情爱俗物之人 !”
林蕴珠微愣,许久才道:“好,我明白了……”
裴琰心中似置了一块千钧之石,愈发沉闷。他想知道,她有过中意之人了吗?想必是的吧……所以,她其实是不想嫁他的。
她心上人,究竟是谁?
可他方才还说了他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怎能问出口呢?
过了一瞬,他坐起,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林蕴珠忙搂住他之颈脖,攀上他,可他的眼眸竟那样冰冷,令她有些惧意。
她知晓,他置气了。
果然,他还是厌恶她。
很快,他将她抱起,下山而去,将她放在内室之中,又叫了水,令她清洗这具身子。
而后,他与后面赶来的嬷嬷说了句什么。人便已走出了这间院子,再没同她说过半句话。
丰嬷嬷走了过来,叫走几个侍奉的婢女。
“少夫人方才和少爷行事了?可有哪里不适?”
林蕴珠心中陡然生冷,明眸之中泛起雾气,埋着头,过了一息才道:“我很好,没什么不适的。”
“少夫人这也太耳根子软了。怎么就不知道拒一拒?”
丰嬷嬷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这几日是少夫人的月中日,少夫人自己想必也是清楚。极有可能怀上孩子的 ! 萱姐才诞下,又怀上一个,这像是什么话?又教旁人如何想? 少不了要想少爷沉迷于闺中之事,况且这于少夫人的身子也是不利。”
林蕴珠只觉头顶一片发麻,嗫喏道:“……我以为不会的。毕竟才有了萱萱。”
“郎君自己也不像话 !”
丰嬷嬷忍不住又道了一句,“此事不好让王妃知晓。等天亮,我寻人去买幅对身子无碍的避子汤药。少夫人你看如何?”
她既这样说,林蕴珠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待药端来,只闻之气味便是苦涩至极,她一口饮下,满身皆是苦意。
而后,裴琰一连几日没来看过她。她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得知,他去朔州公干,归期未定。
她多日昏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后来,不知是谁替她请了郎中过来,她这才知,她竟得了风寒了。
林蕴珠喝的汤药愈发多了起来,待在宅中足不出户。允熙过来看她,要她抱。
林蕴珠怕过了病气给他,只柔气道:“娘身子还没好,你今日可有乖乖用膳 ?可有习字 ?”
允熙颔首,“爹爹走前说了要我听娘的话。”
林蕴珠迟疑了片刻,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他连儿子那里都交代过了。
可他竟不想同她说一句话。他就这般厌恶她吗?
她忍住眼眶涩意,没再说什么。
待允熙离去之后,她铺上宣纸,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写些什么。海识之中,便只有一行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可这些也是错的。他们从未情投意合过。
可他那样喜欢薛道宜,不也没有把她娶回来。
他当真不是沉湎情爱之人。
林蕴珠的病反复,足足过了一个月才见好。
这日,她抱着萱萱在院中沐着日光。允熙在旁捉着剑兰上的蝴蝶。
裴琰便就是这时回来的,身着一袭白色便衣。
允熙瞧见了他,飞快跑了过去,“爹爹,你怎么才回来 !”
裴琰将他抱了起来,从廊外走了过来,仍是不苟言笑之模样,看向的却是院中的妻女。
“我有位友人之妹,过来宿几日。”
林蕴珠将萱萱交给乳母,走了过去,看向他身后穿着男装打扮跟来的姑娘,含笑道:“如何称呼?”
她高鼻浓眉,是很英气的样貌,笑意盈盈道:“这便是嫂子了吧?我姓沈,单名一个桐。我大哥唤沈戢,与裴大哥是故交之友。”
裴琰瞥了一眼林蕴珠。
“她就在这宿几日,你给她安排一间寝屋。过几日,沈戢会过来京城带走她。”
林蕴珠颔首,如平常那般问道:“郎君此番还顺利吗?”
裴琰道:“还不错。”
说完,便去内室之中净了手,过来抱了萱萱,眉眼带笑。允熙站在他身旁,同他说话。父子二人,许久不见,倒亲密了许多。
另一边,林蕴珠则是带沈桐去一侧的楼阁。沈桐性子活泼开朗,同她说了许多这一路来的趣闻,又说起了她的兄长沈戢。
“我兄长在外面征兵作战,这些年愈发凶了。他还嫌弃我性子野,说家里无人,下人们管不住我,还要裴大哥押犯人似的把我押进京。我都要讨厌死他了 !”
林蕴珠含笑,“你兄长对你很是爱护。”
“那是自然 !”
沈桐说,“家中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他自然得待我好 ! 他脾气又差,又娶不上媳妇儿,日后还得指望我 !”
“桐妹妹真是有趣。”
林蕴珠笑说,“北征快要打完了吗?你兄长快回了?”
“我也有位义兄,也在北征之中。不知眼下如何了?”
沈桐来了兴趣,“你义兄是谁?说来我听听。我经常混进北征行伍之中寻我兄长,那些人,我无有不熟悉的 !”
林蕴珠道:“他唤封临,你可识得?”
“识得识得。”
沈桐皱起眉头,“封将军人不错,就是太古板了些。我都不敢同他多说话。”
原来义兄已是将军了。
林蕴珠心生喜悦,很快便听得沈桐眉眼弯弯,含着女儿家的羞怯,如此道:“但封将军与霍将军是好友,我若想问霍将军的事,还是得先同他打好关系的。”
林蕴珠的心似被凝住,全身血液都似枯止了一般。她竟不敢问是哪个霍将军。
但沈桐丝毫也未察觉她之异样,只诉说着自己的绵绵情意,“裴夫人知道霍将军吗?
林蕴珠听见自己用那样平常的语气说,“我不知道。”
沈桐道:“他很厉害,在三军之中是主帅。比我兄长,比封将军,比之所有人都要英武,所向披靡 !”
“我早就同兄长说了 ! 我喜欢他 !”
“可是兄长同我说,喜欢他的姑娘有很多。”
说到此处,她之眸光黯淡下去,“我不明白他为何不娶妻 ! 他有这样多爱慕他之人,娶好几个都不在话下,但他一个也不要 !”
“他说过一次。他有心上人了。我本以为他是胡诌的而已。可他亲口告诉我,她姓刘,在家中行三。”
闻言,林蕴珠脚步凝住,再也迈不出一步。
她外祖家姓刘。
可刘家只有两位小娘子。
行三的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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