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水田依旧是杨家莺带的路，小泥人在脚边蹦蹦跳跳格外有精神，阳光炽热，知了喋喋不休的鸣叫，空气仿佛被蒙了层扭曲的红色雾气。
郁沅仰头看着头顶的巨型月亮，阳光照耀下，他能清晰地看见有东西缠绕其上，正在蠕动。
怎么描述呢，有点儿像烂掉的西红柿，白色的蛆虫沾了汁水后在上面爬行，又有点儿像腐烂却仍旧跳动的心脏，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动。
他有意无意道：“月亮好像变大了。”
杨家莺闻言，也仰头看：“每天都一样啊，我有记忆起就这么大。”
“我记忆力不好。”郁沅收回眼，淡淡地想，血月凌空不分白天黑夜，村子里的人甚至习惯了日月并临，死了上百人的副本，正常走主线祭祀任务，真能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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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组的林静仪和韶一安已经到了指定的水田，两人各捧着三捆育好的秧苗往水田里走，家里没有提供胶鞋，赤脚下田的感觉非常糟糕。
林静仪年轻的时候在乡下插过秧，算是熟手，但韶一安一看就是从小连家务活都没干过的宝贝，她看了眼守在田埂上的小胖妞，轻声道：“一会儿我教你，很简单。”
韶一安跟淤泥较劲，走得很艰难，他用手臂擦了下眼皮的汗，看着光秃秃的浑浊水田，有些绝望：“你是说，我们三个人，要把这一片全部插完？”
他们进副本难道不是为了找线索，触发支线，通关拿道具奖励的吗，谁家好人在副本里插秧？一插就是一亩田的？
之前死在副本里的玩家，确定不是插秧插死的吗？
“我改主意了，我去找黑山羊。”
林静仪连忙抓住他：“名单都报给村主任了，况且他们给了四天时间，只要在4号插完秧，任务就完成了，距离14号祭祀有半个月，给足了时间找线索。”
“我开玩笑的，放手。”韶一安捡起林静仪掉落的秧苗继续往前走，然后看见了缓缓而来的郁沅，发自内心地笑了，“小猫咪。”
郁沅的听力很好，他脚步微顿了下，眯眼望向不远处，水田里韶一安双手捧着秧苗正朝自己呲个大牙乐，牙齿在偏红的阳光下反光。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家莺没听清呼喊声，但看见了蹲在田埂的小胖妞，心情降至谷底，她低头看向脚边的小泥人：“小七没回来？”
泥人叽叽喳喳地摇手。
“真没用。”
郁沅注意到她的动静，目光在小泥人的身上停了两秒，巴掌大的东西，回家换衣服前他记得有两只，跟在小女孩的脚边跑来跑去，稍不注意就会被一脚踩成片片。
他不动声色地说：“要去找你的小跟班吗？”
杨家莺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小胖妞，语调不起不落：“不找，材料多的是，我可以再捏，没回来就说明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郁沅一时间没理解，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到田头，韶一安和林静仪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田里等着他们靠近。
韶一安高兴极了，撸着袖子，双眼放光：“哥们儿，你那捆秧苗我帮你拿了，快下来，水里可好玩了。”
回答他的是安静的空气。
林静仪蓦然感受到一阵极端的高兴和幸灾乐祸，她转头看向韶一安，眉心微微皱起，心底泛起古怪，抬脚往站在田埂上的郁沅的方向走了两步。
少年的皮肤在阳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白，偏长的微分碎发落在眉间，一双漂亮的眸子时常含着温柔笑意，仿佛游学的大学生，对副本毫无戒备，然而距离近了后，一股厌恶和嫌弃的情绪几乎淹没林静仪。
强烈的情绪冲击让她有些难受，她后退着离开感知范围，心下的疑心更重，面上却扬着笑容，安抚道：“插秧很简单的，隔着点距离，放下去就行，我教你们。”
郁沅温柔地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说完后半天没动，垂眸凝视着浑浊的水田，琥珀色眸子少见地露出一丝排斥。
片刻后，他忽然看向身边和小胖妞互瞪的杨家莺：“你的小泥人会不会插秧。”
杨家莺：“……？”
她没挪动眼睛，语气一本正经：“阿哥，你真的该去看医生了。”
郁沅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闭了闭眼，认命地把裤腿卷到膝盖，脱掉老布鞋，脚尖试探性地接触浑浊不堪的水，触感冰凉，水面漂浮着不明物。
他头皮发麻，运动手表上的心率从132跌到107，理智值也在持续性地下跌。
林静仪分明远离了情绪感知范围，却仍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排斥，从少年的方向铺天盖地地蔓延，她皱起眉，继续后退，对少年的洁癖产生些许烦躁。
一亩田秧苗，四天时间，两个从来没下过田的新手，单单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了，完全断绝了寻找线索的可能性。
而永绥村的存活率又极低，没有人愿意被耗费时间。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洁癖，要不然问问陈磊或者贺久晟愿不愿意换？”
韶一安看她：“嘶，厚此薄彼了昂。”
林静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他实在很勉强。”
郁沅此刻两只脚都在淤泥里，企鹅般艰难地往中间走，原本维持在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没有表情后，透着些许不近人情。
“不用换。”他从韶一安手里取过两捆秧苗，看向林静仪时笑容重新浮现，“我没下过田，麻烦你教我了，谢谢。”
林静仪：“……不用谢。”
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不那么排斥，她就信了。
她的固有天赋完美共情属于被动，无法关闭，少年离得过近，情绪冲击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甚至因为共情也开始排斥脚下的淤泥，赶忙借着教学的理由，拉开距离。
“攥住秧苗底部怼进泥里，然后每颗前后间隔大概小臂距离，就这样。”她示范了几次，又觉得哪里不对，“我给你们把头起了，你们不用顾及左右间距，直线往后就行。”
韶一安和郁沅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继而对视，都看见对方眼中的不理解。
郁沅道：“主线任务是祭祀。”
韶一安：“我知道啊，但我们要准备祭祀物品，粮食是其中一项。”
郁沅：“你觉得14天后，这批水稻会不会成熟。”
韶一安：“……卧槽。”
林静仪横向插了两排，直起腰一看，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脑袋靠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她心梗了下，叹气道：“你们再聊下去，天黑了光这一小片都插不完，你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进本的新手，任务完不成的后果，不清楚吗？”
两人乖乖道歉，解开捆着秧苗的草绳，开始努力插秧。
太阳往正中心挪，温度越来越高，正常的七月务农最多持续到九点半就该回家避热，以防中暑，等日头过去，下午三点再继续下田。
但四周的水田里，皆是弯腰插秧的村民，没有一个人离开。
就连小胖妞和杨家莺都蹲在田埂，守着玩家们，晒得皮肤通红都没走，杨家莺是以防小胖妞趁她不在，胡说八道乱编排。
小胖妞则是怕杨家莺莫名其妙把人弄死，她看着杨家莺就地取材，从水田里捞泥捏泥人，想起刚才回家路上，被泥人绊倒摔了个大跟头，门牙都磕断了。
气得她把糟心的泥人踩得稀巴烂，现在还敢当着她的面捏。
“我的门牙断了。”小胖妞走过去一脚踢翻杨家莺面前的半成品，还把泥人小六踹到水田里。
杨家莺手悬在空中，手里的泥人脑袋滚的圆润润的，但泥人身体没了，她垂着眼睫，用指尖在脑袋上雕刻出五官，慢吞吞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胖妞索性把她手里的脑袋抢过来扔掉，玩过泥水的手抓住她的马尾辫子：“就是你让泥人搞的乱，小怪物，我要把你的门牙也敲断。”
杨家莺这次有点儿生气，她说过很多遍，自己不是怪物，但小胖妞一张嘴，她跑断腿也没法解释干净，也伸手攥住小胖妞的辫子往后扯：“嘴巴不想要，给你咬掉。”
“来啊，谁怕谁啊。”小胖妞张大嘴，密密麻麻的锯齿状牙齿展露，唯有门牙的位置残缺不齐，漏了一个缝隙，以至于她说话会漏风。
杨家莺动用天赋能力，黑色雾气翻滚，触手卷住小胖妞的左腿，把她掀翻在地，坐到她身上，左手攥头发，右手挠脸，嘴咬脖子。
小胖妞则疯了似的撕咬触碰到的血肉，咬掉就往喉咙里咽。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但没发出任何一点儿声音，只偶尔有咀嚼和水面被拍响的声音。
被扔到水田的泥人小六，一看情况不对，不顾自己溶解的身体，拼命往郁沅的方向游，试图叫救援。
而背对着她们的郁沅三人，闷头插秧，插得人都快麻木了。
“什么东西。”林静仪的速度比两个小伙子快很多，一是她怕任务完不成，二是她需要离开情绪感知范围，但脚边时不时有东西碰她，滑腻腻、软塌塌还有点儿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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