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一整个星期的自习时间,江千顷都在给步榆火补习英语。但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步榆火英语似乎不差,对方好像就是单纯的给自己找事做。
周四傍晚,放学铃宣誓着补习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江千顷快速地收拾着笔记本,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明天……还要继续吗?”
步榆火正把钢笔插回笔袋,闻言动作一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江千顷微微低垂的发顶上,声音平淡:“明天是读书节。”
江千顷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步榆火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又很快压平。他拎起书包,语气随意地补充道:
“读书节,有活动,记得吗?”
江千顷猛地反应过来:“哦,哦……”
隔天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枫木的影子斜斜地切在红砖墙上。操场上人声嘈杂,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远远望着教学楼侧面的公告栏。
那里刚刚贴上了文学社“巴黎与记忆”主题征文的评选结果。
江千顷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捏着一本《流动的盛宴》,指节微微泛白。他盯着那块崭新的展板,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工整地写着获奖名单:
一等奖:《午夜飞行》——匿名
二等奖:《论未曾抵达的记忆》——江千顷
三等奖:《左岸咖啡馆》——马克西姆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嘈杂不已。
“恭喜。”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千顷回头,步榆火正倚在枫树树干上,指尖转着一支钢笔,黑曜石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谢谢。”江千顷低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展板上那行“匿名”上。
步榆火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轻笑:“怎么?对一等奖感兴趣?”
江千顷摇头:“只是好奇是谁写的。”
“说不定是艾琳,”步榆火漫不经心地说,“她去年就匿名投过稿。”
江千顷没接话。
操场上,文学社的成员已经开始布置读书节的展台。几张长桌拼在一起,铺上墨绿色的桌布,摆满与巴黎相关的书籍:《流动的盛宴》《巴黎圣母院》《恶之花》《追忆似水年华》……
艾琳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话筒试音,金丝眼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各位同学,欢迎参加本次‘巴黎与记忆’主题读书节活动,”她的声音清晰而冷淡,“获奖作品已张贴在展板上,同时,我们也在图书馆特设了展示区,所有投稿作品均可自由翻阅。下午四点,将在旧礼堂举行作者交流会,欢迎各位参加。”
人群渐渐散开,有人走向展台翻书,或是去图书馆看投稿作品,还有几个女生围在马克西姆身边,笑着问他《左岸咖啡馆》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江千顷站在原地没动,步榆火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香草牛奶糖,丢给他:“不去看看你的作品?”
江千顷接住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和那天傍晚步榆火给他的一模一样。他捏着糖,低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步榆火挑眉:“这么谦虚?”
江千顷摇头:“不是谦虚,只是……”
他顿了顿,敷衍道:“反正你也看过了,不是吗?”
“也是,”步榆火静静看他一会儿,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走吧。”
“去哪?”
“图书馆。”步榆火头也不回,“让你看看‘真正的巴黎’是什么样。”
图书馆的特展区设在靠窗的长桌上,所有投稿作品按编号排列,旁边放着读者留言本。江千顷的《论未曾抵达的记忆》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摆着一本《流动的盛宴》——翻开的那页正好是海明威描写巴黎的段落。
步榆火随手拿起江千顷的稿子翻了翻,嘴角微微上扬:“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写得不错。”
江千顷耳尖发烫,伸手想拿回来,步榆火却侧身避开,指着其中一段念道:“‘记忆是最狡猾的骗子。它把别人的照片变成你的相册,把读到的文字变成亲历的对话。’——这句我喜欢。”
江千顷抿唇:“……谢谢。”
步榆火把稿子放回去,目光扫过桌上的其他作品,最后停在那篇匿名投稿上。《午夜飞行》的装帧很特别,钴蓝色的信封,火漆印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飞鸟。
江千顷注意到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篇……是你写的吧?”
步榆火挑眉:“为什么这么觉得?”
“文风很像,”江千顷指了指稿子上的某段话,“这种比喻方式,和你去年的短篇一样。”
步榆火微微惊讶:“你看过?”
“嗯,旧的那个展板上还贴着,我上次在学校里迷路的时候看到了。”
“啧,”步榆火笑他,“在学校还能迷路。”
“我……”江千顷耳尖泛红,最终什么也没说。
“要去图书市集上看一下吗?”步榆火自动转移话题,江千顷点点头。
阳光像融化的焦糖缓缓流淌,将整个图书市集浸泡在金色的光晕里。喷泉池的水珠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落在江千顷的白衬衫上,晕开几朵透明的小花,又很快被九月的暖阳蒸发殆尽。
“发什么呆?”
步榆火恶作剧般从包中掏出一罐冰可乐,贴上江千顷的脸颊。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好冰……”江千顷吓一跳,退开。
步榆火嘴角上扬:“躲什么躲,给你的。”
接过可乐,指尖不经意擦过步榆火的手背,那触感像是碰到了清晨沾露的玉石。他低头拉开拉环,气泡争先恐后涌出的声音像极了此刻他胸腔里躁动的心跳。
步榆火又掏出一瓶,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阳光穿过他手中的铝罐,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中午去买的,特意给你冰的,”他说着,目光扫过江千顷泛红的脸颊,“今天热死了。”
江千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感受到皮肤下血液奔涌的温度。
步榆火轻笑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往书摊走去。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虎口处有一道钢笔留下的墨痕,“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第一个书摊前,摊开的书页上闪烁着斑驳的光影。步榆火拿起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星辰图案闪闪发亮。
“好看吗?”他轻声问道,手指抚过书脊。
江千顷接过笔记本,发现内页的纸张边缘都染成了渐变的深蓝色,最深处近乎墨黑,往上渐渐晕染成午夜蓝,最后融化成天边的鱼肚白。
“老板,这个我要了。”步榆火已经掏出钱包,“送你的。”
他说着,将笔记本塞进江千顷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下一片羽毛。
“啊?不用……”江千顷的抗议被步榆火打断。
“就当庆祝你获奖。”
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江千顷低头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指尖能感受到烫金星辰微微凸起的纹路。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一弯新月悄悄爬上夜空。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
旁边的摊位上,各式各样的书签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步榆火拿起一个羽毛形状的书签,对着阳光看了看。那羽毛是银灰色的,边缘镀着一层金粉,在光线下仿佛真的在随风飘动。
“这个挺适合你。”他将书签别在江千顷的衣领上。
“为什么是羽毛?”江千顷问道,他能感觉到书签轻触锁骨的温度。
步榆火歪着头看他,:“因为你写的东西总是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但又很漂亮,让人忍不住想接住。”
江千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近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他们走到一个卖旧书的摊位前,木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步榆火蹲下身,从最底层的箱子里抽出一本破旧的法语绘本。书页已经泛黄,但插图依然鲜艳。
“你看,”他指着书页上的插图,指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这只猫像不像食堂门口那只?”
江千顷凑过去看,画上的黑猫弓着背,尾巴高高翘起,尾尖那撮白毛在阳光下像一颗小小的星星,左耳上还有一个小缺口。
“可是我又没有见过那只猫……”江千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书页,纸张的触感粗糙而温暖。
“也是,你都没有去过食堂,”步榆火挑了一下眉,“下次跟我去吃饭,我带你看猫。”
“啊?哦……”
走到转角处,一个卖手工糖果的摊位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步榆火拿起一颗做成书本形状的糖果,透明的包装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他将糖果对着日耀转动,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同学好眼光!”摊主热情地介绍,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我们特制的‘文学糖’,每种味道对应一本名著。”
步榆火将糖果递给江千顷:“尝尝?”
江千顷小心地拆开包装,糖果是淡蓝色的,上面用可食用金粉画着一个小小的灯塔。他将糖放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立刻在舌尖绽放。“是……薄荷味?”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味道,”摊主笑着说,她耳边的碎发在阳光下像金色的蛛网,“象征着希望与幻灭。”
步榆火也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这颗糖是深棕色的,形状像一本厚重的词典。
“我这个是……巧克力?”他含糊不清地问,嘴角沾上了一点棕色的糖粉。
“《傲慢与偏见》,浓郁又复杂。”摊主眨了眨眼睛,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
江千顷看着步榆火被巧克力染黑的嘴角,忍不住笑了:“你牙齿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
步榆火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这样?”
阳光照在他的唇上,让那个简单的动作莫名显得旖旎。
“还有一点……”江千顷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他想收回手,步榆火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帮我擦掉。”
他的呼吸拂过江千顷的指尖,温暖而湿润。
江千顷的手指轻轻擦过步榆火的唇角,那里的皮肤比想象中还要柔软。他飞快地缩回手,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连耳尖都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们之间,忽然就站得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
近到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种距离让人心慌却又莫名安心。
江千顷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太快了。
步榆火转头时带起的风拂过他的耳朵,痒得发烫。
他该后退的,可脚尖却固执地钉在原地。
这种矛盾撕扯着胸口,酸涩得发疼。
像未熟的李子,咬一口就皱起眉头。这比小时候吃的山楂还要酸,却还是忍不住想尝。
“那边有拍照的地方。”步榆火好像没注意到江千顷的窘迫,当然他也总是故意忽略他的所有慌乱与不安。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立拍得摊位:“去拍一张?”
他们并肩站在镜头前,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步榆火的袖口擦过他的手背,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化了。
摄影师挥了挥手:“再靠近一点!”
江千顷的肩膀绷紧,步榆火却自然地偏了偏头。时间定格,他们的衣角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交叠,像两个小心翼翼的试探,藏在一帧静止的画面里。
照片慢慢显影,步榆火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图书市集,和某人一起。”
他的字迹潇洒不羁,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一道流星划过纸面。
“某人是谁啊……”江千顷小声嘀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步榆火将照片塞进江千顷新买的笔记本里:“你猜?”
一个名为“诗语双关”的摊位格外引人注目。留着灰白胡须的语言文学选修课的教师莫里斯先生面前,摆放着各式精致的法语词汇卡片。江千顷顿了顿脚步,步榆火随之停下。
“来试试法语的双关游戏吗?”莫里斯先生推了推圆框眼镜,递给两人各一组卡片,“规则很简单:用同音异义词创作诗句。”
步榆火随手抽出一张写着“verre”的卡片:“这个词既是‘玻璃’,也是‘绿色’。”
他嘴角微扬,在纸笺上写下:“Dans le verre, je vois ton reflet vert.”
在玻璃中,我看见你绿色的倒影。
江千顷拿起“cent”的卡片:“‘百’与‘无’同音。”
他思索片刻,接道:“Cent fois je t'ai dit, mais c'est comme si je ne disais rien.”
我说了百遍,却如同未说
莫里斯先生眼睛一亮:“妙极了!这就是法语的魅力,一个词能承载双重心意。”
第二轮是“缺字补诗”,步榆火写下上句:“Sous la lune, ton sourire est comme……”
月光下,你的微笑如同……
他故意留白最后一个词。
江千顷抽到“étoile”(星星)和“étoffe”(布料),犹豫间选了前者补全诗句。
“选择很浪漫,”莫里斯先生笑道,“但若是选étoffe,就变成了‘你的微笑如同月光下的绸缎’,同样美妙。”
最精彩的环节,也是最后一个环节,“同音词接龙”。
步榆火起头:"J'ai cueilli une rose, mais c'est la rosée qui m'a mouillé.”
我摘了朵玫瑰,却是露水沾湿了我。
利用“rose”(玫瑰)和“rosée”(露水)的谐音。
江千顷接道:“Le vent chante dans les voiles, mais c'est toi qui a volé mon c?ur.”
风在帆中歌唱,却是你偷走了我的心。
巧妙运用“voiles”(船帆)与“volé”(偷走)的发音相似。
“有意思,”莫里斯先生盯着两个人来回看,对着江千顷扬了扬下巴,“你的话我挺眼熟的,是我的学生吧?”
江千顷老实地点点头,莫里斯又转向步榆火:
“你嘛……”
“我没有修这一门。”步榆火坦然地偏了偏头,笑了下。
“是吗?可惜了,你的文学底蕴还不错啊……”
离开时,莫里斯先生送给他们一张特制的明信片,上面印着波德莱尔的名句:“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背面用花体字写着:
“在语言里,每个词都可能藏着第二个秘密。”
江千顷:“好美……”
步榆火就在他说话时,轻轻附上一句,像是和声:
“Lure.”
江千顷听到了,但是没有听清,下意识疑问:“你说什么?”
步榆火轻轻笑了笑:“我说……”
“L'heure,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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