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吴恙的后座,金山表情严肃,她看着外面的路线,皱眉问:“这不是回你酒店的路吗?”
“我们去的地方需要换身衣服。”车停下来,后窗打开,工作人员递给吴恙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他要穿的衣服。
手刚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他顿了顿,问金山:“赶时间,介意吗?”
不,金山摇摇头,把头别到车窗另一边,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换衣服声音,她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吴恙把换下来的羊绒薄衫,衬衣和西装裤一把丢到副驾上去,他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揉了揉头发,金山转过来,看见他换上了很朴素的短袖长裤,头发揉的乱蓬蓬,不看脸的话,很像刚从哪个厂里下班的小工。
“什么意思。”金山盯着他。
吴恙整理发型,看到自己的头发乱的恰到好处,他转头对金山说:“我猜,肖海大概碰赌了。”
“你看见了?”金山一下子站起来,车顶太矮,头顶撞的生疼。
“我不确定。”吴恙看着她,靠在车窗旁回忆说,“那天在车站,我一开始撞见的是两个人,两个人蹲在厕所边的角落,原本我是认不出来的,但是肖海转头看到了我,你知道那一刹那他的表情吗?那种坠入天堂一样的笑容马上僵在脸上,额头上好多汗啊。”
吴恙说:“那种表情太熟悉了,像是刚体验过孤注一掷又劫后余生的刺激感,脸特别红,他余光瞄到我,就把手里的钞票慌慌忙忙地塞到了另一个手里。”他比了一个宽度,说:“至少有这么厚?你说他哪来那么多钱?”
金山的嘴张了又合上,吴恙描述的形象和她脑海中的肖海大相径庭,不想相信却觉得这就是事实。她奇怪:“你知道他们在哪里赌?”
“金茂的人最喜欢攒局了。”吴恙淡淡地说,“不出意外应该在那里。”
“所以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金山难以置信,音量拔高。
吴恙用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位置上,反驳:“我并没有早就知道。”他加重了早这个字音,继续说:“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不见了,我根本不会回想起来。”
金山有点气笑了,她觉得很荒唐:“你明明已经看到了他可能不是被骗钱,是向我撒谎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被金山质问,吴恙只是很冷淡地看着她,重复这句话:“我为什么要说?”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和肖海又是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义务要去提醒他的行为,出于你们最擅长的人道主义?”吴恙很冷静地反问。
他的冷漠再一次被很深刻地提醒了金山,他们是不同的人。
一时无话可说,金山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原来在你眼里,人道主义是这样子用的,你觉得我们很贱吧,要不是觉得我比较桀骜不驯让你有了兴趣,连一片衣角都不会递过来吧?”
这话说得很重了,吴恙无法反驳,金山重重地在另一边后座坐下,紧抿着唇。
气氛一直僵持到车子在会所面前停下,金山重重摔门下车,等着吴恙走到她面前朝前台递了张什么卡,让人领着他们到一个包厢前。
还没进去,里面很浓的烟味香水味根本藏不住,从包厢的缝隙里飘出来,金山推开门,一件女人的内衣被扔到脚边,红色刺眼,她觉得头皮发麻。里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被忽然闯进来的人吓一跳,女人捂住胸前的两块布尖叫起来,男人们有点慌乱,指着金山的鼻子大声呵斥。
金山充耳不闻,只是上前一个一个拉开,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很晕,在酒气烟熏的氛围下天旋地转,她默念着肖海,肖海。扳过一张张人脸,不是,都不是。
有个男人喝得醉醺醺,分不清眼前是小姐还是什么,伸出舌头舔向金山的手心,笑得很猥琐,金山抽出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跑出了包厢。
吴恙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对司机指了指刚才动手动脚的男人,嘱咐两句话,也走出了包厢。
金山蹲着靠在墙壁上,刚刚的画面闪过脑子里,忍不住恶心干呕,她难受地拿袖子擦擦嘴,看着吴恙问:“肖海呢。”
她的发绳松了,掉了几缕在脸边,眉头从刚开始就没松开过,转头盯着他看,她不愿意自己的窘态暴露在别人面前。
金山扶着墙站起来,还不忘记嘲讽他:“原来你是生活在这样环境里的人。”
吴恙没接话,也没反驳,他说:“我们去楼上。”
原来整个从外面看起来高级的会所,其实就是提供特殊服务的窝点,墙与墙之间打得很薄,动静大一点在走廊上听得清清楚楚。
金山一直沉着脸跟在吴恙身后。走到顶楼的台球馆,透过玻璃门,她看到那个前几天还在福利院乖乖巧巧照顾小孩子的肖海,如今熟练地和身旁的朋友调笑,嘴里叼着烟,酒液浸湿了衣领,他挥挥手,就有穿的很性感的女人跪在台球桌旁边为他服务。
金山头一次觉得陌生,肖海陌生,改变了肖海的这个世界,也很陌生。
吴恙在身后按住她的肩,头靠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边,轻轻地说:“钱竟然把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他能感觉到金山在不停地颤抖,他明白她的失望,但他没有体谅的想法,把她轻轻往前推一步,好像是逼着做什么决定一样。
台球厅里的服务人员也看到了他们,看他们穿的没什么特别的,上来赶人:“哪里来的,有预约吗?”
肖海随着声音不经意瞟向门口,眼神定住,门外站着的两个人都是那么眼熟,他的笑僵在脸上。
金山和他对视,脑海中像电影放映一样,一下下闪过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相处的片段,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到底是她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到底有什么她没看到机会,把肖海引诱到今天的地步。
肖海很紧张,他表情非常不在然地朝旁边的朋友说了什么,朝门口急促地走过来,但又想维持住那点面子,努力端正步子,反而显得滑稽好笑。
站到面前,金山好像头一次认识他似的,仔仔细细看他的脸,原来肖海也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从楼下上来的那条路,她非常生气,气到想见到肖海就狠狠打一顿,但现在人站她面前,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他,闻到他身上散不去的烟味,她只觉得很对不起,对不起肖海的妈妈,很对不起肖海,很对不起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光却依旧没有让肖海走入正确的人生。
她只是说:“你要和我回家吗?”
肖海没有回答。
“谁啊谁啊?”一两个黄毛从台球厅走出来搭在肖海肩上,伸手要摸金山的脸,“哟,海子你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没早带过来和我一起玩啊。”
“你别碰她!”肖海说。
比肖海更早伸出手的是吴恙,他搭着金山的肩,把她虚虚拢进自己怀里。金山看着肖海问:“你赌钱了对吧?”
肖海没回答,他那帮兄弟切了一声,笑着说:“姐姐讲话也太难听,我们就是闹着玩的,海子大方,我们才带他一起玩的。”
“你说呢海子。”
“对。”肖海看着金山说,“我受够了,福利院的一切,我爸的死,要还的债,我一切都受够了。”他还是很爱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痛诉:“你根本不知道我过得有多么痛苦,我根本没办法努力生活,没办法照顾好任何人,根本还不了那么多钱...”
"我说了我们会帮你的啊。"金山叹了口气,声音像梗塞在喉咙里一样,“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怎么信?”肖海的声音像黏在喉咙里的异物一样听着难受,他歇斯底里,“就你?就你们?我怎么信?”
“那你妈呢?”金山痛苦地说,“你忍心让你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肖海决绝地摇摇头,很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一直都在骗你,骗我妈,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要过了。”
他跑进台球厅,朝着金山大吼:“别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从会所出来,金山蹲在路边沉默,她用手指很认真地描着台阶上花岗岩的纹路,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去哪?”吴恙站在她旁边。
没回答。
他弯下腰抓住胳膊把人拽起来,也不管金山同不同意,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个好地方。”
驱车十分钟,俩人来到郊外的水塘边,水深且浑浊,吴恙带着金山站在水边,抬抬下巴示意她往里面看。
“我还没有难过到想跳河。”她终于开口。
“我想也是。”吴恙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递给她一根,“抽吧。”
金山看着他,他问:“你不想知道肖海抽烟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吗?”
想,她把烟接过来,装模作样地夹在两根手指之间,用嘴唇抿住,吴恙摁下打火机,火光是蓝色的。金山把脸凑过去,吴恙为她点烟,火光映着他的柔和的眉骨,烟头的火星擦出来。
天色渐暗,蒙蒙的微光中,金山透过蜿蜒的烟雾看着吴恙,她感觉到吴恙也在看着她。手指夹住香烟,猛吸了一口,很辛辣很呛,她咳得蹲下来捂住脸,擦掉分泌出来的眼泪。
她说:“感觉很差。”
“你知道吗?越好的烟越难抽,”吴恙低头看她,“但还是有很多不懂烟的人争抢着去买,因为很贵。”
金山看着眼前茫茫的水雾,她又吸了一口:“我真恨你们有钱人。”
吴恙笑笑,转身说:“走吧,送你回去。”
水塘边风大,烟头的火星被风吹,烧得通红,金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烟越来越短,直到烫到手指,痛得一抖,掉到地上。
她很迷茫,雷厉风行的生平第一次有了迷茫,这种迷茫掐着她的心脏,让她难受到没办法开口讲话。也基本掐断了她一直以来做事的思路,导致寸步难行。
金山问:“金茂会重新建一个福利院吗?”
吴恙走在前面,回答很干脆:“不会。”
“那孩子们怎么办?”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小,像在问吴恙,也像在问自己。
“金山。”吴恙叫她的名字。
“别在难过的时候做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吴恙说。
金山看着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月光那么一点点,吴恙的轮廓却很清晰,她突然笑了:“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吴恙也抬起一点唇角,说:“对我下定义还早得很。。”
夜晚那么长,足够你整理思绪,等你变回那个无所吊谓的金山,我们再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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