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利爪将至，带起的风压已拂动额前碎发，她才从惊惧中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地向后躲闪，慌乱地胡乱向前挥舞着手臂，只想挡下这一击。
叶衔芜瘫软跪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唯有双手还使得上力，撑在地面，维持住平衡，以至于自己不会整个匍匐投地。
动作笨拙，姿态狼狈，时机却巧合得无法解释。
穆怀栖的利爪马上连着叶衔芜的手臂一同刺穿之际，一道金光闪过，浑厚的灵力自她体内爆发。
便是这股与穆怀栖本根同源的力量，将她搏命一击阻隔、反弹。
穆怀栖仿佛被无形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如同断线残鸢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夯实的土墙之上，又闷响落地，连带着整个木屋都颤了颤，灰尘点点扑簌簌落下。
“噗——”穆怀栖胸口气血翻腾，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腰间的贯穿剑伤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麻布粗衣，晕开一片刺眼的暗红。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强行催动妖力更是带来了剧烈的反噬。
穆怀栖目眦欲裂，紧盯着叶衔芜，冰冷含恨的目光似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射穿，“你到底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变故突如其来。
叶衔芜的骨骼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错位的关节被强行扭转归正，筋脉剧烈抽搐，灼热与酸麻交织。她痛得眼前发黑，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却硬生生咬住下唇，紧闭双目，将痛呼咽了回去。
那双温润澄澈、如林间迷鹿般的眼眸，在剧痛带来的水光迷蒙之后，极快地掠过一丝近乎狂喜的锐利亮光，快得如同错觉。
她的残腿，正在慢慢恢复。
“你……竟然……用我的内丹治你的残腿！”穆怀栖艰难地抬手指向叶衔芜，唇瓣翕动，想从地上撑起，但那双燃烧着愤怒与不甘的竖瞳却渐渐涣散失焦，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倒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破旧的茅屋内陷入死寂，只剩下残烛蜡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响声。
叶衔芜面上惊恐未褪，慢慢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身体渐渐回暖，脸上也漫上些许血色，才从惶然无措中回过神来。
缓缓从地上站起，已然感受不到刚刚那股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体会到的轻盈舒缓。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无意间推开穆怀栖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妖力震荡的微麻感。然后，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腿上。
她试探性地，将身体的重量缓缓地、均匀地分配到双腿之上。
撕裂重塑的痛感已经消退，她在自己药石无医、勉强维持知觉的左腿上感受了到一种蓬勃的生机。
她又轻轻跺了跺左脚，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扎实触感。
接着，叶衔芜扔开了那根陪伴她多年，已被磨得光滑无比的木杖，像初学步的孩童般，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步伐从最初的生涩试探，变得流畅自然。
她在狭小的屋内来回走动，步伐越来越快，甚至轻盈地转了一个圈。粗布衣摆划出圆润的弧线，那条曾经令她受尽无数白眼、扭曲无力的左腿，此刻与右腿再无分别。
狂喜吗？有的。但并未在她眼中停留太久，很快便被一种晦涩难明的复杂情绪取代。
叶衔芜仍然能够感受到一股温润暖意在身体各处游荡，指尖轻轻拂过腰腹，丹田处正栖息着一颗百年妖丹。它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她从未体会过的强大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贪欲似恶鬼低语，诱惑着她将这颗妖丹据为己有。
良久，她转身，目光落在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穆怀栖身上。
“唉……这下真是……纠缠不清了。”一声轻叹逸出，语调婉转，带着几分真切的苦恼。
叶衔芜蹲下身，动作不再似往日那般因残疾而笨拙迟缓。她仔细探查了一下穆怀栖的颈脉，伤势之重让她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若是真死了，那这份‘大礼’，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低声自语，手下却毫不迟疑，轻而易举将穆怀栖拦腰抱起，那轻轻放在竹床上。
叶衔芜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剪开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衣衫，露出底下狰狞可怖的伤口。
她神情专注，动作流畅，清洗、敷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甚至比之前更为精细周到。
重新为穆怀栖包扎后，叶衔芜为她盖上了薄被。指尖偶尔掠过她冰凉细滑的肌肤，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妖力与之共鸣震颤，为她带来微妙的舒爽，叶衔芜的眼神幽深了几分。
她没想到，自己所求竟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
穆怀栖自梦魇中惊醒，随之而来的是在一种极度焦灼和刺骨的冰凉，额头、颈侧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意识如同在万年寒潭之中沉浮，还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丹田处令人心悸的虚无感便先一步攫住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间破旧木屋的屋顶，鼻尖萦绕着浓重苦涩的草药味。往一旁侧头看去，夺走她妖丹的卑鄙女人整坐在床边矮凳上，正低头专注地捣着药草。
目光落在她那条本该扭曲畸形的左腿，此时却稳稳踏在地上，脚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看起来心情颇佳。
穆怀栖瞳孔骤缩，昏迷前的记忆轰然回涌，怒火与杀意瞬间再次盈满胸腔，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殆尽。
她试图运转妖力，却发现丹田如同干涸的枯井，只有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一丝气流回应她。
“咳……咳咳……”穆怀栖因激动而呛咳起来，喉间满是血腥味。
捣药声戛然而止。
叶衔芜立刻抬起头，看到她醒来，那双圆润的鹿眼里漾开无比真切的欣喜和担忧，语气急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千万别乱动，伤口才止住血，再裂开就麻烦了！”
她放下药杵，端过旁边小炉上一直用文火温着的药碗，脚步轻快地走近床边，掀开薄被想要替她查验伤口。
那步履，平稳得刺眼。
穆怀栖死死盯着她，尤其是她那行动自如的双腿，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滚开！别碰我！”她猛地一挥手，用尽此刻全部的力气，狠狠拍开她的手。穆怀栖的声音因虚弱和愤怒而嘶哑不堪，却淬着冰冷的寒意，“窃我内丹，治好了你的残腿？卑鄙小人……你们人类惯会如此！若我不死，必将百倍奉还！”
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苦涩味瞬间弥漫开来。
叶衔芜怔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似乎是被她暴怒怨毒的目光震慑，微俯的身子也忘了直起。
二人便这样僵持着，叶衔芜眼尾泛起红，长睫垂下、轻颤，指尖蜷起，显得无比委屈无措。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默默捡拾着锋利的碎片，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哭泣。
穆怀栖冷眼看着她这副脆弱可怜的模样，心中冷笑更甚：“装什么可怜？难不成我说错了？”
片刻后，叶衔芜抬起脸，眼中确实有水光，混杂着感激与歉意，“对不起……”她轻声说，带有一丝哽咽，咬字却异常清晰，“但是……也谢谢你。”
穆怀栖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叶衔芜坦诚的目光迎向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语气恳切又柔和：“你的妖丹，治好了我的腿。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恩情？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穆怀栖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半月牙状的压痕。
“至于妖丹之事……”叶衔芜仿佛没有看到她杀人般的目光，继续娓娓道来，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无辜的委屈，“若不是当时你欲恩将仇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知是何原因，但这也并非我有意夺取。从这点来说，我们姑且算是扯平了，不是吗？”
她微微偏头，眼眸清澈见底，仿佛真的在认真探讨一个公平与否的问题。
“扯平？！”穆怀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极怒之下竟觉得有些想笑，“我百年修为的妖丹，与你一条卑贱人类的残腿等价？荒谬至极！”
“你觉得不公也实属正常。”叶衔芜语气郑重无比，认真地补充道：“我叶衔芜虽人微言轻，却也懂得非己之物，虽一毫莫取’的道理，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把它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还？说得轻巧！”穆怀栖周身的寒意更甚，“你又有什么办法还给我？”
妖丹离体易，归位难。
更何况妖丹进入了一个人类的体/内，她根本不信叶衔芜有办法取出，更不信她尝到了拥有力量、治愈残疾的甜头后，放着百年蛇丹不要，心甘情愿将妖丹归还给她。
“办法我现在确实没有……但不试试又怎能知是否可行呢？”叶衔芜垂下眼眸，仿佛在深思熟虑，“这段时间我们一起探索，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相信我一次，结果尚未可知，不是吗？”
叶衔芜说得倒也并非半点道理没有，且如今眼下形势比人强。自己重伤濒危，妖丹在此女体内，甚至还能反伤自己……硬拼显然毫无胜算。
若等恢复后，再杀了她……
穆怀栖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怒火，眼底的猩红缓缓褪去，换上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漠然。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死水般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最好如此。”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强撑起身子，一把揪过叶衔芜的衣领，钳住她纤细的脖颈，缓缓施力，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与警告，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冰窖中捞出一般，“若你敢耍花样……我自有千万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百年修炼带来的除了法术修为，还有常人莫及的优越体术。哪怕失去了妖丹，穆怀栖的力道之大，令叶衔芜被迫俯身仰头，以便于自己的脖颈不被她折断。
“放心……我会说到做到……”叶衔芜艰难开口，脸颊因窒息而涨红。
穆怀栖指节用力，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入她的眼中，试图从那双鹿眼里找出丝毫虚伪与欺骗。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看似真诚的无奈和泛出的泪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穆怀栖动作猛地一滞，竖瞳骤然收缩，凌厉的目光倏地射向窗外。
“有人！”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野兽般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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