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主拂袖而去，看守人呵呵一笑：“算你们走运，得坛主赏识。既要投诚，咱们坛主也亏待不了你们。好处全在后头呢。”
“那劳烦你替我松绑。”许巧星向看守人晃了晃手上粗绳。
看守人但笑不语，坐回原位。他这回没有再警惕盯守，放松了些，甚至不知从何处摸出一葫芦酒，哼着无名小曲，时不时品上两口。
“你当真是那谁的……”佳泽压着嗓子问，“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许巧星快答：“不是。”
“那你怎么那样说？”
许巧星给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她是骗人的。
佳泽拧着眉，急了：“可他等一下要回来，你怎么再、再骗下去？你一时不慎，就会被戳穿。到时候我们会死得很惨。”他声音放得极低，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听见。
“说实话就能活下来吗？想方设法斡旋，见机行事吧。”许巧星心底也拿不准，阖眼缓了几个呼吸，再睁开，“豁出去了。”
“这……”
许巧星没再理会佳泽，问鹤然：“你朋友醒了吗？”
“醒了。”
茂生身躯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地开口：“在方才歹人欺压时就已醒来，不便出声。多谢各位搭救，大恩难忘。”
“我们只是抱团取暖罢了，谈不上大恩。我问你，假若我们要逃，你能站起身跑路吗？”
“我……讲实话，四肢乏力，使不上劲，若要逃，极可能是各位的累赘。到时不用管我，保全自身要紧。”茂生苦笑。
许巧星有点惊讶，想不到他如此坦诚。
鹤然闻言，忙不迭插话：“未到那时，你何必悲观至此？”
许巧星见茂生出言磊落，亦附和道：“我们逃走需要时间。能逃就一起逃，同患难一场，哪会轻易丢下你？你趁机好好休憩，攒足体力。等一下还要你带路呢。”
鹤然问她：“你有何高见？”
许巧星道：“他们仍以为你们昏迷不醒，故而此刻看守人仅有一个，也不知何时换班。我摸了一下，绑人绳结如出一辙，我应该能替佳泽解开。如此一来，大家找时机依次替旁边的人解开，再虚虚打上遮掩的假结就好。”
“院子里人多，哪能逃掉？”
许巧星侧头，望了一下远处：“咱们在院子角落，相隔之处仍堆放了极多大箱杂物，阻挡他们视野。这边放不下了，他们在往另外一边摆呢。”她停顿一下，“况且，人好像少了一点。可能被他们的老大带走了？”
“若等那些人跑来审问，又不知会被关到哪里……有多少人近身看守，有无逃跑机会，或者察觉出我所述的一切是诈他的。”
“现在房屋被烧，我们全都在一块。若换了地方，就是分开关押了。”
许巧星察觉到看守人扫来的探究目光，重新坐直，装作因久坐而舒展。直到他移开目光，仰头喝酒，她才继续轻道：“我们把看守人吸引来，杀了他，再去杀那群会追踪的老鼠。”
许巧星说这话时，语气飘忽不定，声音微颤，吐字艰涩。
她没杀过人。
这计划很冒险，鲁莽粗糙，漏洞百出，仅要有一人留意发觉，他们就在劫难逃了。
一时无人回答。
可他们苦无良策，因此亦无人反驳。
“那鼠名叫逐鸣鼠。”鹤然解释了一句，又道，“好。输赢在此一掷，我们不可坐以待毙。既做了打算，那尽快动手吧，迟则生变，免得那所谓的坛主再领着一帮鹰犬走狗归来。”
许巧星喊佳泽，佳泽一声不吭地照做。
许巧星边解绳，边留神看守人一举一动。片刻后，佳泽手腕处的绳结松散开来。他默默背过身去，低头替鹤然解开。
许巧星盯梢，回想坛主神色，心中有点纳闷。
照理说，他的老窝房子烧塌，该是火冒三丈到生吞人才对。那个养鼠人，被她打了只老鼠就气得半死。可同流合污的绑匪头子，明明一丘之貉，为何没见他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地叫嚣着要杀人？
就算是想从她口中挖出珪源的消息，可却没见到他多窝火憋屈。
喜怒不显于色？一个绑匪头子能这么好的心态修养吗？
除非，除非……许巧星脑海里冒出个念头，难道这房子对绑匪，可有可无？那群人从屋里搬东西出来，必是要转移去新的藏身地。可她设身处地一想，纵使狡兔三窟，有很多屋子，被人平白无故烧了一栋，也不会这般心平气和……
或许，这房子本就是要被摧毁的。
犹疑间，她重燃希望苗头。是因城卫对此事紧逼不放吗？虽是毫无依据的猜想，但她好受许多，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
幸亏看守人料定他们没有通天本领，万万不敢在这情形下出逃，便放松了警惕。
许巧星盯着那把斜插在泥地的长刀。刀面光滑，映着火光，更显清亮。
她又问佳泽：“你还有跑的力气吗？”
“有是有。”佳泽叹息道，“这次倘若再被抓了，可真没活路了。你就算再说得天花乱坠，那坛主也不能信了。他再信就是傻子。”他上次逃跑时掀翻了根指甲，如今那手仍疼得哆嗦，费了好大的劲才理顺绳结走向，成功帮鹤然解开。
“我知道。”
佳泽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鹤然道:“我虽没学过真正的腿脚功夫，但素日里强身健体，花架子是有的。若是独有那一人看守，先发制人，夺刀有几份把握。不过可能闹大动静。”
“我们帮你一起按住他。”
他们四人再磋商了片刻，对计划查漏补缺。因偶尔有人走动，只好断断续续说话，时间转瞬即逝。他们决定，鹤然抢刀，其余人强压看守人，阻碍他呼喊求援。下手要快，干净利落，处理掉看守人后，再去灭了那一窝逐鸣鼠，茂生则领路出山。
茂生称自己是猎户的孩子。自幼山中无拘无束长大，后来是村中师保见他有念书天赋，过目不忘，才喊他外出求学的。野外深林辩位于他而言是小菜一碟。
许巧星莫名忆起那位白沙镇的师保水何，同样远道负笈求学。茂生显然运气更胜一筹，出山后结识了鹤然，鹤然在这方面有家承渊源，使好友少走了弯路。不过，想到众人处境艰难，险象环生，耻谈好运一词了。
茂生体内沉毒已深，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又被夜间寒风一吹，竟有发热之势。简单点穴运气不起效果，其余三人只能盼望他一会儿不会烧昏过去。
苍苔露冷，夜风侵肌透骨。
在他们解绳索时，监守人一壶暖酒下肚，仍喝不过瘾，警告了四人一番，又偷溜回去取过一壶新的，可惜一会儿就折返归来。许巧星眼馋那把刀，见他转身离去，暗自对自己说不到时机。
那人晃着头回来，手上又提着一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洒出不少在地上。他面带遗憾，砸吧砸吧嘴，见四人老老实实呆在原地，遂闭眼闷酒，四肢百骸暖烘烘，已是醉了一半。
一阵寒风，火把忽明忽暗。许巧星打了一个哆嗦，却出了汗。她因接下来的计划而心潮起伏，实在静不下来。
看守人醉醺醺，她想借此机会喊他过来，便于动手。
她张了张嘴，余光却瞥见远远杀气腾腾来了一人。衣着穿戴鲜艳，虽遭烟熏黑了些许，但用料显然不同其余人那般灰蒙暗淡。格外扎眼，好比一只急于发泄怒火的斗败公鸡。
此人为坛主的独子劭熊。许巧星被抓回时，与他有一面之缘，勉强认得人。
他来作什么？
许巧星提心吊胆，紧紧闭上嘴。
劭熊满面怒容，左脸上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显而易见是从坛主那里挨了打。他当众损了面子，心里更是受气，一腔怒火难以抑制，无处发泄。他认定被绑来的考生是让他受苦的源头，便气势汹汹地赶来，欲狠揍他们一顿，以消弭心头之恨。
此门中目光短浅之人比比皆是，近日来全把他当草包看，频繁无故轻视。原先跟着他的人被爹处置掉了，经此一遭，溜须拍马的跟班少了不少。今日情形下，居然无人从旁劝说，皆偷偷看他笑话。
劭熊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巴掌，懵了一会儿，继而从头羞愤到脚，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几乎听见有人在窃笑。
是药仙师告的状。
这一巴掌也是打给药仙师看的。
被坛主千请万请请出来的药仙师，见此状，抬了抬下巴，不再多言。他盯着劭熊看了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扬长而去。
劭熊面红耳赤，垂手而立。其余人停下了手上的活，又在坛主的呵斥下，若无其事地忙碌起来，不再注视劭熊。可是他耳畔嗡鸣，总觉窃窃私语不停断，那些躲躲藏藏的视线好不到那去，像针一样冒出来扎人。
他爹从没当众打过他。
坛主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同旁人笑谈。
有一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一侧，似笑非笑。侯景，也是捆了许巧星来的假山夫，坛主似听见了什么好消息，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赞不绝口。
“你果真抓来了珪源的探子。精明能干啊。”
侯景仿佛没看见劭熊几乎喷火的眼，顺从地低下头：“幸不辱命。且得到城内消息，城卫像无头苍蝇般乱转。咱们的人该撤的也撤回来了，店里的事打点妥善，就算排查到店内，必不会有纰漏。”侧望去，他嘴角带笑，似是对劭熊刻意炫耀。
劭熊怒火烧得更旺。
“好！”坛主爽朗大笑，“我会好好赏你。”
“职责所在，不敢以此邀赏。”
“不可如此。有奖有罚。你做得好，我自然会奖你，旁人也才会照你的样子学，不说能做出点事。起码不会给我添乱。”
劭熊不敢碰那半边脸，总觉话中意有所指。
他们又闲谈了几句，坛主看见劭熊仍呆立原地，咳嗽一下，换了语气，厉斥他：“你该干嘛干嘛去，眼里要有活，今晚麻烦多着呢。大事做不了，那些小事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是。”劭熊低头，呐呐应了。
这句话宛如是甩在脸上的另一个重重巴掌。他愤恨交加，侯景那抹古怪的笑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恨透了侯景，恨透了药仙师，更恨透了考生。
明明是药仙师将他赶出来，他不想在跟前招人嫌，依药仙师所言出来了，可哪想到这人翻脸去告状，说劭熊对自己不敬。
而那侯景素来装乖抢功，一味讨好爹，往日里就使唤不动，对自己爱搭不理，显然没把他这个少坛主放在眼里。等爹把坛主之位交给他，定然要先拿侯景开刀，任侯景如何猖狂跋扈、目中无人，日后还不是要卑躬屈膝，跪着奉承自己？他要不愿，就把他杀了。
还有抓来的那两个短命鬼，乃是罪魁祸首。倘若不是他们在北山找死，撞见了自己，非要坏事，也不至于后来……
这念头乍起，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他决心要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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