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秋雨一直淅淅沥沥，一天之内下了停，停了下，谁也摸不准规律。
到了云容和许砚霜的祭日，这一日的清晨雨依旧下着，姜曜灵借了寺里的蓑衣出门，身后跟着玉兰为绿萼撑伞，免得绿萼手中的东西淋湿了。
云容的墓在山顶，从她们的院子出门，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蓑衣反铺，姜曜灵从绿萼那里接过一半的东西，让她们走远，自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她费力点燃一把香，插入坟头，这是香积寺在雨季特供的艾绒线香，防潮防湿，可在雨中燃烧殆尽。
打开伞将其斜放在墓前的平地，然后借着伞的遮挡开始焚烧其他东西。
“娘亲，这些是今年清城最新的首饰样子，喏，这是您最爱的张家龙须酥的配方，过了十多年我终于弄到了。还有这套舞衣，是我自己画的花样请人做出来的，您看了肯定喜欢！”
“这些东西您要是喜欢，记得来梦里说一声。若是不喜欢，也来说一声。缺点啥都和我说，钱啊，宅子啊什么的，要男人也行，京都的纸扎铺什么都有，反正您在那边没什么事就来看看我。”
“对了姜道全现在贬官了，之前在往生殿说过一遍，但我现在还想再说一遍，这样您会不会有两倍的开心？”
“您且在下面等着，我送他下去后，您就可以和姨母动手报仇了。”
姜道全的事最后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直接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四品官职撸了，又降成了之前的五品户部郎中。
听府中探子说姜道全接了圣旨后，又摔了一跤，康复的时间还得往后延长。
姜曜灵听到这消息后乐得差点合不拢嘴，当天就去了往生殿告诉两位娘这个好消息，还又给香积寺捐了一千两香油钱。
之后姜道全就差不多每日一封信送上山，催她下山去找宫里的贵人为他求情，她全都置之不理。
黑烟燎着她的眼睛，她红着眼站起身，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良久静默无声。
等香燃尽，东西也全部烧完，她站起来看着那团灰烬，轻声道：“娘亲，阿栀先就和您说这么多，这雨寒，我再去阿娘墓前看看，就回往生殿陪你们说话。”
四年前的那个夜里，雨很大，路很滑，她摔了无数跤，但她还是坚持和抬棺人一起上山，将许砚霜的棺材抬到了山顶，将她葬在了云容的附近。
因此从这里只需走上几十步，就能到许砚霜墓前。
说起来，她倒是一直认为姜道全比周清和更符合煞星这个名头，早年丧父，青年丧母丧女，中年丧妻，妻和妾都死在不同年的同一天，这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刑克六亲的大煞星。
嗯？要不顺着这个思路，给他造点谣言添乱？算了，还是等她断亲后再传，免得影响她名声。
从绿萼怀中接过另一半东西，照样让她们站远些，她独自跪在墓前，插上香烛。
“阿娘，我是您的女儿阿栀。上次不方便细说，这次跟您说说姜道全贬官的过程。我让绿萼出手在花楼断了他的腿，大庭广众之下，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当然，我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本来我还想要不要在贵太妃和太后面前上上眼药，但是孝道压死人，儿不言父过，所以我又加大了流言传播的力度，反正我有的是钱。”
“银钱开路，消息顺利地传到御前，皇帝觉得他丢脸，就又把他贬成了五品官。您走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您说我干得好不好？”
“真可笑啊，他汲汲营营这么久，最后还是个五品官。以前外祖舅舅他们让他外放为官，一看就知是想培养磨炼他的经验，方便之后提拔，谁也想不到这人居然如此心胸狭隘，认为咱许家是嫉妒他，故意压着他，全然没想过是自己的原因。”
“这样眼高手低，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之人，居然是您的丈夫，我的亲爹，真是让人恶心。等我和他断亲后，就把您的名字也从姜家族谱上划去，您以后就只是许家的女儿。”
“我知道您对我的感情很复杂，有时认我这个女儿对我是真心疼爱，有时候会把我当做您的亲女儿满月，有时候又会怨怼我占了满月姐姐的位置……”
她说到这，微微抿嘴：“我知道满月姐姐葬在许家墓地，那边我雇人时常清扫着，我也为满月姐姐……立了长生牌位。”
“不管怎样，您是满月姐姐的娘，也是我的阿娘，所以满月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这是我该做的。”
她又燃起了火，将怀里的东西一样一样丢入火中：“这是小舅舅做的手工，他现在是那边有名的木匠，大家以前都说他不爱念书，只爱研究奇技淫巧，靠着外祖才能在工部就职，却没曾想这门手艺成了现在许家最大的依靠。”
“若不是我的商队亲自看了他们的近况，我还不知道三舅舅病得这么重，他们银钱药材用完了也不告知我，只说一切都好。他们不知道我有钱，自以为是地不想再拖累我给我添负担，真是给我气坏了，不过以后不会有这个情况了。”
“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没被打倒，或是抄书或是做西席，也能给许家减负，大表嫂还生了个孩子，说生下来刚好六斤六两，看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二表哥还未成亲，他还没忘记柳家姐姐。听说小表弟们功课都很好，每日都非常努力，若是遇上大赦恢复良籍，便可科举，届时少不得一个举人。”
“您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撒手不管许家，他们也都是有能力的人，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絮絮叨叨说完好一通，姜曜灵感觉到了寒意，恰好东西也烧完了，她起身裹紧了身上的蓑衣：“女儿先走了，下雨还是不便，之后我再去牌位前跟您说话。”
她拿起伞，走到玉兰绿萼身边：“走吧，咱们回去吧。”
带着一身湿气回去后，她皱眉咽下一碗怪味姜汤，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小沙弥的稚嫩童声，“叩叩叩，女施主，又有你们的信了。”
玉兰去开门，门外是了缘小师傅，自从和她们混熟后就经常往这里跑，她们这里的一些小事都是他负责的，导致糕点的消耗速度比预计中的快多了。
接过信，玉兰按着他强行灌了一碗姜汤：“来来来，尝尝我的姜汤，小孩子要注意防范风寒。今儿就没糕点了，你看看你这几天吃得太多嘴角都起泡了，我这刚好有下火的药，给你煮点吧。”
了缘呲牙咧嘴地被迫喝完姜汤，闻言拔腿就跑：“不用不用，不用在小僧身上浪费药材了。”
额滴佛祖，他就不明白了，玉兰女施主明明在厨艺上功夫也不差，她做的素菜包子可好吃了，怎么只要碰到与药相关的东西，味道就这么奇怪咧？
“对了施主，昨儿周将军上山了，你若是实在害怕，就躲在院子里别出来吧。”
说着他就一溜烟跑了，还顺手带上了院门。
绿萼竖起耳朵：“小姐，这周将军，不会是...”
即使知道以她的武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但她还是十分谨慎地吞掉了后面的话。
这可是自家小姐能否一举脱离韦府摆脱姜家的关键计划，这种秘密不管是哪个场合最好都不要嚷嚷出来。
姜曜灵点头：“嗯，是，你们就当不知道，到时候按照我的吩咐办事就行。”
绿萼非常非常小声地蛐蛐：“可是我觉得他配不上小姐...”
绿萼声音小得如蚊子一样，若不是姜曜灵站在她身边还真听不见，她轻轻地拍拍绿萼的头：“好啦，我心意已定，不必多言，倒是你记得见到他时可不能露出端倪。”
绿萼只是有些神经大条，但并不傻，姜曜灵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闻言点头：“放心小姐，我肯定不会坏了您的事。”
玉兰走过来把信递给姜曜灵：“小姐，信，又是姜府那边的。”
姜曜灵接过拆开，一目十行地简单扫过，还是催她下山让她进宫为他求情的事，随意将信团成一团，“拿去烧了吧，没啥用。”
她对此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当然不予理会，之后随便找点理由敷衍一下他得了。
反正姜道全现在被贬官后正是没底气的时候，肯定想着借她韦家儿媳这一层身份，让韦家人出手捞他，必不会得罪她。
他是个聪明的利己者，因此就算姜曜灵回去说信都被我撕了，他也不会指责她，兴许还要说一声，是爹没有亲自去让你看到诚意，是爹的不是。
一刀毙命是最痛快的死法，只有一步步失去最在意的东西，然后再被各种酷刑折磨一遍，在无尽的痛苦中死不瞑目，这样的死法才配得上姜道全的狼心狗肺。
来日方长，你且等着吧，姜道全。
关于下雨上坟能否打伞这个事查过，多数地方都是可以的，伞不压坟头就可以了。关于艾绒线香，桐油处理后的艾绒线香在中小雨中可持续燃烧15分钟，不过原材料一般是湖北的蕲艾，查资料说北方艾草虽不如蕲艾的燃烧值与渗透力，但是延长陈化、强化防潮、调整配方弥补一下，还是能和艾绒线香差不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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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雨中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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