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甜腻得令人反胃。我坐在角落的硬塑椅上，指尖冰凉，周遭模糊的低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林深的手覆盖在我手背上，干燥而稳定，带着他惯常的体温。他低声对我说：“晚晚，节哀，别太难过。”他的声音温和，是十年婚姻里打磨出的恰到好处的熨帖，此刻却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我真实的、难以名状的巨大空洞上，隔靴搔痒。
许墨的遗像挂在黑色帷幔前。照片里的他年轻许多，唇角微微上翘，眼神却一如既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仿佛能穿透这虚假的哀荣，直直看进人心底。他总这样，像一束不合时宜的光。骨灰盒端端正正摆在下方，暗沉的木质，方方正正，竟比我想象中小得多。原来一个人燃烧殆尽，最后的分量，不过如此。我盯着那小小的盒子，里面盛放着曾经滚烫的、如今冰冷的灰烬。他曾那样鲜活，呼吸炽热，手指有力，能轻易点燃我心底试图掩埋的荒原。现在，他在这里，成了一捧灰。
人群开始缓缓移动，去向那方寸之地做最后的告别。林深轻轻扶我站起，他的臂膀是无声的支撑。我的腿有些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靠近了，更近了。照片上许墨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审视与了然。我猛地别开脸，视线仓皇跌落，却正撞进一双陌生的眼睛里。
她就站在几步之外，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四十岁上下，穿着肃穆的黑色套装，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平静。她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不是纯粹的悲伤，更像某种尘埃落定的确认。她是谁？许墨的世界里，还有多少我不曾知晓的角落？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我混沌的意识。
就在我几乎要随着人流机械地走过她身边时，手臂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攥住。很冷，很用力。我惊愕回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她动作极快，迅疾而隐秘，一个厚实的、边缘磨损的牛皮纸信封被强行塞进我掌心。那信封沉甸甸的，带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掘出的砖。
“他死后整理遗物才找到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我的耳廓刮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砂纸摩擦，“全是写给你的。没寄出去。”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捕捉我每一丝细微的震动，随即松开手，转身融入身后黑色的背景，像一道突兀的影子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那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林深察觉到我的异样，低声询问：“晚晚？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关切的目光落在我紧攥信封的手上。我下意识地将手连同那烫手的秘密一起藏到身后，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喉咙干得发紧，我勉强挤出一点声音，自己听着都陌生：“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指尖死死掐进信封粗糙的纸页里，那沉甸甸的分量，全是许墨未曾出口、也再无法出口的话语。它们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在我掌心跳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死者的重量。空气里消毒水和花香的味道更浓了，窒息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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