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物,将深秋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蜷缩的身体。我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动物,在颜料、松节油和泪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中,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痛苦中沉沉浮浮。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剧烈情绪波动和疯狂作画而彻底脱力,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地抗议,喉咙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工作室里死寂得可怕。高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光影,在巨大的、未干的“地狱图”和散落一地的狼藉上缓缓移动,投下变幻莫测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许墨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混合着颜料的味道,无声地包裹着我,既是慰藉,更是无休止的鞭笞。
就在意识即将滑入无梦的黑暗深渊时——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拍门声,像闷雷一样毫无预兆地在死寂中炸响!
我猛地一颤,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拽回冰冷的现实。是谁?!林深?他找到这里了?周总?画廊的人?还是……警察?无数个念头在瞬间闪过脑海,每一种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慌。
拍门声没有停歇,反而更加急促、更加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暴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许墨!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他妈装死!”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男声穿透厚重的铁门,怒气冲冲地吼道,“欠老子的钱什么时候还?!躲了这么久,真当老子找不到你?!开门!”
不是林深。不是周总。更不是警察。
是讨债的?找许墨的?
巨大的错愕和一丝荒谬感冲淡了部分恐慌。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沉重,手脚绵软无力。拍门声还在继续,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咒骂。
“许墨!**的!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外面的人显然失去了耐心。
不行!不能让门被砸开!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此刻的样子,看到工作室里这片疯狂的狼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虚脱。我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我扶着旁边一个沾满颜料的画架,才勉强稳住身体。目光扫过自己——双手、手臂甚至脸上都沾满了斑驳的颜料,衣服更是污秽不堪,头发凌乱,双眼红肿……活脱脱一个从颜料桶里捞出来的疯子。
拍门声变成了粗暴的踹门声!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来不及清理了!
我踉跄着冲向门口,脚下踩到一滩未干的深红色颜料,滑了一下,险些摔倒,手掌撑在冰冷的铁门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沾满猩红颜料的掌印。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心脏的狂跳。我颤抖着手,摸索到门内侧沉重的插销。铁质的插销冰冷刺骨。我用尽力气,“哗啦”一声将它拉开。
然后,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一股冰冷的、带着外面世界喧嚣气息的风瞬间灌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正抬起脚准备再次踹门。看到门突然打开,他愣了一下,凶悍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进来,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狼狈不堪的我时,他脸上的怒容瞬间被惊愕和疑惑取代。
“你……你谁啊?!”光头男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嫌弃,“许墨呢?叫他出来!躲女人后面算他妈什么本事?!”他的目光越过我,试图看向我身后混乱的工作室内部。
我挡在门口,身体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他不在!”
“不在?”光头男显然不信,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推开我,“你他妈糊弄鬼呢?!让开!老子进去看看!”他那带着厚茧、指关节粗大的手带着一股大力,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肩膀。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抬起沾满猩红和深褐颜料的右手,狠狠地、毫无预兆地拍在了他伸过来的手臂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浓稠的、未干的、如同血浆般的颜料,瞬间在他黑色的皮夹克袖子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光头男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血手印”,又猛地抬头看向我沾满诡异“血迹”的脸和双手,眼神里的凶悍瞬间被惊疑不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
“你……你他妈……”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有些变调,“你手上……什么东西?!”
“我说了,他不在!”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和疯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死了!听清楚了吗?!许墨死了!半个月前就死了!烧成灰了!埋在西山公墓了!你要找他还钱?去墓地找他吧!”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死……死了?!”光头男彻底懵了,脸上的横肉抽搐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己袖子上的“血手印”,再看看我身后黑洞洞的、散发着浓烈颜料和松节油气味的工作室内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地上散乱的画笔、颜料管,还有大片大片未干的、色彩浓烈到诡异的“污迹”……
一股寒意似乎从他的脊椎窜了上来。他咽了口唾沫,眼神在我脸上和我身后那片未知的黑暗之间游移,惊疑不定。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眼神疯狂的女人,站在一个刚死去的、欠他钱的艺术家混乱的工作室门口,告诉他债主已经烧成了灰……这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门和危险。
“真……真死了?”光头男的语气明显弱了下来,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
“葬礼都办完了!骨灰盒都埋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墓碑?!”我往前逼近一步,沾满颜料的手微微抬起,仿佛随时会再次拍过去。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扑面而来。
光头男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操!真他妈晦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用力甩了甩袖子,似乎想甩掉那个刺眼的“血手印”,但颜料早已渗透进皮革的纹理。“妈的……死了也不安生!”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不甘、恼怒和一丝残留的惊惧,“算老子倒霉!”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直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我才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虚脱般向后踉跄,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喉咙。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衣,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沾满猩红颜料的右手。那刺目的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确实像极了凝固的血。刚才那一瞬间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现在回想起来,仍让我心有余悸。是这颜料,是这混乱的工作室,是我此刻如同恶鬼般的形象,吓退了那个凶悍的男人。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神经质的笑声,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笑声未落,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冰冷的门框也无法支撑住我彻底脱力的身体。我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坠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这团火……果然会烧毁一切靠近的人……连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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