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白瑚,字霁礼,聚天地灵气,历千年造化所生的高贵灵狐。怀绝世容颜,掌至高法力,拥无穷生命。千载以来,吾游戏人间,乐得逍遥自在。”
“偶尔兴起,吾也会插手一下尔等凡人的命运——拯救汝等于水火,接受汝等之敬畏,被汝等尊称为救苦救难,无限慈悲白瑚上仙!”
“彼时,约是魏晋,吾出手……”
“唐朝开元年间,吾见……”
“吾还曾于百年前……”
镜中,狐狸嘴巴开开合合,仿佛要把千年间的峥嵘岁月,尽数倾泻。他越讲越是眉飞色舞,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
这狐狸太能说了,苗雪玉却早已被这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弄得昏昏欲沉。
双腿因长久的僵力而麻木,针扎似的疼痛感不断提醒她—她真的被一只活了上千年,话痨,且自恋到无可解药的老狐狸精,附身了。
当苗雪玉认命地直面这个现实时,一股热流忽然从脚底升腾而起。
这感觉是?
她不动声色地踮了踮刺痛发麻的脚尖,那双一度失控的双腿,似乎重新归属于她,再度开始听从她的指令。
抓住白瑚换气的间隙,苗雪玉出声打断:“既然神武英勇如你,又为什么要屈尊附身到我身上呢?”
“唉!”白瑚重重一叹,被戳中伤心之处似的,“你以为吾愿意委身于你这副瘦弱单薄,毫无美感可言的躯壳之内?”
他抬起爪子,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那根本不存在的泪珠,才继续说道:“还是百年前的那场旧事……谁知那歹人恩将仇报,夺我肉身,封我灵识。幸而今日天威浩荡,雷劫撼动封印,吾方得挣脱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重见这人间繁华!”
“待吾破土而出之时,恰见汝之魂魄遭雷劈离体。吾乃何等崇高、善良之仙,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狐狸说着,伸出狐狸尾巴往空中一抓:“千钧一发之际,吾用狐尾将汝之魂魄稳稳勾回,保汝大难不死。吾栖身于汝,送汝安然归家。更复返,寻回汝之书袋,保你财产无失。”
白瑚下巴微扬,尾尖轻晃,一副英雄救美后等着被感恩戴德的模样“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吾已救汝性命,还望汝……”
“打住,”苗雪玉微蹙眉头,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让她无法忽略,“如你所说,既然你已重获自由,为什么还要选择附身在我身上?”
白瑚下意识扶额,这小丫头,不好糊弄。
“咳咳,”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吾等狐仙,凭灵力存世。肉身如同汝人界之‘电池’,可为吾储存灵力。虽千年神识亦能积攒些许灵力,助我撑到现在。但终是无根之水,终会散尽。”他语气沉了沉,“今日脱困,若不及时寻得容器依附,待灵力流散,吾之神识亦将泯灭于世间。”
“也就是说,”苗雪玉找到了问题的关窍:“刚好出现在那里的我,其实也救了你的命,对吧?”
“呃……”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
“对。”
狐仙世代借人类精气炼化灵力。
被封印的百年间,白瑚从未感知过生人气息,灵力枯竭,多数时间只能在昏沉中煎熬。
直至最近两年,周遭人气渐旺,他方能努力攫取精气,勉强炼化积攒部分灵力。他原本计划动用全部灵力召来天雷,破除封印,再随意寻个活物附身,从长计议,寻回真身。
谁知,破印睁眼的刹那,就看到这个小姑娘飞在空中的样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道劈中她的雷,正是白瑚亲手召来的。但根据眼下的形势,这个秘密,必须烂死在肚子里。
“你要一直寄生在我身体里?”苗雪玉只想尽快把这尊大佛请走,“你什么时候离开?不能换个人附身吗?”
“什么寄生!是暂住,暂时借住!”白瑚拔高嗓门,“你以为我愿意暂住在你身上?奈何你竟然是万众无一的纯白灵魂!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白瑚被刺激到了,连文言文都忘了拽。
“‘想走,也走不了’是什么意思?”苗雪玉的心悬了起来,一股不详的预感晃晃悠悠地冒了起来。。
白瑚噘嘴:“你们凡人的灵魂各有颜色,对你们来说,并不会影响日常的生活。但对我们这些倚靠人类精气炼化灵力的生物可不一样。”
“其中,纯白色的灵魂是万能的灵体粘合剂,就像你们的万能胶,可以粘黏任何破碎的灵体。纯白的灵魂,千古罕见。昔年,也曾发生过恶灵屠戮人间,就为寻一纯白之魂的事情……”
回想当时,他以狐尾勾住她魂魄的瞬间,本就虚弱的神识立即被她身上这股天然吸附力拽入这具□□之内,他也很惶恐。
按道理讲,他白瑚也是受害者呀!
这,找谁说理去?
“纯白灵魂?万能胶?我?”苗雪玉的思绪再次陷入混沌。
“所以,现下是我被你死死黏住,无从解脱。除非,你帮我寻回真身,再引天雷劈下,方能解离。届时,我定会像今日一般立刻救你,保你性命无虞。”
白瑚的解释犹如一道绝望的宣判,苗雪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和一只话痨又自恋的狐狸牢牢锁死了?要分离还要再被雷劈一次?
接二连三的噩耗,砸得苗雪玉头皮发麻。她无意识地抬手,抓挠着自己毛茸茸的头颅,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狐狸爪子温热柔软的触感,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几分焦躁。眸光渐沉,她开始冷静地思考对策。
白瑚这才惊觉,这小丫头竟在不知不觉中挣脱了他的意念压制。
我堂堂白瑚上仙竟虚弱至此,连个凡人都镇不住了?搁在以往,哪个被附身的凡人不是屁滚尿流,跪地高呼“上仙饶命”?
还是说……这小丫头本身的意志,强韧得超乎寻常?
白瑚凝视镜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非但不恼,心底反而涌起了一丝久违的兴味。
“所以,你的真身在哪里?”半晌后,苗雪玉直奔主题。
“不知道。”
“不知道?”苗雪玉陡然拔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尖锐。
“嘘,嘘,嘘,小点声。”白瑚努力操控着爪子,像安抚炸毛的猫咪一样给她顺着头顶乌黑的发丝:“百年间沧海桑田,夺我真身的歹人早已不知所踪,叫我从何找起?”
听见苗雪玉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白瑚赶紧找补:“莫急莫急,等我灵力恢复些许,便可施展占卜之术……”
“占卜?靠谱吗?”
“往往有九成……”
“剩下一成呢?”
“交给命运。”
苗雪玉磨牙的声音顿时更响了。
白瑚乐了,这怎么和只生气的小狐狸似的?他没有停下手中顺毛的动作,立刻安慰道:“其实你想开一点,九成概率,还是很高的嘛……”
现在高二,时间宝贵。天南海北去找什么狐狸真身,还要不要考大学了?更何况,苗雪玉发现只要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定,就能完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镜子中逐渐恢复的面貌就是明证。
“我拒绝。”
权衡利弊后,苗雪玉给出了答案。
如果她能作为新的“封印”,把这只狐狸精牢牢锁在身体里,等到高考结束,再处理这个烂摊子,无疑是最优解。
封印我?这小丫头片子,胆子真大!
窥见苗雪玉的心声,白瑚冷笑,随即,心底又翻涌上一股悲凉。真是狐落平阳任人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行不通。”白瑚的声音难得正经起来:“如果你不帮我找到真身,我们会九九归一的。”
“九九不是八十一吗?”
“咳——!”白瑚那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此‘归一’非彼算数!九九归一的意思是八十一天后,若我的神识未能从你体内抽离,便会鸠占鹊巢,与这具肉身完全融合。届时,你的灵魂会被我的神识完全吞噬——你会彻底消失。”
“……”
“无奈,这就是吾族绵延千年的生存之道。你们人类那叫个达尔文的什么家不也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这种生灵生来就比你们凡人高贵……”白瑚感受到一把眼刀直直朝他射过来,“哎,你别用那样鄙夷的眼神瞧我,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我也不想的……”
“你,果然就是个寄生虫。”苗雪玉斩钉截铁。
“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白瑚跳脚,“都说了是暂时借住!我发誓,等找到真身,我立刻搬走,绝不拖延!届时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他控制着,伸出两根手指头对天起誓。
“既然有81天的缓冲期……”苗雪玉低头盘算,片刻后抬眼:“期末考试结束,我会帮你寻找真身。距离暑假还有40天,剩下一半的时间,应该足够。”
这小丫头,是真不怕魂飞魄散啊。
白瑚暗暗咋舌,却觉得这幅冷静盘算的样子,意外地生动有趣。
“为了保证日后和平共处,”苗雪玉拖着麻木的双腿坐回桌前,铺开纸笔,语气不容置疑,“保险起见,我们需要签一份合约。”
“合约?”
“对,提前划分彼此的权责界限。”
这语气,根本就是命令,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还有,”苗雪玉面不改色地补充,“我很穷,没有额外的钱。到时候出门寻你真身,一应花销……”
贫穷,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至于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吗?
白瑚只觉血气直冲天灵盖,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想、办、法。”
经过一番漫长的拉锯谈判,一狐一人终于拟好了《和平共处N项原则(又名:好聚好散,八十一天再见契约)》。
1.白狐不得随意在宿主脑袋里说话,制造噪音。
2.白狐不得擅自利用宿主肉身化形,包括但不限于突然长毛,长耳朵,长爪子,长尾巴……
3.白狐不得干扰宿主学习、吃饭、休息等一切日常生活。
4.白狐不得随意评价宿主容貌,饮食习惯及个人选择。
5.白狐不得……
……
N 1.宿主帮助白狐找到肉身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看着冗长条款中密密麻麻的“白狐不得……”白瑚感觉自己丧失了狐权,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
“签字吧!”苗雪玉指尖点向第三张纸的末尾。
“前面不是还空了那么多……”白瑚嘟囔。
“补充条款预留。”苗雪玉敲了敲空白的部分:“若有未尽事宜,随时增补。”
“真……周全。”白瑚苦笑,举起苗雪玉身上仅存的狐狸部件——左爪,蘸了墨水,重重按了下去。
苗雪玉随即提笔,在爪子印落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端正大方,干净利落。
“苗雪玉。”白瑚在心里默念。
名字倒是极好听的,人却是极刻薄的。
不过,白瑚挑起嘴角,邪魅一笑,谁规定签了合约就一定要执行了?
况且,我盖的是个爪印,又非亲笔签名,才不具备什么法律效力呢!
白瑚自欺欺人地想着,突然发觉,百年前随手读过的《阿Q正传》果然藏着大智慧,这精神胜利法,甚是好使!
就在他洋洋自得时,一股糟糕又熟悉的气味钻了进来。白瑚惊觉,苗雪玉又端起了那锅味道邪恶的劳什子面条。
“你,你不会还要吃下去吧?”望着毛虫尸首般的面条,白瑚的声音颤颤巍巍。
附身在凡人身上,五感是可以共通的。
“你这不叫吃饭,叫进食!”
“好歹你热一下呀!”
“最好再加个蛋啊,我看到你有一颗鸡蛋的。”白瑚苦口婆心。
“聒噪!”
苗雪玉故意作对,狼吞虎咽起来,末了,还把表面凝了油点子的汤也一口气喝干净了。
“呕……”
一声干呕后,白瑚念经般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苗雪玉放下碗筷,打了个嗝。她对食物的要求向来是果腹即可,至于其他的,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白瑚大概被这碗凉泡面浇了个透心凉,再没出声。
世界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收拾完碗筷,白瑚搓洗净校服,尽力抢救了一番书本。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2点。身心俱疲的苗雪玉瘫倒在床上,本来想用手机再刷几篇高考满分作文看看,没看几行,眼皮一盖,便沉睡过去了。
手机“啪”地砸在脸上,也未能让她醒来。
这得是一个活得多么粗糙的小丫头啊!
此刻,在苗雪玉识海的一隅,那团由白瑚神识凝成的银白色小狐狸,毫无睡意。
和她锁死在一起,得遭多少罪啊?
他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个毛球,两只前爪无意识地绞紧。琥珀色的圆眼睛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深切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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