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辛未月癸酉日
宜：结婚出行开业安床 安葬入殓迁坟
忌：动土祈福破土
*
青甲士兵思索片刻跳下马，“走，咱们也去瞧瞧。”
他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驻足回头，指着囚笼里的斫风，吩咐甲士：“拔营的时候差点叫他跑了，你们给我把人盯紧！”
“是。”
士兵朗声应下，目送青甲士兵离开，立刻列成两队将囚车围起来。
斫风拳头紧握，缓缓向前一步。
“斫风。”
苏鹤雪缓缓睁开眼，叫住他。
“公子。”
斫风立刻转身回应。
苏鹤雪拍拍蒲垫：“沉住气。”
斫风略有迟疑，但还是在苏鹤雪身边坐下来。
“公子，我心里不踏实。”他说。
“挨着吧。”苏鹤雪拍拍他的肩语气柔和，“再挨几日。”
“嗯。”
斫风不大情愿垂着头，很沮丧的样子。
刻钟，青甲士兵带人回来，走到囚笼前瞟了眼笼里安安静静坐着的两人，目光落在苏鹤雪身上。
人长得有些瘦弱。
青甲士兵想。
面容也很苍白，微抿的薄唇没什么血色，月白衣袍挂在身上显得十分宽松。
病恹恹的。
倒是容貌清冷俊美，虽身处笼中却有种皎月高悬之姿，令人不由生出一丝敬畏。
秦小将军为他废沈都尉一只手臂，只怕是看中了。
青甲士兵琢磨片刻，招手把士兵叫过来，“你去，给那个弹琵琶的宫廷乐师搞个舒坦的车。另，请黄郎中过来亲自诊看他的伤势。”
士兵得令，立时便带人操办去了。
“苏先生。”
青甲士兵上前对苏鹤雪客气地拱拱手：“在下韩章，方才听闻苏先生是陈国教坊司的乐师，琵琶弹得尤好，在下平时对音律也略有涉猎，不知可否有幸能和苏先生切磋一二？”
斫风闻言立刻弹起护在苏鹤雪身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韩章充满敌意。
前有沈安仁，后面又来个韩章，他就知道他们家公子这是掉进了豺狼窝里。
苏鹤雪抬眼。
“斫风。”
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扶着木柱艰难起身向韩章回礼。
“清贫人家，自幼被卖入乐坊，糊口的技艺不敢说好。韩军头既有兴致，以后有机会，伶人自当为韩军头献技。”
韩章瞬间了然。
他这是被拒绝了。
原本过来搭讪也不是为着自己，韩章并不恼，只客气道：“我瞧苏先生似是身体不好，如今又有伤在身，我位卑言轻，旁的事情做不得主，给苏先生换辆舒坦的车驾倒是举手之劳。”
斫风摸不透韩章揣的什么心思，依旧挡在苏鹤雪身前不动，一副他若敢上前便同他拼命的架势。
韩章见他如此，无奈笑道，“小兄弟，我对苏先生只有敬重，万不是沈都尉那种登徒浪子。”
斫风不信他。
韩章摇摇头，“既如此，那苏先生便歇着吧。”
*
“公子身上的创伤只要好好将养，按时敷药，不出七日必结痂，至多十五日可痊愈。只是……”
黄医令指尖按压着苏鹤雪手腕，眉毛微蹙，眼中露出些许不解。
“公子脉象浮数之极，至数不清，怕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几年了。老夫行医二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令人费解的脉象，实在诊断不出公子体内所中之毒究竟为何物。”
“先生神医。”苏鹤雪收回手掩唇轻咳，“我确实身中剧毒，此毒名为兜铃，是独生于陈国镜花泽的一种草，将毒液提取浓缩制成毒药，服下立时毙命，即使有解药也无法彻底清除余毒，时日一久会在体内形成癥，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黄医令叹息，“救死扶伤乃是医者天职，我先给你开些伤药，至于你身上的毒……待老夫回去和钱医令、李医令商议之后，再斟酌用药。”
苏鹤雪起身，恭恭敬敬揖礼：“如此，有劳医令。只是生死有命，医令也不必强求。”
他倒是想的开。
黄医令捋捋山羊胡，生死他见得多了，只说：“我尽心医治，你尽心活着，旁的无须多想，尽人事听天命。”
苏鹤雪笑应了。
*
沈安仁输了。
输给秦朔一只右臂。
从军之人，废了手臂便是断了前途。
他目无军纪，本要军法处置，如今被秦朔斩断胳膊断了仕途，反倒平白捡回一条性命。
沈安仁躺在铺了厚棉被垫子的马车里，捂着断臂琢磨。
这些年东征西战，邻国灭的灭，屠的屠，版图一扩再扩，大晋国力兵力日益强盛，性情暴劣的昭帝如今追求绝对皇权，几次屠戮谏言的朝臣。
回郢都后，秦越若将他在军中所作所为上疏，不止他的性命堪忧，整个沈家未必不受牵累。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之所至。
沈安仁觉得，一条胳膊换沈家七十多口人命，值得。
他正想着，秦朔掀帘进来大刀阔斧在旁边坐下。
心里感激是一回事，被废了手臂生气是另外一回事。
沈安仁捂着手臂咬牙：“好小子，你瞧上了姓苏的琴师你说啊，若我知道不会同你争。现在报私仇来了？你断我手臂毁我前路，我告诉你，咱们沈秦两家这梁子今儿算是结下了！”
“你今日冲撞了六叔？”
秦朔坐在椅上，搭着一臂，不答反问。
沈安仁眉毛一剔：“秦越知道你喜欢姓苏的，就假公济私帮着你来对付我！说的我喜欢男人多么十恶不赦，自己侄儿喜欢倒是护的紧！”
“六叔身为大将军，出征前颁布军令共十三条，首一条便是‘陈国降，晋军不可斩杀王宫内一人’。我问你，破城那日，陈王都城上白旗高悬，你带人冲进玄武门后，斩杀宫人数半，割下陈哀帝与王后权氏人头吊于城门示众。以下犯上漠视军规该当如何？”
秦朔冷漠地看着他。
“漠北一战你孤身奋战立下赫赫军功，六叔惜才他不与你计较，你却得寸进尺，不知收敛。废你条胳膊，已经是六叔对你最大的宽容，若你还揪着不放，待回郢都，姑父问罪，只怕你老子都要因为你违反军纪的罪名连降三级。”
“我……”
沈安仁想反驳，心里却很清楚，秦朔说的句句在理，他一句话也怼不出来。
“说到那个琴师……”秦朔扯唇略笑了下，“以后你改改好色的性子，别见到个长得好看的，不管男女都想染指。前几日东篱国进贡给姑父一只蒲尔犬，听二皇子说那狗|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我瞧着倒是像你。”
沈安仁心里一软。
“走了。”秦朔拍拍他肩膀，起身撩起帘子下车，跨上乌云拉了拉缰绳，追上前方的秦越。
沈安仁性情中人，豁达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他垂目默了半天，突然，像刚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抓开车帘子怒嚎：“秦望舒，你他娘的竟然敢骂老子是狗！”
·
天气阴沉，卷着长风，厚云堆积的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尖锐清啸。
长鹰黑灰色翅膀划过禁庭上空，扑棱棱落在中宫殿。
“母后近来养了扁毛的爱宠？”萧准将手里的小狗交给侯景，“这是什么品种的鸟？东篱国进贡的礼品单子里没瞧见。”
“它叫决云，是我儿时在家中便豢养的海东青。”皇后捏着食饵看看自己儿子，“你从你父皇那里来可用过膳？”
“还没有。”萧准上前逗弄海东青，“七日后，舅舅班师回朝，这次攻打陈国大获全胜，父皇叫我过去商议如何封赏舅舅。”
皇后听完放下饵盒，脸色渐暗：“你怎么说？”
萧准笑起来，说：“舅舅这次又立大功，理当是封候拜将。”
“秦家是大晋第一勋贵世家，一门两国公，战功赫赫，还要什么封赏？”皇后打断他，言辞冷淡，“准儿，你是中宫嫡出，太子之位却不是你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父皇说过，儿臣寄情山水书画，不通治国。”萧准笑回，“大皇兄比儿臣更能胜任太子之位。”
秦皇后头上没有奢华的首饰，穿着也极为朴素，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整个人都淡淡的。
“给你舅舅去信。”
她说。
“告诉你舅舅，秦家受皇室恩惠，为陛下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叫他不要求封赏。若陛下执意要封赏，便让他跟陛下讨个恩典，带着望舒去为先帝守帝陵吧。”
“母后，守皇陵也能算是讨封赏吗？”
萧准不明白，明明是立功，为什么要去讨个守帝陵的苦差事。
秦皇后拍拍海东青的背，海东青扑棱棱从殿门飞了出去，直冲穹苍。
殿内幔帘随风而动。
“陛下要是知道你舅舅请命去守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皇后转身，笑意有些冷。
“母后累了，你去吧。”
*
半月后
郢都
战靴踩在养心殿外的白玉石阶，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是阿朔来了吧？”
昭帝坐在龙塌上，双手揣在袖子里，吊着沉重的眼袋问高贯。
高贯垫脚往门口看，瞧见暖光里出现的恣意身影，笑答：“陛下，是秦小将军。”
琵琶小剧场：
秦朔：为六叔打了沈安仁一顿，他们都说，我是看上了姓苏的吃醋！
不可理喻！
苏鹤雪：他们都说姓秦的看上了我，吃醋打了沈安仁一顿。
姓秦的居然也有龙阳之癖！
不可理喻！
我：他要真喜欢你呢，你接受他吗？
苏鹤雪：……
可以考虑。
我：那沈安仁呢？
苏鹤雪：你找死！
我：(⊙.⊙)溜了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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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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