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处玉坐在窗台上，明月喜照的花影无声无息地映在了他的侧脸，他的脸抬起了一个角度，眼睛略闭了点，长睫轻颤，似伤情的蝴蝶。
左脚弯起，右腿随意垂下。
手边放了一坛酒，他没有喝。有诗言，借酒消愁愁更愁，他本意酣醉，暂时忘却绵绵不尽的愁绪，却连举杯的力气，喝下肚的心情都没有。
他喝酒在行，喝遍天下无敌手，有诗仙李太白于杜康的痴情与寄托，却难得有他“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
李太白举樽大饮，因怀才不遇而惆怅孤寂，从酒中逃避现实的冷情，既有“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隐于山野之中，也有对功名利禄立他鸿志的渴望。
荣处玉嘴里咂摸着“诗仙”称谓，觉得自己与他大概有些同病相怜。
不过，他最大的矛盾是不知自己究竟要什么，因为一切的离去早已暗示所得皆是空欢喜一场，而他又要去争取。
万古千秋的经历沉重地积压在他身上，很多时候特别是独自一人时，那些复杂难言的记忆如洪水般朝他涌来，紧密地包裹住他，让他窒息难熬。
沧海桑田，那份心神就那样遇了多少人，看了多少事。
荣处玉会想，师父为他这样做，其实是自以为是地为他好。
每每仰望天空，他的心就会抽痛，会痛苦，就像强行把未到时候的蚕茧撕开，受外界的影响，痛苦挣扎，却无人能救。
他闭上了眼，一滴很小的泪迅速划过脸庞，落到衣服上。
“咚咚。”有叩门声响起。
荣处玉用手背轻轻蘸掉泪痕，没有变换姿势，声音凛冽得堪比大寒的飞雪：“进来。”
半扇有镂空芙蓉花的兰木门扉被推开一个小缝隙，雁言睫毛灵动地扑闪，小心翼翼却又掩不住孩子气模样地转着眼珠打量。
他手上端着一个碗和碟子，碗里是宜母果泡的水，碟子上放了几个灌汤包，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到灌汤包内里的红汤。
荣处玉瞥了一眼：“我没说要吃。”
雁言早有准备地拿出一张纸，在灯下摊开，好让他能看清纸上的字。
虽说雁言不会说话，但他会写字，有些时候有些话确实需要说清楚，他就会写在纸上。
纸上字迹清秀干净，整整齐齐的。
纸上写着:您在宴席上只吃了几口，请再吃点儿吧。
荣处玉冷哼声，依旧是面无表情，随口说道：“我减肥。”
仆人为主子做事，及时考虑主人需求本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荣处玉以为雁言会退下，没成想他拿起笔，快速地又书写了一段话。
他像得到红花的小孩子般举起纸张，偏头调皮地笑着。
“减肥吃的那几口全是高油的呀。”
荣处玉打了个哈欠，莫名觉得好笑，他好像没遇到过几个像雁言这样的人，特别是作为一个仆从。
他确实吃的都是重油的，几口剁椒鱼头，几口香辣虾，几口碎椒炸鸡。
荣处玉沉默了几秒，突然问：“你不怕？”
雁言点点头，又摇摇头，让人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荣处玉也没心思探究一个下人的心声，他跳下窗台，边解开衣领边说道：“放下去吧。我要睡了。”
雁言点头，拿着碗碟，退出房内，不一会儿端来了盥盆，服伺他洗漱更衣。待荣处玉躺上了早已经用冰袋降温的床榻，再掖掖被子，彻底退出了床没。
寂静的夜，只有荣处玉缓慢却深重的呼吸声。
一把长剑划破星辰，随着往下画弧的动作，发出的光亮越发绚丽纷呈。持剑人纤细的手指握着剑柄，轻快灵活地舞了个剑花，伴随着清脆玲珑声。
行毕，风度翩翩的少年人带着灿烂的笑，将剑尖轻立于地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的笑容引人注目却不显得骄傲。
明月清风，衣袖微微晃动。少年就站在那里，如一幅清丽的画作。
“师兄不愧是天选之子，动作流畅优美，简直望尘莫及！”
周围有嘈杂的欢呼与夸奖的声音。
少年谦虚地摇摇头，明眸皓齿，眼睛亮闪闪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
……
画面急转，湾摇雪山，大比鹅毛的雪从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落到地面，却成了鲜红刺眼的血。
大片大片的，染红了树，染红了霜，也染红了整个世界。
“爹！！！娘！！！”披头散发的少年的面容模糊，他跪在血地里，不断的雪铺盖在他的身上，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小小的坟墓。
“姐姐！！！妹妹！！！弟弟！！！”少年无力地跪倒在地，手无力地抓着地上的雪。
声音渐渐嘶哑，不止的呜咽，一步步地加深这严寒。
“滚！我不要成仙！”
“哈哈哈哈多少年来才出了你这个奇才啊，跟我走吧，我带你通这仙途。”
“你们都是骗我的对吧？老子不去了！”
“你就是为仙而生的，这是莫大的机缘啊。”
“我才不是为什么而生，这都是你们的借口！你们的谎言！”
“成仙第一步，先断凡界尘缘。”
画面再次突转，曲径通幽处，斜阳细撒金。湖光涟漪，锦鲤戏水。
一名美丽的妇女和一个男子站在池塘前，不知发生了什么，女子突然跌入池中。
男子大惊，下意识向前一步，但缸内的男孩透过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子背后的手向后摆了摆适宜仆人不要动。
男孩的身体不住颤抖。
正当这时，一个雍容的女子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笑得慈祥，另一只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鲜艳的唇彩，扎得男孩心痛。
“风儿，看到没，这就是濒死之人的样子。”她的声音缓慢，就好像只是在诉说一个动人的故事。
她的眼神温柔得可怖，就这样悠然地看着妇女挣扎，渐渐没了气息。
男子了然地点头，虚心地听母亲的说教，皱着眉头望着池中，丝毫没有惊惧。
缸里的男孩偷偷放下盖子，用力地闭上眼睛，拳头紧攥。
……
……
荣处玉猛地坐起，全身无一处没有冒冷汗，一股接一股，单薄的里衣被湿得能拧出水来。脸上的汗水不尽地流在被褥上，形成一片片阴影。
他惊恐地大喘着气，心慌得不行。浑身战栗，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荣处玉下了床，愤怒焦躁得把房内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碎了。珍贵的物品摔碎在地上，声响尖利刺耳。
正在他的里屋外鬼鬼祟祟准备溜走的雁言吓了一大跳，化石般立在原地。
等反应过来，其他仆人也跑了过来。雁言赶紧调整状态，和他们一起进了房。
借着月光，他们看到房内一片狼藉。
荣处玉披着散乱的头发，望过来眼神比以往不知冰冷多少倍。月光的加饰，让他站在那里，很像嗜血的怪兽。
仆从们都低着头，蹲在地上收拾垃圾，根本不敢抬头望他一眼。
荣处玉仍在不停地扔东西，摔东西。飞来的瓷制品，琉璃等砸到他们的身体，划破他们的皮肤，可他们哪敢吭一声，也不敢退去。
等到房间里的物品摔得差不多了，荣处玉回到床边坐下，背着的手紧紧地攥着衣服。
雁言从庖厨里端来了一碗冰镇黎檬水，上面飘着几叶薄荷。
荣处玉目光沉沉地看着黑暗中的他，忽然伸手掐住了雁言的脖颈。雁言躲闪不及，失手将碗摔在了地上，琉璃的破碎声和冰块的碎裂声清晰且刺耳，一摊水蔓延在木板上。
其他人吓坏了，但谁也不敢去救雁言，只能边收拾，边听雁言痛苦的挣扎声。
过了很久，久到雁言快要窒息过去，他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正要拼个命时，荣处玉突然放开了，愣怔了会儿，才说：“给我再做一碗。”
雁言边痛苦地咳嗽边跌跌撞撞地走开，泪如雨下，怎么也擦不尽。没过多久，他就又做好了一碗。
雁言深呼吸，尽量不再在荣处玉的面前流泪，等送到他的手边，荣处玉看着碗里的冰块，一口气喝了。接着沉默地坐着，把冰块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地化了后接着吃下一块。
就这样，等他吃完冰块再重新洗漱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荣处玉再次躺下，静静地闭上眼。
众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雁言。
他们退回，雁言焦虑地等其他人睡去，才又偷偷摸摸地开启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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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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