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和芸青这一通气,倒是让陈老板想起尘封的往事。
依旧是影影绰绰,不知虚实。
只记得他读书的时候观摩到这那本子上的故事,无聊时自学成才,用彩色超轻粘土捏出故事主人公的样子,那些小手办,就在他房间里的书桌上。
他倒要把他的旧本子翻出来。
芸青也不知道去哪了,陈老板也不会担心她,一本书能遇到什么危险?一本会飞的浑身都是牛劲的书能遇到什么危险?她自己会撞人逃逸的。
推开房门,藜藜正软绵绵地窝在小沙发上,见陈老板回来了,眸中星光熠闪,将身子一扭,便丝滑地从沙发上起身相迎。
“掌柜的!您与芸青大人的小话说好了吗?”
心里捋一遍,陈老板觉得他其实了解得差不多了,再多余的事,芸青想说就说,不说也罢,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便点了点头。
“说完了,怎么了?藜藜?”
藜藜歪着头,似乎有些忧愁。
显然是有什么要告诉陈老板的,可他不主动说话,只等着别人来问他。
“是很为难的事吗?”陈老板相当捧场。
“掌柜的……您瞧着那一位白警官……如何?”
藜藜的措辞谨慎而内敛。
“白警官?”陈老板听闻,第一反应竟是,原来藜藜先前果真是故意喊“官爷”叫人为难的,这不会正常称呼吗!
而后便不由自主回忆起白飞飞此人。
一个外表温和,而行事雷厉风行的女人。
似乎是在半年前调来这个地方派出所的,之前没有见过,只在这半年偶尔见她来买些东西。
耐心又负责的好警察,面对他的不合理请求,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帮他找到了更为适合的选择。
还有可靠——犹记得他与李明煜一同被困在蜃鬼的幻境,最后时刻顶上风扇急速坠下时,比危机来得更快的,是白飞飞的疾救与息君的援护,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眼前一花,就被白飞飞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本体倒是安全了,反倒来自藜藜的心能消耗让陈老板他难受得不轻。
还有吗?他对白飞飞的了解似乎只有这些。
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于是给出了他最崇高的赞赏:
“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一张顶级好人卡。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藜藜预料范围内。
他叹口气,蹙着眉,故作为难:
“唉!这样吗?”
陈老板不解,心道,这副样子,藜藜是有不同的想法?难道是他的“心绪感知”听到了什么心里话?
“藜藜,你直说吧,我自然是信你的。”
有了先前的铺垫,藜藜总算是开了口,不过在说出他真正要说的话前,还是谨慎地声明,把自己摘出去:
“掌柜的,并非藜藜我要挑拨离间。只是……我在那什么拟界里,偶尔听闻感知到些心声,只记得白警官喜恶不太寻常,与她所言有所出入,似乎是原本就并不想要掌柜的加入他们,掌柜的,藜藜并非虚言……”
陈老板思索片刻:“我知道,芸青说那是你的能力,我信你的,这么说,我也觉得不太对……”
藜藜欢欣道:“多谢掌柜的体谅,不过,藜藜也不曾感受到白警官的恶意,反而对掌柜的挂念得紧,只是掌柜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藜藜倒也赞成芸青大人,留些底牌总是好的。”
“原来是芸青的说客。”陈老板玩笑道,“要我说,报备过了,至少出事不会全怪我。”
话锋一转,说出他现如今的想法:
“但我现在想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不再出入拟界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且藜藜你也这么说了,那就听你们的,万一哪天被发现瞒报了,我再老实交待,坦白从宽。”
不过,关于白飞飞,他也的确也疑惑过,白警官一开始诚恳地邀请他加入,可在他打起退堂鼓时,立即转变策略,为他提供了“黑羊”的选择,比邀请时还要积极。
尤其是白警官说,被别人知道了她给出这样的建议会吃处分,这样的风险已经不算小了。
有什么理由能让白警官这样行径呢?
但陈老板向来不以恶意揣测他人,与其说认为白警官包藏祸心,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白警官有自己的考量,且这一份考量本就契合陈老板的选择。
这样思考,至少他不用为现在的处境烦忧,走一步看一步。
他想起自己回房间的目的,目光巡视自己住了快两年的的房间,锚定可能存放了旧物的地方。
会放这种陪伴许久的老物件的地方……是在衣柜深处。
不过他好像原本就没什么旧物?仔细回忆,似乎来这里盘下这间店铺时就赤条条一个人。
绕过茶几,转过床角,入目是巨大厚重的实木衣柜,是之前房东的遗留,据说特别贵,陈老板就没丢。
打开柜门之前,陈老板站在衣柜前的位置上再次环顾四周。
房间内景物已毫无死角尽收眼底,然而……息君呢?他没跟着藜藜一起回房间吗?
他一边伸手去握柜门的把手,一边扭头向藜藜询问:
“藜藜,息君去哪了?”
藜藜眼神飘忽,矜持地抿唇而笑,却不回答。
奇怪,这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吗?
打开衣柜,一回头,险些吓得心脏骤停。
青丝虬盘,玄袍乱绽,息君正在其中!
他竟把放在底层的被褥堆了堆,腾出个勉强容纳他的空间,就那样连衣服带锁链缩成一团窝进去了!
仔细一瞧,双目紧闭,英眉舒展,甚至睡着了!
陈老板猛回头,话都磕绊了,又怕吵醒息君,因而压低了声音:
“这,这怎么回事?息君他……就睡这里?我昨天不是安排好了吗……”
藜藜摊开手,颇为无奈:
“掌柜的昨日是安排了藜藜与息君睡在房间里,可是掌柜的去外面睡沙发了,息君却一头钻进衣柜,不肯出来,藜藜只好一个人独享大床。”
“哈……这也……”陈老板苦着脸,轻手轻脚关上了柜门,“那,那我还是明天再找吧……”
已经是凌晨了,今天的事都已落下帷幕,也该睡一觉好好休息了。
陈老板看着衣柜,仍还是感到为难,一声绵长的叹息抒发着他的内心:怎么能睡在那种地方?那该多难受!
但也拿息君没什么办法,有什么事也是等人醒了再说。
“好吧,先……就这样吧。藜藜,你也休息吧,我先走了。”
今日依旧打算去沙发上度过一个孤独的夜。
趁他从面前路过时,藜藜忙揪住他的衣襟,笑吟吟道:“掌柜的,床榻宽敞,息君又已另寻卧榻,不如同藜藜一起睡吧?”
陈老板装作犹豫,殊不知眼里迸出的光彩早已出卖了他。
“真的吗?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已诚实地停下了离去的脚步,旋即侧身来到书桌前翻寻。
“我找一找……我记得之前给沫沫买礼物的时候送了一个收纳盒,我把杜书妍送我的那个宝石先收起来……”
“掌柜的不打算戴上吗?”
“戴上?”
“赠君明珠,愿常系于心;形影相吊,自睹物怀人,此情如金石永固。掌柜的,藜藜说得是也不是?”
陈老板大为震撼,深受感动,连连点头:
“有理有理,等我有空了给它打条镀银的链子,然后就戴在身上,天天能见着。”
他找到了那浅色收纳盒,将受赠于杜书妍的黑红宝石从兜里掏出来,他在派出所那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着这东西,于是问李明煜要了些卫生纸包着。
泪状宝石落于洁白绸缎上,格外璀璨,令人惊艳。
陈老板合上盖子,收在台灯旁,他经常收拾这里,不至于这么一收起就彻底忘在脑后。
一想起马上要和藜藜同床共枕,他的心便激动乱颤,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隐隐发抖。
坐到床上不像是马上要休息了,倒像是要上刑场,手脚全不听使唤了。
躺倒后的姿势更是板正,双脚并拢,双手身前交叠,按住被子,活似个棺材里老不死的吸血鬼。
“掌柜的,藜藜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要掌柜的就寝竟衣衫不解枕戈待旦。何况……灯还未熄呢?”
藜藜知晓他激动紧张,偏还要故意逗他。
看着陈老板从“躺尸”状态猛地“垂死病中惊坐起”倒笑得开心。
本也不是提醒要陈老板起来关灯,他顺手关了灯,将起了一半的陈老板轻推回床上,自己也上床,依偎在他肩头。
他声音本就温和如雨,此时压低音量,低语在耳畔,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好呀,掌柜的矜持如是,今日便和衣而卧吧。”
不说还好,陈老板本来已经安抚好了自己,听他这么一句,复又想起自己刚才干的蠢事,更想一头撞死了。
明明那么紧张,还猴急地上了床钻进藜藜刚铺的被窝,灯也不关,睡衣也不换,甚至都没有洗漱!
一次不刷牙应该没什么事吧……不过,藜藜他们需要刷牙吗?乱序能力造物会有蛀牙吗?
这么乱想着,藜藜的轻语又在耳边传来:
“掌柜的,美玉明珠,镀银空有其表,初看光可鉴人,却朝华易逝,藜藜倒建议,纯银好些,不尚奢华,聊表心意。”
陈老板心想,听倒是听懂了,藜藜建议他用纯银的链子,比镀银的耐用美观,又不至于那么贵,很适合彰显心意,只是……
“藜藜,你今晚……说话文邹邹的……好像个……”
“像什么?”
“好像个词典成精,有点可怕,这是你新想出来的点子吗?”
又在心里补上下半句:欺负我的这个文盲或半文盲,尽说些难懂的话……嘶,倒也不是用词多么晦涩,只是要听懂的确颇耗脑子,聊几句就要死一大片脑细胞。
哼笑自耳边炸开,藜藜蹭着他的肩,撒娇似的:
“掌柜的不喜欢吗?藜藜学识渊博出口成章,不似旁人,污言秽语。”
那倒是,藜藜正经说话时一向说得极为动听……不过,倒也没像今晚这么用力过猛,还有这个污言秽语的“旁人”……如有所指啊?
这几天碰到的会说话的东西里面,似乎……只有一位,就是那暂时不知所踪的芸青。
藜藜这话,不会是在拉踩芸青吧?
芸青还用拉踩吗?那家伙骂人根本不看身份不加遮掩吧?
想起芸青骂出的满满一整页的脏话,那可实在是……
陈老板不免浑身一激灵。
那带给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话题指向相当明显,他这陡然一激灵的身体表现也让藜藜一下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愉悦的闷笑自胸膛振动传递。
“掌柜的不喜欢,藜藜便不说了,藜藜说些文邹邹的话,也是绞尽脑汁,谁知吃力不讨好。”
“好呀,你还怪上我了!”陈老板佯怒,玩笑道,“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每天起床要先听你这个小莎士比亚朗诵一遍自己的诗歌了!”
藜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掌柜的夸藜藜呢。”
陈老板也嘿嘿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夜的繁星流入静谧,也许星辰已轮转千里,也许夏虫方结束一声啼鸣。
闭上眼,时间的流淌在深沉的漆黑里向来不被人的思绪捕捉,他总觉得自己已沉沉入睡,然而起了睁开双眼的念,昏暗的天便出现在眼中。
似乎失眠了。
一声轻叹在停滞的夜荡开,细若蚊蚋而难以忽视。
又一道声音随之打破夜的宁静:
“掌柜的,睡不着吗?”
“嗯……抱歉藜藜,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哦,藜藜一直没睡,也知道掌柜的没睡。掌柜的还有什么心事?可以同藜藜说来,离开拟界,掌柜的若是不坦诚,藜藜也无法猜中掌柜的心思,如何为您排忧呢?”
“我……唉,只是心里乱糟糟的。”他道,“什么都想了一点,白警官,李明煜,黑羊,芸青,息君,还有你。”
“呀,掌柜的心里有我,藜藜真开心。”藜藜当然知道陈老板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不妨碍他故意曲解来舒缓气氛。
“其实已经决定好了要怎么办……白警官作为的内情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黑羊是什么样还得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我……”
“怎么了?”
“藜藜,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不仅仅是芸青的存在。”
陈老板不禁回忆自己的过往,原本清晰的记忆逐渐蒙上岁月的纱,越是追寻,越是朦胧。
忽的回神,才发现藜藜已许久没说过话了。
“藜藜?”他呼唤。
许久,他得到温柔的回应:
“您的确忘记了很多……在藜藜到来前,芸青大人便已陪伴在您身旁,哪日偷得闲了,不妨去问问芸青大人,大人虽嘴上不客气,却也有问必答。”
藜藜揽过他,搂在怀中。
“不过现在,还是早些休息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陈老板应了一声,繁杂的思绪竟真一扫而空,便在藜藜温暖的怀抱里沉入梦乡。
晨光与云雾中生出山间别墅,白墙黛瓦,被层层叠叠的绿意温柔地拥抱着,一条青石板小径从树林深处蜿蜒而来,石面上湿润的苔藓;万籁俱寂,唯有清泉石上流的泠泠声响,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窈窕的姑娘婷立在银杏树下,背影宁静安好。
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女人轻盈转身,唤他:“小慈?”
他心中触动,急切地寻向女孩,回应她,凝望她,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她的脸。
当他终于来到树下,女人已早失去了身影。
梦,也已结束,不留丝毫寻找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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