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对于自己情感流动的状态与走向,袁行凛陷入迷茫。他曾模糊地认为自己对穆寒抱有隐秘的倾慕之情。然而自他与陆一鸣相处以来,他越来越无法辨明自己面对对方时,那些真实清晰的好感与身体上的本能迷醉缘何而来。
为了探明这些感受,他甚至专门将同样作为朋友的马力川董志强与刘昭统统列为实验对照,分析自己对他们相处时的基本心态。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无论穆寒,还是一众对象中的谁与陆一鸣置换,他都不会产生那些陆一鸣专属的奇妙感受,甚至还会有点排斥。
这差异及其原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说清道明,他又几度诉诸互联网,希望从过来人处获得一些规律性的启发。他在功课之余分神思考这类问题,偶尔也趁补习时间开点小差,便再度被开着电脑在他旁边无声支援的穆寒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穆寒见他做题时不时抬头看着课本之外的某处,终于忍不住问:“最近又没休息好吗?”
其实并非没休息好,但他仍然道:“可能是冬天比较容易困乏,春困秋乏夏懒冬倦?”合着一年到头就没一个时间不是疲惫的,他说完,也对这略显虚假的懒惰回答感到一阵羞臊。
穆寒笑了,问:“要休息吗?或者要不要喝点咖啡?”
“不休息了,那我冲个速溶咖啡,”袁行凛说,“哥你来点不?”
“好啊,谢谢。”
袁行凛一手提着水壶,一手在咖啡桶里翻找。他喜欢尝试不同口味,所以偶有新的发现便会买来品鉴。沈捷如不大主张他借咖啡提神,奈何这些各色冲泡小饮料过分讨好味蕾,经常使他获得一些浪漫醇厚甚至超脱世俗的别样情调,从而大大冲淡了学业的枯燥,因此,戒是戒不掉的,能控制剂量就已经不错了。
穆寒一边等待,一边随手翻看袁行凛的习题,里面突然飘出一页纸来。
那是陆一鸣记录造谣事件的稿纸。停电那晚,袁行凛将它夹入题集带回珍藏,那是对方默默对他表达关心的直观证明。然而洗漱后,他满脑子都是二人相处的温馨点滴,最终忘了及时将它收放妥当。
穆寒捡起那纸,看到上面松散分布着的不属于袁行凛的、偏瘦金风格的清秀字迹。他眉头微蹙,视线依次划过那些短语,试图将它们串联作细致理解。待袁行凛端着咖啡走进卧室,他问:“阿凛,这上面为什么说你是受害者?”
那温柔的纸连带着那晚的记忆再度出现在眼前,让袁行凛的心情都柔软起来。他对穆寒轻松解释道:“没事,哥,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个罗峰是你的同学吗,”穆寒面露担忧,“到底发生过什么?严重吗?”
“不严重,真过去了,”袁行凛说,“大概上个月,罗峰匿名信举报我早恋,然后我俩就发生了口角,就像这上面写的。我用课本砸了他一下,仅此而已。”
“然后学校给了处分吗,”穆寒一向不爱问人**,此刻却开始刨根问底,“叔叔阿姨知道吗?”
“没有处分,连检查都没让写。一鸣怕我被处分,不仅找了老师,还准备打给他妈妈请求帮助,这张纸上的内容是他打电话前的草稿,”袁行凛说,“这本来就只是轻微口角,毕竟造谣的事我都没跟他算账。但对方的爸是一中校长,想记我处分,这才有了那些后续。不过请完家长就算和平解决了。”
虽然知道父母为此没少陪着笑脸好言好语,自己对于那个结果也并不满意,但他仍有意简化了部分略显膈应的情节让穆寒放心。
穆寒沉默地听着,再度感到人心的险恶。他深知以袁行凛这充满正义感的性格,绝不可能无故与同学发生口角。然而在绝对权威面前,正义感这东西从来一文不值。他想出言表达支持与安慰,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属实是徒劳且虚伪的马后炮行为。
袁行凛看他仍旧严肃,便提醒道:“咖啡,哥,要凉了。”他从穆寒手里接过那张纸,把它规矩叠好放进桌面上一个精致的牛皮笔记本里。那算是他的日记,他从小学起就一直保持着摘抄和撰写随笔的习惯。
穆寒端起咖啡尝了一口,是甜味很淡的茉莉茶咖。他很快不再于此处纠结,而是主动引入一个轻松的话题:“阿凛,31号下午到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袁行凛想了想说:“还没有,大概率在家看电影打游戏,也可以勉强刷点题。”
他见穆寒听到“刷题”二字双眉一挑,赶忙自嘲地解释:“不是据说零点在干什么,来年就会一直干什么吗?为了明年能提升学习劲头,我可能会象征性地学一会儿。”行动虔诚与否姑且不论,这愿望至少是上进的。
穆寒笑道:“那看来我有可能要局部地打乱一下你的计划了。你零点刷题之前要不要出门逛逛,和我一起看场电影?我买了两张《花园午睡》的票,新都二楼傍晚场。”
“李达监制那部吗?好啊!”李达是全国有名的漫画家,《花园午睡》是他漫画系列中一个单元,几天前就已上映。袁行凛曾在视频网站看过预告,带点轻哲学与文艺味道。
“嗯,感觉你会喜欢,”穆寒说,“到时候我来家属院门口等你。”
临近元旦,班里人心浮动,人人都盼着收拾东西赶紧回家。袁行凛也怀着同样的心情伏案刷些相对简单的基础题打发时间。他虽已同穆寒约好跨年当晚的行程,却多少惦记着陆一鸣的安排。不过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如若没有特殊情况,这人大概率会宅在家里看书写题。
要不就再买张票把他拉上一起行动?或者电影结束后邀他一起跨年?这些念头甫一产生,袁行凛便忍不住要将自己一顿谴责。他望着陆一鸣看书的背影,猜测杜芮兴许会趁着放假回来看他。
不过,31号下午在家做完一套卷子后,他还是给陆一鸣发去了询问信息。
陆一鸣却一直没有回复。
起初,袁行凛以为他忙于学习,没顾上关注信息,可直到傍晚,他与穆寒在影院落了座,陆一鸣仍然没有回复,这略微反常的情形让袁行凛在感到奇怪之余也生出些许担忧。一旁的穆寒已经安静地投入了情节,不时与他低语两句。他点头附和,却没太听进去,更没办法专注观影。他继续不安地坐了十来分钟,终于忍不住起身离座,弯着腰出门去给陆一鸣打电话。
陆一鸣没接。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是他妈妈回来了?可那也不至于半点顾不上手机。那就是胃疼,感冒发烧,或是有什么其他突发的不适?他越朝这些方向猜测,就越担心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就更加急于联系上对方。
考虑到后续十来通电话也均为无人接听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去看看。可穆寒还在里面独自观影,情急之下,他只好发了一条语音转文字,简单说明了暂时离开的计划与原因,便匆匆打车奔向常春苑。
中单元门内的地面从二楼半开始,便有一条拖得长长的水迹,流量不大,却令袁行凛的不安陡然加重。他迅速上楼,发现水的确是从陆一鸣家的门缝下面漏出来的。他曾听老袁说起过独居同事洗澡时突发心梗的事情。当时水从屋内流入楼道,邻居几次叫门均无回应,遂联系了对方亲友。奈何亲友也打不通电话,紧要关头只好破门而入,彼时那位同事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已经凉透了。
而眼下便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这一想,吓得他手指轻轻发抖,险些握不住电话。他又急又怕,土匪一样不管不顾地敲打着陆一鸣的房门,同时在短短几秒钟内几乎要将所有消极的结果提前想象一遍。
然而门很快被打开,陆一鸣完好无损地站在暖意充盈的房间里,周身一片安稳平和。
令他惊惧的危险半点没有发生。
他这才仿佛重新回归正常时空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把手撑着膝盖弓着腰平复情绪,继而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怎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陆一鸣被他这格外严肃的神情吓到,才发现手机似乎被自己遗忘许久。
手机静了音,被无意落在被子下面,陆一鸣努力翻找一阵,在使它重见天日的同时,也终于看到屏幕上的三十多条未接来电和更早的微信消息。
他返回客厅,对仍扶着门框的袁行凛心虚而诚恳道:“中午下楼扔垃圾,回来发现洗衣机漏水,就一直在打扫。抱歉,我忘了看手机了。”
袁行凛闻言,直起身来朝房间各处望去,屋内地砖全都湿乎乎的,好在已被墩布拖过,没什么积水。头脑随着身心的放松而恢复清明,他这才发觉自己是在过度地紧张陆一鸣。
陆一鸣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上道:“真的抱歉阿凛,让你担心了。”他不知如何抚慰袁行凛受到惊吓的心灵,待他一股脑喝完,小心把他从门外拉了进来。
的确是担心了。虽然不排除过度自我暗示的因素,但也是真的心惊胆战。对于状况未卜的、不在场的关注对象,人总会陷入突如其来的可怕假想,继而无法对其心存侥幸、坐视不理。
他还记得中学时的某天,他打给沈捷如的电话久未接通。彼时老袁在外地开会,他正与同学在公园露营,由于一直找不到可用的交通工具,便借了门岗的电动车往回赶。他技能生疏,还因不熟悉刹车而冲进楼下花坛挂了点彩。但好在公园到家的干道人少车少,已经大大降低了危险系数。
那段时间学校正在开设一门急救课程,他因此害怕沈捷如不接电话是某些突发危险或身体症状所致,结果回家一看,对方正在厨房愉悦地哼歌做饭,手机则安静躺在客厅沙发上。
袁行凛缓了缓神,解释道:“我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我一想到你一下午都没回我,电话也打不通,就有点怕……”
陆一鸣说:“我知道,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了。”
“没对不起,小时候我也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陆一鸣揉了一下他的肩说:“我知道,谢谢。”
屋内温暖干燥,地上的水已蒸干大半,袁行凛便也拿起拖把帮忙收尾。陆一鸣拦他,让他去沙发里休息,他却执意参与打扫。
他问:“是洗衣机管子的原因吗?”
“嗯,管子没放稳掉了,我没注意,”陆一鸣说。
“那今晚打算干什么?”
“在家看电视、写题,”陆一鸣答,他见袁行凛看着自己,会意补道:“一个人。”
杜芮又不回来了。有的时候,袁行凛真的希望陆一鸣是沈捷如的孩子,是自己的家人,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且毫无顾忌地对他倾尽疼爱。他还是没忍住征询道:“我刚跟我哥在新都电影城看电影,晚上吃个饭回来跨年,一起出去逛吗?”
陆一鸣问:“马力川怎么没去?”
“他说今天有事,而且他最近可能比较郁闷吧,”袁行凛说。马力川还未彻底走出情绪阴霾,他这类人在重启乐观之前,要先不跳步骤地把自己收拾明白。陆一鸣并不了解他的伤心经历,自然不懂袁行凛话里“郁闷”的具体内容。
说话间,袁行凛突然没头没脑问:“那个,你……到底喜不喜欢吴桐?恋爱的那种。”
虽然喜不喜欢似乎都为时已晚,但他还是想事先探明陆一鸣的态度,好继续决定以何种方式告知他吴桐转学的消息。
陆一鸣一脸疑惑道:“不喜欢,怎么突然又来?”
“真不喜欢?”
“嗯。”
袁行凛放下心来,旋即没有负担地开口:“吴桐要转学去荣城了,元旦后走,川儿刚告诉我。”
陆一鸣听了,缓缓点头道:“荣城,挺好。”各方面都挺好,而且那是杜芮工作的城市,如果是杜芮把自己转到荣城上学,他必然感到异常满足。他黯然片刻,继续回复袁行凛刚才的问题:“我不过去了,你们玩吧,路上小心。”
袁行凛又问:“那今晚要来我家待会儿吗?”
陆一鸣见他始终致力于安顿自己,便上手推他,把他推出门:“不去了,走吧。我得睡会儿,下午净收拾屋子了。”他说着,冲对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那,新年快乐,一鸣。回头见,”袁行凛说。
“嗯,新年快乐,阿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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