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赶回新都二层,距电影结束就只剩十来分钟。袁行凛买了一杯柠檬茶,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待穆寒出来。
电影散场后没多久,他在移动涌出的人流中找到了手拿爆米花与可乐的穆寒,快步上前将他手里那杯气泡跑光的可乐换成温热的茶:“抱歉哥,我来晚了,错过了电影,还浪费了你的票。”
“没关系,”穆寒说,“出什么事了吗?”
“一鸣家洗衣机漏水漏到楼道里了,他忙着打扫,所以没顾上看手机。现在已经收拾好了。”
“那的确是有些棘手,东西没泡湿吧?”
“基本没有,他说积水最深大概不到半厘米,”袁行凛边说边用手比划,“我去之前他就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穆寒笑了,道:“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
袁行凛说:“怎么还尬吹上了?有一个我这样的朋友,把你一个人搁这儿看了半天电影,还幸福呢。我错了哥,我对不起你。”
“特殊情况,换作谁都要去看看的,”穆寒举举柠檬茶道,“而且我也没有尬吹,这不还给了我物质补偿吗?这样的朋友真的会让人很有安全感。”
袁行凛听他如此夸赞自己,对他大胆做出一个抖掉浑身鸡皮疙瘩的动作。他不禁暗自思索,如果真如穆寒所言,那陆一鸣也会产生这种踏实的感觉吗?会不会偶尔还感到和自己相处蛮幸福的?
他道:“哥,那等会儿回家前,让这个放你鸽子的朋友再继续承包一顿你的晚饭吧。虽说是特殊情况,但今晚的事我的确过意不去。”
“真的没关系,”穆寒说,“不过你要请我吃饭,那我肯定欣然接受。”
“嗯,那等会儿看看吃什么、去哪吃,然后零点的时候,你也可以写两句论文,顺带帮我象征性地讲几道题,”他开始一丝不苟地计划起来。
穆寒摇着头感慨:“我发现你现在的确很卷。”
群里的人也都在不同的地方以各种方式跨年。袁行凛记得自己上小学时,相较于这一时段中的其他节日,元旦通常不如今天这样隆重,而是常被当作一种狂欢的尾声、期末考试的先导而克制着欢愉、审慎地庆祝。
但近几年,歌舞升平跨越阳历新年的风气突然格外兴盛。究其原因,除却各类文化政策的有意扶持,或许更是由于机械乏味的现实生活不仅难以提供人所共需的真正快乐,还会压榨个体本就虚弱萎靡的身体与心灵。人们只能转而依靠短暂的节庆发泄情感、释放压力。
此刻已将近八点,市民开始大拨出动,填塞新城各大购物广场。新都的每家餐厅都坐满了食客,店外座椅上也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待就餐。两人逛了一圈,还是决定打包晚饭居家娱乐,就着美食与节目开启闲适聊天。聊天内容多是各自学校的逸闻趣事,还有一些对已阅小说的具体评价。袁行凛听着穆寒关于某些作品的细致解读,甚至忍不住当即搜索相关文本,或用纸笔进行详细记录。
距离零点还有好几小时,护城河边便已有人按捺不住,断断续续燃放起烟花。跨年晚会的歌声和户外的噼啪声相互交织,使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袁行凛于是倾身上前,试图关小视频音量。
室温并不很热,他披着件居家的鸭绒薄外套,挪动时稍不注意,敞开的衣服边缘带倒了脚边的一罐饮料,那所剩不多的气泡水顿时嘶嘶作响地涌出瓶口。袁行凛见状,慌忙回身去扶,却突然与穆寒伸过来解救危局的手毫无征兆地握在一起。
两人的行动均告失败,短暂怔愣之下,那饮料罐便发泄一般趁机继续咕噜噜地流空了大半。
袁行凛担心那黏甜的糖水继续浸染对方衣裤,欲松开穆寒的手去捡拾那仍在滴水的金属罐,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摸身旁地上的湿巾与抽纸盒,抬头却见穆寒仍在原地望着他,与他相握的手亦没有任何动作。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他感到穆寒今晚的眼神格外深沉,且带有些许别的意味。于是他迟疑着放下纸巾,在对方的注视下小心发问:“哥?你怎么了?我脸上、眼睛上沾了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穆寒道,“没什么,很干净。”
他说着,这才与对方同时松开歪打正着缠在一起的手。袁行凛点点头,开始干湿并用地拭净水渍,穆寒便也埋头加入收拾残局的行动,小心卸下那两块受灾严重的地垫,又以湿巾擦拭下方光滑的地砖。
袁行凛见他格外仔细,便道:“哥,你别管它,我已经简单擦过了,等白天我把地垫立起来拖个地,再消个毒就行。”他几乎将整片地方全部清理一遍,伸手捡起装着湿黏饮料瓶与其他垃圾的塑料袋,起身走向卫生间。他扔了袋子,一边洗手一边回味刚刚发生的事,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他的确曾默默盼望能与穆寒产生亲密的精神交流与肢体碰触,然而当对方的行动终于无限接近他的心愿时,他却出乎意料地自主摒除任何杂念,甚至想要不着痕迹地退缩抽离,将自己停驻于某条适度的界限之外。他无法理解自己这过分淡然的、叶公好龙般的内心感受,不禁扶着洗手台闭上眼睛,大胆放纵地思考:想要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摩挲吗?想要与对方拥抱、磨蹭甚至亲吻吗?
恰在此时,穆寒也走进来洗手,见他这副模样,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事,哥,”袁行凛赶忙睁眼道,“我洗好了,你来。”
他让出洗手台的位置,又贴心地拿了块新的香皂拆开放入皂盒,将原先那块所剩无几的移至洗衣机旁的边角料专区。穆寒轻声道谢,开始仔细清洗,涓细的水流拂过他那浴室灯光映照下愈显干净细腻的手腕和指尖。袁行凛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那双手上愣神。
那手的形状修颀美好,却并未继续引发任何浪漫的额外遐想。他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从未沿着刚刚那些越界或是有些冒犯的方向肖想过什么。长久以来的仰慕的确真实存在,但或许仅止于此。他直等穆寒洗完手,又在后面迅速抹了把脸才走出卫生间,一股释然的情绪突然充盈五脏、漫溯周身。
穆寒问:“想到什么事了,一脸神秘的微笑?”
“没,”袁行凛撒了个谎,“大概是今晚一放松,最近的压力突然得到了缓解。”这后半句倒是与他此刻的状态基本吻合。
穆寒笑道:“可我怎么感觉你从来都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呢?”
确实,袁行凛的佛系在整个一中估计都是t0级别的。他说:“哥,你这真相揭露得太扎心了,虽然好像真是这样。不过我今晚大概比平时还要再轻松些。”
“怎么还扎上心了?这性格这么好,我想拥有都无法得到,”穆寒接着逗他。
“那你可能是过分谦虚了,”袁行凛道,“我感觉你面对各种困难的时候,大概率比我还要淡定。而且你的淡定是淡定地继续努力,我是直接淡定地躺平不作为,爱咋咋地。”
穆寒道:“你这说的可不是我本人,而是我的理想。兴许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撒泼打滚赌咒哭闹呢。”
袁行凛啧道:“那就更赏心悦目了,真实又立体。哥你下次撒泼打滚的时候记得跟我开视频,你那样子说点什么我都愿意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开起了玩笑。
快零点时,有人给穆寒打来电话。穆寒简短告知对方自己的近况并同其互道新年快乐。对话结束时,袁行凛才听到他唤了刘莎莎的名字。而后,穆寒又与几人陆续通话,其中多是同龄人,也有长辈,主要内容仍是互送祝福。他的语气始终非常温和,袁行凛想,无论谁收到这样的祝福,定然都会像自己一样产生如沐春风的感觉。
穆寒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时间,突然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做题了?不是说十二点做题,明年全年就都能做题吗?”
两人于是匆忙跑回卧室写字台前铺开家伙事儿,一个有模有样做数学卷子,一个正儿八经码了几行论文,终于把这十多分钟时间略显浮夸却有模有样地跨过去了。他们又坐着东拉西扯一阵,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躺回床上之前,袁行凛习惯性地拉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见陆一鸣房间仍亮着灯。此刻已将近一点,按照那人的习惯,应该早睡着了才对。他心生好奇,立刻发去一条慰问:“干什么呢,夜猫子?”
“睡不着,看手机,”陆一鸣回。
袁行凛就打语音过去,对方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
“我走以后你睡了吗?难道是因为睡太多了,所以不困,”袁行凛问。
陆一鸣说:“没有,顺手又收拾了一会儿,就没睡成。”
“那是怎么?说着不困,声音听起来却有气无力。”
“……没有,”陆一鸣道,“玩得开心吗?”
“嗯,电影看完逛了一圈买饭回来了,”袁行凛说着,感到一丝歉意:既然在这儿,却没再次邀请对方一起。他正愧疚,却听陆一鸣率先检讨道:“下午因为我的事,耽误你们看电影了,抱歉。”
“傻了,”袁行凛说,“要是你一直打不通我电话,你一样会来找我查看情况,没准比我跑得还快。”
陆一鸣顺着他的话换位思考着,“嗯”了一声。
“而且你要真觉得抱歉,就多关心一下孤单弱小的我,比如大小考试罩一罩啊,平时过问一下我枯燥乏味的生活啊,诸如此类。要落到实处,不要只有口头表示,”他煞有介事地数落。
陆一鸣道:“嗯,的确孤单弱小又枯燥乏味,又打架又看电影又跨年还受到各种人照顾的可能是我。”他说完,自己也感觉有点好笑,继而舒了口气。他知道穆寒还住在袁行凛家同他朝夕相处,虽然不愿承认,但仍必须直面自己内心日渐发酵的酸涩。
“听某些人这话,是在羡慕嫉妒我性格果敢交友广泛了?你不是也有我照顾吗,”袁行凛轻声逗他,“要不我现在过去照顾照顾你,看看你到底在家干了什么才睡不着觉,成不成?”
陆一鸣说:“别了,看你今天又忙又受到惊吓,再不睡等会儿昏过去了。”他违背自己的心意,说出一番云淡风轻且略带调侃的话来。
“哦,知道就好,”袁行凛说,“那你回头必须补偿我受到惊吓的心灵。”
陆一鸣在那边轻笑。袁行凛听到他笑,也放下心来,道:“睡吧,监督你。新的一年还得继续辅导我学习呢。”
陆一鸣拉开窗帘,看到袁行凛站在同样亮灯的窗前对他挥手,心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没落更深。他很想重新邀请袁行凛过来,或者去找他,他知道对方一定有求必应。但那实在太过任性,他强忍着心底的孤寂及对对方的向往,道:“嗯,你也晚安。”
随后,他关上了卧室的灯。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一行人去高铁站送别吴桐。
黄灿灿紧紧攥着吴桐不时抹泪,与她宛如共用一条手臂的连体婴儿。吴桐道:“不许哭了听到没?收。我又不是去刑场。没有一点儿出息。”
黄灿灿道:“你拍拍屁股走了,以后我找谁逛街?遇到奶茶双杯特价我都没人一起喝了。我再和我妈吵了架,也没地方可以去了。”
“哦,一起喝奶茶的时候有人一个劲儿在我耳边喊着怕胖怕胖,也不知道那是谁,”吴桐捏着对方的胳膊道。
黄灿灿低声嘟哝:“那是因为的确会胖,还非得要大杯全糖。”
吴桐道:“那也没见你主动提出换个中杯,还不是喝得贼拉开心?真是心口不一。”
黄灿灿嘤地一声,又哭又闹。
吴桐继续揉着哄道:“不开心就立马打电话给我,要么把电话给我我来开导阿姨,听到没?我还看好了一家荣城的零食店,先去亲自品鉴一下,好吃的话就立马给你寄。”
马力川也出现在一行人中,他话不是特别多,或许仍在默默心碎,又或许已经看淡了。
吴桐安慰好了黄灿灿,回身对袁行凛说:“凛哥,感谢的话我不说了,不然搞得就跟以后见不到也联系不上了一样。但我还是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可以拥抱一下吗?”
她冲袁行凛大喇喇地伸手,在对方坦诚而自然的回应下踮脚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紧了紧。她道:“也帮我谢谢一鸣,再帮我跟刘昭雅雯他们说声。”陆一鸣今天因为有事没有到场;李雅雯则已在办理转学。
袁行凛说:“好,放心吧。到了荣城,学业和生活都一切顺利。”
他俩这个拥抱不知戳到了黄灿灿的哪根神经,让她在一旁放大音量哭成了泪人,同时引来小范围的短暂注目。吴桐又赶紧跑去对她连劝带哄一番输出,才终于平复了她的感伤。袁行凛也走过去,把一个纸袋递给吴桐:“川儿给的,非得转个手,他最近手丢了。”
“手丢了?”
“嗯,刚装了假肢,”袁行凛一本正经道。
吴桐闻言,狐疑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力川,低头将礼物打开,终于看到了那只毛茸茸的白兔。她真的很喜欢兔子,故对这个钥匙链爱不释手,马上把它挂在了自己的背包上。
她来到马力川面前,低头捏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假肢挺真啊。”
马力川道:“可不吗,真皮,装完差点倾家荡产。”他还没说完,就被吴桐大力拥抱了一下。
“谢谢川儿,”吴桐说,“我超喜欢。”
马力川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突然就彻底释怀了,像个大爷一样扔掉情绪包袱叫嚷道:“你现在就挂上了等会儿过传送带就脏了还得洗好吗诶呦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