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中学古老的校舍在凄风冷雨中更显萧索。湿冷的寒气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教室，即使门窗紧闭，也无法完全阻隔。
墙壁仿佛都在渗出寒意，坐在教室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讲台上，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湿冷的滞涩感。
高二（3）班的英语课。苏逾站在讲台前，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努力维持着清朗的声线，讲解着定语从句的复杂结构。
然而，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猛地从喉咙深处窜上来。
“The man who is standing at the door…” 他的声音顿住了。
他猛地侧过身，握拳抵在唇边，压抑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沉闷而短促，像是被强行扼在喉咙里，却依旧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教室。他的肩膀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背脊绷紧成一道隐忍的弧线。
咳了几声，他迅速将拳头收回，掌心紧紧攥起，似乎想将什么不堪的东西藏匿起来，随即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拿起讲台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当他再转回身面对学生时，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嘴唇也有些干裂。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之前的声音，但出口的嗓音却变得异常沙哑、低沉，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明显的撕裂感。
“Sorry about that，”他勉强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虚弱，“……which I mentioned yesterday…” 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单词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教室里异常安静。
学生们都担忧地看着讲台上明显病着的老师。靠窗的位置，凌澈搁在课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苏逾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强忍咳嗽时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努力维持平静却掩饰不住疲惫的眼神……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心疼和焦灼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沙哑的声音，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一下下刮擦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每一次艰难的吐字，都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和……愤怒。
愤怒于这该死的天气，愤怒于苏逾的不爱惜身体，更愤怒于自己此刻的无力。
课间休息的铃声像是救赎。
苏逾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粉笔，拿起保温杯，脚步有些虚浮地快步走出了教室，大概是去办公室喝药或者休息了。
凌澈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教室里重新响起了学生们的说话声、走动声，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
他眼前反复闪过的，是苏逾压抑咳嗽时紧握的拳头，是那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是他转身离开时那带着疲惫的、微微佝偻的背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心底剧烈翻涌。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他顾不上扶起，也顾不上周围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抓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低着头，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了教室！
他需要做点什么！他无法忍受苏逾用那种沙哑的声音讲课，无法忍受看着他强忍病痛的样子！
他必须做点什么！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细小的冰粒，瞬间打在他冲出教学楼的脸上、脖颈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激灵。他拉上外套的拉链，将帽子兜头罩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门外那片白茫茫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他没有回教室拿伞。
此刻，任何一秒的耽搁都让他无法忍受。
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湿了他的帽檐、肩膀和裤脚，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埋着头，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朝着学校后门的方向狂奔！
目标明确——临顿路。
那是苏州老城区一条以传统药铺、茶庄和特色小吃闻名的小街。
凌澈记得，那里有几家老字号的中药铺。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脖颈，校服外套很快就被浸透了大半，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带走身体的热量。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湿滑，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只能踉跄着稳住身形，继续向前奔跑。
寒风裹挟着冰雨抽打在脸上，呼吸间都是冰冷的白气。
他感到肺部像要炸开一般火辣辣地疼，双腿也沉重得像灌了铅。
但他没有停下。苏逾沙哑的声音，苍白的面容，像最强劲的鞭子，抽打着他不断向前。
终于，他冲进了临顿路那狭窄而略显拥挤的巷口。雨水冲刷着两边古旧的木门板和老式招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头、药材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焦急地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招牌。
“仁济堂”、“回春阁”、“童葆春”……一家家老字号药铺的招牌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推开离得最近的一家“仁济堂”沉重的木门。门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味。高高的深褐色木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掌柜。
“请问……有川贝枇杷膏吗？”
凌澈喘息未定，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急促和雨水的冰冷。
老掌柜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的狼狈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枇杷膏啊？有是有，不过现在天冷，新熬的少。你要什么牌子的？瓶装的还是……”
“要效果好一点的！润喉止咳的！”凌澈急切地打断他，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了一些。
“年轻人，别急嘛。”
老掌柜依旧不紧不慢，起身在身后高大的、布满小抽屉的药柜前摸索，“急火攻心可不好。喏，这个，京都念慈菴的蜜炼川贝枇杷膏，瓶装的，效果不错……”
凌澈看着那熟悉的、印着商标的塑料瓶，眉头紧紧皱起。
不，不是这个。这太普通了，太……没有分量了。
他想要更好的，更……特别的。能配得上苏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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