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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心悦君兮 之一

祝怀安不晓得是床太舒服,还是简郎中在药材里加了甚么,他睡得非常死,醒来竟已日上三竿,似乎很久没睡这么沉了,哪怕从前在怀府也没睡这般好。他打开房门迈出去,就看门边小架子上搁着脸盆和手巾,应是给他梳洗用的,这也太周到了?

他在房里洗漱一番,倒了水拎着脸盆和巾布就往前厅去,想问问这些搁哪,刚接近门口就听到好似姑娘家们的细细谈笑声,他耸耸肩,跨过门槛抬眸却是一愣。衔远不是说他只有一个妹妹,怎地厅里又凭空变出好多姑娘?大大小小约莫十来个,全盯着他猛瞧……

厅里的姑娘们霎时全安静下来,怔怔瞧着门口的少年。

她们知道谷家哥哥好看,有时一起来学针线活的日子若能见上一面,总是开心雀跃,私底下偷偷讨论着,眼前少年更是好看得不得了。除了年龄较小的几个丫头没啥反应,接着低头忙活,其馀姑娘都惊艳地移不开眼,双颊微染红晕。

「怀安醒了。」谷大娘隔着大夥亲切喊他,把所有人纷纷喊回神,「海棠刚去了厨房,说是熬好药再去唤你,怕误了你喝药的时辰。」

药?是了,还有那味一言难尽的药……他扯出笑,对谷大娘有礼地说:「那我去厨房找她。」他拎着脸盆转身,刚走两步又转回来,盯着满屋子姑娘扫了一圈,沉着脸冷声问:「你们哪个是蓉蓉?」

姑娘们被他陡变的态度唬一跳,怔了会纷纷把目光转向其中一个约莫五岁、紮着小辫捻着针线的娇小丫头。

蓉蓉听到有人叫她,茫然抬头,对上祝怀安冰山般的面容,吓得手一抖,绣样跌在地上,「我…我是蓉蓉……」,说着小嘴一瘪,大声哭道:「这哥哥好生吓人!」

祝怀安想不到"蓉蓉"竟是这么小的丫头,他还以为…...以为蓉蓉会年岁大些,或许是出于姑娘家的不愉快,才心狠手辣将海棠推溪里,正想把"蓉蓉"单独拎出厅警告一番,让她日后断了害人的心思,这……

「哥哥不是凶妳。」他连忙上前安抚,蹲下来轻拍小丫头的背,柔声哄道:「只是想问问妳,谷家姐姐怎么落水的,呃…哥哥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可能看起来面色不善,妳莫哭,哥哥跟妳赔不是。」

蓉蓉埋着脸哭,听了他温润嗓音劝慰,抽抽搭搭抬起小脸,看这哥哥比方才温和不少,含泪点点头说:「我、我不哭了,你不舒服,还是先去喝药吧。」

听了这句,祝怀安觉得自己真不是人,这么善解人意的小丫头……他捡起地上绣样,轻轻吹口气,夸她小花儿绣得漂亮。等蓉蓉绽出笑,他才终于松口气,跟谷大娘招呼一声,灰溜溜转去厨房。

「谷姑娘。」他推开门喊道。

海棠从小灶后探出头来,疑惑问他:「你叫我?」

「这里就我们两人,不是叫妳叫谁?」他进门就闻到药味,忍不住眉头轻皱。

「你先吃饭吧。」她指指桌上小箕盖着的饭菜,一边煎药一边接着说:「我不姓谷,姓宁。」

她姓"拧"啊?这姓氏很适合她,可惜不叫铁树,否则真真是人如其名。他想着想着哈哈笑出来,挠挠鼻子接着夹菜。

「你笑甚么?」她一脸狐疑,这笑不大对啊,莫不是又在心里笑她?

他不回答,反问她:「妳怎地姓宁了?衔远说妳是他妹妹。」

不过简单问一句,海棠的表情却非常精采,先是怔愣后又黯然,闷闷答他:「我住在这儿,衔远哥哥说认我当妹妹……」她丽颜微染红绯,专注盯着火苗,轻轻地道:「我从没答应,不算数的。」

干嘛呢她说话就好好说话,这般娇羞样是恶心谁?那药味让他忽然无甚胃口,也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嘴欠毛病又犯了,他笑着打趣她:「妳不做他妹子,难道还想做他媳妇啊?」

这话一箭穿心,让她顿时有种被扒了衣服晒太阳的羞愤,俏脸愈发红润,不高兴地横他一眼,「你再胡说,我、我打落你一口牙。」

看来还真说中了?反正也不干他的事。

他细嚼慢咽,一边烦恼着接下来吃饭的问题──他无论借住在谁家,都会帮忙生产,算是抵了饭钱跟住宿费,还能交朋友,但借住农家该如何帮忙,下地耕种?想到这里,脑中掠过简郎中怒目圆睁警告他的样子,骇得有些食不知味,还是打听一句:「衔远是到田里忙活么?」

「是啊,最近村里都在忙收割……」她握着提把将药注入碗里,忽然一顿,想起他先前说过曾一道去伐木狩猎那些事,遂安抚他:「等这阵子结束就入冬了,来年春天才需要翻地播种,也没甚么事,你安心养伤,不要多想。」她捧起药碗坐到他对面,朝碗里吹气,发现这样不对,那药味直往他飘去,他还怎么好好吃饭?遂端着药回到灶前,蹲着继续吹。

祝怀安一言不发,看她捧着碗来回迁徙,他起先觉得有些好笑,瞧着瞧着却有那么点莫名低落,不晓得为甚么会这样。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他把吹凉的药灌进喉咙,照例趴在桌上挣扎一番,才听到她轻软的笑声。她把一小碟艳红色花朵推到他面前,拾起其中一朵,「这么吃的。」她含着花底一吸,开心地笑起来:「这蜜很甜,一年四季都有,以后你喝完药,我都帮你备一碟,就不怕苦了。」她说完将桌子收拾一番,带着碗筷走出门,桌上静静搁着新鲜的花朵。

他很好奇,轻轻捻起一朵,学着她方才的方式吸花蜜,丝丝甜意在嘴里弥漫。

谷衔远直到暮色沉沉才回来,他跟昨日憔悴疲态看来截然不同,脸上胡髭都整理干净,麦色的光洁面庞泛着细汗,整个人看来神采奕奕,进门就打听祝怀安是否舒服些。

看着他明朗亲切的笑靥,祝怀安跟着笑起来,只觉这哥哥也太俊了,想起谷大娘稍早边笑边偷偷跟他说的:『这些丫头们每回都愈绣愈慢,我早前不明白,几次以后看她们都拖到衔远进门才慢慢收拾,也就懂了。』

但谷衔远今日回来得迟,姑娘们没能等到与他照面,只能收拾东西散会,又听谷大娘低声对海棠猜测:『应该是前两天都没去田里,今日父子俩要把落下的活计给补回来,或许天黑了才进门。』海棠本来要去寻,让谷大娘拦下:『他们自个回来就行,妳一个小姑娘家,路上黑乎乎跌沟里咋办?』

海棠于是坐回来,小脑袋却一直朝门口张望,直到谷衔远推门,她才开心地笑起来。

祝怀安其实不太好意思夹菜,他总对自己吃白食过意不去,只顾着扒饭,扒得正欢却冷不防听身侧的海棠低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菜很难吃?」

他僵直地摇头,她接着追问:「不是难吃那就是见外了?」她不等他回答,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推了推他手肘,鼓励他:「自己来,你这样见外我很难过的。」他刚诧异地看向她,就听她小声说:「你有爱吃的菜跟我说,我不会做的娘会做,她很厉害,你嚐过就知道。」她说起娘亲,面色有些自豪。

祝怀安点点头,为了让人家放心,意思意思又夹了几次菜,感觉海棠不再盯着他看,稍稍松口气,这喝药管、吃饭管,接下来不会连他呼吸都要管吧?

想着一阵好笑,孰知下一刻就听小姑娘如梦初醒地叫起来:「都忘记盯着你早晚练习呼吸吐纳,简郎中交代过的,你…你自己可有记得?」

他噎了,捧着碗僵硬甩头,就看她脸色沉下来,慌忙赶在她骂人之前安抚:「我一会喝完药就做!」

坐在对面的谷衔远忽然笑出来,咬着筷子克制,缓了好一会后才神色如常接着吃饭。

祝怀安不知他笑甚么,看他举箸的手臂浮现结实肌理,可见得平日工作辛苦,微笑着跟他打听:「大娘说月初跟月中姑娘们会去镇上的市集卖绣样,那市集里有卖纸砚跟笔么?」

谷衔远一愣,随即道:「笔砚我有,但纸…你要怎样的纸?」

祝怀安答他:「要大一些,可以作画的。」

「我手边的纸没这么大,但我可以拿到,明晚给你行么?」看少年喜悦地点头,他微笑问:「你会画画?」

「画过一些,那材料钱我过些日子补上行么?」祝怀安问。

谷衔远本来要说不用,但他一路观察,发现这孩子非常客气,倘若真这么说,不免让孩子心里不踏实,遂改口:「你方便就好。」

* * *

小小的农村阡陌连亩,秋收季节稻浪翻风,祝怀安每日清晨都会在外头遛一圈,顺便练习呼吸吐纳,接着关起门足不出户。

月初时海棠带着他到镇上,城镇比他想像中更热闹,海棠解释:「城镇建在数个村落往来的必经之地,每次赶集时都跟过年般人潮汹湧。」

他应了一声,好奇地四顾打量,惊愕看到城门附近贴了许多告示,其中一则通缉肖像画得……有些像他,仔细看来发现还是个采花贼,那肯定不是他!

祝怀安定定神,忽然扯住海棠,问她:「妳觉不觉得他们眼熟?」

小姑娘顺着他手指去看那些通缉画像,诧异地喊:「咱见过他们的。」

「三个人合计就将近一百两银子了……」他瞇起眼,总觉得可惜。

「别胡思乱想,」她着急打断他,蹙眉道:「赏金这般高,恐怕身上揹着人命,咱们没事已经万幸。」

「那这只老虎还悬赏千两呢!」他指着另一张告示嘿地一笑,只觉不可思议,虎皮扒了价格不错,虎骨虎鞭也可入药,但千两白银打一只虎,也太夸张了。

他这话刚脱口,原本热闹的周围一阵静默,人群纷纷古怪地瞧着他。海棠扯扯他袖子,低声提醒:「这告示贴好多年了,牠是只食人虎,本来赏金没这么高,吃的人多了,才逐年加上去,你小声些,这里边要有遇难者的家人怎办呢?」

他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心下抱歉,任她拉着走。

海棠将行囊中各式绣样一一摆上摊位,她袋子里还有许多小袋,都是不同姑娘们寄她贩卖的针线活,她分门别类放好,摊开一本小册子,页面上画了些许记号,还有一到十的数字。一个记号是一个她认识的姑娘,若卖出了她就用炭笔记下价格,将钱投进那姑娘专属的袋子里。

祝怀安好奇地看她接待几个客人,摸索出她的规律,发现她真是很聪明,想得到这种方法。他翻出绳索,沿着他俩摊位的布幔绕一圈,在绳索上陆续挂好画。那些画刚挂上就引来一阵喧哗,海棠本来没怎么留意他做甚么,正低头接着在荷包打络子,但湧上来的人潮惊动了她,遂顺着群众的指指点点转头。

祝怀安这几日都很神秘,原来是忙这个?她诧异环顾只用墨色浓淡绘成的数幅图,就听身侧的祝怀安朗声道:「小弟不才,斗胆献丑,若能让诸位赏识,感激不尽。」

献丑二字过谦了。海棠怔怔看着那几幅鲤跃龙门图、八骏图、麒麟献瑞图、月下鹤舞图,每一件都栩栩如生,笔力苍劲且构图宏大。鲤跃龙门的故事她曾听衔远哥哥说过,现在亲眼瞧见在磅礡水势冲刷下,仍奋力扑跃、遒劲鲜活的锦鲤,她方知鱼确实是未化之龙,彷彿下一刻就能飞昇腾云驾雾。

她才想看仔细些,那鲤跃龙门转眼就被他取下,喊了高价直接卖出去,这个价格对方却连还价都没有?她震惊地瞠圆眼,就看另一人高喊要那幅八骏图,祝怀安喊了个价,群众后边另一人立刻喊出更高的价格,不一会此起彼落地竞标起来,把他们摊位前面挤得水洩不通。她像个局外人,愣愣看那些为了抢画争得面红耳赤、简直要打起来的客人。

这失控场面也让祝怀安始料未及,他定定神,朗声道:「小弟的画不二价。」说着对第一个喊八骏图的大爷招手,用最开始定的价格卖出去,接着道:「下次赶集我还会来,各位若是喜欢,可以先付些许订金,定下你们要的画各种细项,我再画出来。」

本来失望的买家听到这几句又高兴了,纷纷等在一旁准备下订。很快那幅月下振翅翩舞的临水双鹤图也卖出去,海棠攥着荷包,瞪大眼想趁那幅麒麟献瑞图卖出去前看清,这是四幅画中最大也最恢弘的,恐怕家里不够大的也挂不成──

画上方一轮红日灼灼,云海蒸腾之中那似鹿似龙的麒麟半身隐于云雾中,每一抹祥云皆镶上红日散发的光芒,麒麟身上用浓淡水墨描出光影变化,锋利脚爪一勾一踏,似要从画里翩然降凡,看得大夥连声讚歎。

最后一幅画落在镇上的首富黄老爷手中。

海棠其实很不喜欢那一家子,有时她跟小姐妹来摆摊,那高门恶狗的黄家小姐时常过来挑三拣四,她们不敢得罪,总是陪笑接待。如今这般格局的麒麟图却让小鼻子小眼睛的一家人收了,麒麟恐怕会哭吧?她替祝怀安的画可惜,心里闷闷的。

祝怀安总算接待完订画的客人,伸个懒腰,喜孜孜转头跟她搭话:「一会我们轮流顾摊子,」他将沉甸甸的钱袋晃了晃,笑道:「妳去买些自己跟家里人喜欢的东西,喜欢甚么就买,我再去酒楼买些好酒好菜,一份给简郎中,一份咱带回家乐一乐。」

海棠诧异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才说:「那是你的钱,你辛苦好多天换来的,岂能这样浪费?你自个收好别乱花。」

祝怀安有些冤枉,他平时并不浪费,吃穿随意哪儿都能睡,他是因为喜欢…衔远他们这家人,想让他们开心罢了,钱他还会再赚,要花在值得的人们身上啊!

他正想劝她,她又接着道:「再说你内伤还没好,喝不得酒,简郎中也是不喝酒的,总说酒是穿肠毒药,你若提了酒上门,只会挨他骂。」

「茶他喝么?」他立即接话。

「…喝吧?」

「那我就去买茶叶。」他下定决心,接着问:「大娘跟老爹有甚么不喜欢或不吃的么?镇上的颜料舖子怎么走?」

海棠觉得好像又回到刚遇上他的头几日,或许是有钱有底气,她说啥他也不大听了,爱怎地就要怎地……稍稍尴尬才嚅嗫地说:「他…他们喜欢便宜、朴素的。」

祝怀安给她气笑了,好,那他就挑点自个觉得好的!他咬咬牙,扯着笑有礼地问她:「那"拧"姑娘方便告知我,颜料舖怎么走么?」

先前赶集日结束,海棠会跟几个小姐妹一道揹些日用品回村里,若是遇到田里不忙的时候,各家壮丁就会来接她们还有扛行装;这次她跟祝怀安出门,是坐骡车回家的。

他没跟她商量就买下来,把所有东西丢上车,看她又要唸叨,赶忙抢白道:「东西太多,简郎中不是让我别负重么,这骡子还很年轻,以后赶集多轻松,妳要看长远。」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极是过意不去,让他拉上骡车坐在他身边,一路都在心疼他掷出去的钱,总觉得不该这样浪费,可她也没这么大力气揹所有东西……忽然手里被塞了缰绳,她疑惑地转头瞧他,就看他笑起来:「我第一次赶骡车,很新鲜,让妳也玩一阵。」

小姑娘呵呵轻笑,夕阳下水嫩娇颜红彤彤的,嗔他一眼,也欢快地试玩起来,若是骡车几乎快偏到田沟里时,祝怀安还会伸手帮她一把,两人边玩边笑,这是她赶集以来最开心的一次了。

快到家时她才发现一件不合理的事,问他:「你今日才买了颜料,红日头跟丹顶鹤头上的红色如何能绘,衔远哥哥只给你黑墨呀?」

「我把红色虫子磨碎调出来的,田埂上多得是,漂亮吧?」他偏头哈哈一笑。

* * *

他们的小摊一炮而红。

半个月后他俩赶着骡车还没行到摊位,就看摊子前围了好几圈人。海棠其实有些怕生的,闷着头跟在少年身后走,照例摆上绣样,只是动作更安静轻巧,生怕引人注目;祝怀安倒是跟她相反,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摊开他的大作,他也有自个的册子,比海棠的更大本,像他本人那般张扬。

册子是他将上次写好的订单裁剪绑线装册,现下他轻巧将穿线一扯,册子又成了一张张纸,他含笑抽起一张,高喊:「冯子渊。」

人群中一名青年立刻举起手,有礼借道穿越群众走上前,祝怀安笑道:「冯公子极是风雅,跟小弟订的是……」他稍一顿,附耳问人家:「方便说么?」看那公子含笑点头,他才朗声道:「燕穿堤柳。」

接着展开那幅长画,杨柳临水依依,两只精巧的燕子相互顾盼、穿梭其中,柳枝下水痕淡扫,长堤远处架着一座小巧拱桥,桥上立着一抹纤细倩影,桥头处则是一名男子模样的身影正拾级而上。

那位冯公子本就欣喜地跟祝怀安一人一边捧着画欣赏,在看到拱桥时眼前更闪现惊喜光彩,看向少年的目光感激又不可置信。

当初他订画时,这位小兄弟边记下他要的堤岸杨柳燕子,顺口问他:『真有这地方么?』他回答有,就在镇的另一头。

『这里对你有特殊意义?』

没想到少年又问了这一句,他也不知怎地,竟把深藏许多时日的心事说与人家:『我曾在桥上遇见一位姑娘…不知她姓名、家住何方,当时没上前认识,却一直想再见她一面,是以得空就去那桥附近看看。这样…很傻是吧?』

『不会,这很诗情画意。』少年想也不想,肯定地说。

冯子渊怔怔凝望这座桥,那是他连要求入画也没勇气、却魂牵梦萦的地方,心里激动可想而知。耳边忽传来少年清润嗓音,祝怀安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我预祝冯公子得偿所愿,一定能再见到想见的人。」

冯子渊浅浅笑开,他生出一种勇气,若能再遇见她,这次他一定会上前与她说说话。

除了让祝怀安特别有印象的冯子渊,其他买家祝怀安都是逐个速写他们的小像在订单上,里头清楚记下构图细项、已付订金与待交尾款。对方交出订金收据,祝怀安核对自己手上订单与买画人姓名、长相,收了尾款与单据立即交画,那画了买主小样的订单也一并给出去,寥寥数笔却极为神似,搏君一笑,令客人们惊喜不已。

上回因着祝怀安的画吸引人潮,海棠这头的绣样也受惠,许多等待订画的客人好奇地翻看拣选,卖出许多,她回去将所得交给姑娘们时,大夥都又惊又喜。今日人潮更多,很快就将那些荷包香囊绣鞋软枕贩售一空,卖完东西她就坐在他身侧接着绣花鸟,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听他跟客人说话。

「百鸟朝凤…冒昧问一句,您很喜欢鸟?因为我对鸟知之甚少,要画百鸟还得找到较大的鸟园临摩,费工费时,价格也会因此抬高不少。或者…您若喜欢凤凰,我可以画一幅凤穿牡丹给您,也是挺喜庆热闹。」

「龙王行雨?据我所知百姓家不能随意挂龙的,会犯天威……我骗您做甚么,我真会画龙。您可以找衙门问问,真挂不得,要是治个欺君之罪那咱俩都完蛋,连庙宇都得有过文准许才能挂龙的……甚么?您还真是管龙王庙香火的?那龙王庙在哪?大爷,要不您先去申请朝廷过文,有了过文我再帮您画,成么?」

「双虎…很抱歉我唯一画不成的就是老虎……不是、不是怕,我自己就是属虎的,但老虎眼睛我真画不好,或许是太喜欢,神韵总抓不对,少了点意思,总不能拿次品"唬"弄客人吧?您笑了,那您方便想想还喜欢甚么,一会再过来同我说么?」

海棠愈听愈有意思,手不知不觉停下来,掩嘴呵呵笑。

她生得出色端丽,刚满十四岁的稚气小脸尚未长开,倾城之貌却已有雏型。从前摆摊时她虽然温和却少有表情,木着一张脸,没客人时就安静低头绣东西,在她身边的其他妙龄姑娘们言笑晏晏,她坐在较后边的位置,竟也不起眼。

今日就她跟祝怀安二人,肩并肩坐在一块,客人们这会瞧见她娇靥浅笑,贞静中漾着丝丝明媚温柔,霎时皆失了神,无分男女老少都安静下来。

这股不寻常的静默,让摊子里分别低着头的二人诧异,一齐抬眸张望。海棠瞧大夥直勾勾盯着自个,有些心慌,下意识靠近祝怀安,小声问他:「他们瞧甚么?」

祝怀安哪里晓得,他刚刚在专心写订单啊?遂清清喉咙,直接朗声问:「乡亲们为何盯着她?」

这过于直截了当的问话惊得众人纷纷回神,看这对少年少女满脸疑问,大夥只是干笑,一位大姐倒老实,抿嘴笑道:「你俩真好看,是兄妹还是姐弟?」

「是……」祝怀安笑起来,瞥了海棠一眼,对那大姐喊:「我觉得我比她更好看!」

订画跟围观的乡亲都散去时,祝怀安一阵疲惫空虚,埋在桌子上揪耳朵。

这价钱再好他也得缓一缓了,都是些甚么人?那只要柳叶燕子的冯公子正常多了,难道他一个成长期的少年不用睡觉么?不用有其他生活么?怎地个个上来都要巨大的、困难复杂的,虽说他喜欢作画,也不能再这般为了作画关死自个,否则不是江郎才尽就得原地发疯。等下个月交完这批画,他就自由了,暂时不接任何订单,哪怕只是躺在田埂上发呆一整天,他都乐意!

「客倌,我们收摊了。」

他听到海棠说,还是累得深陷在桌上爬不起来,此刻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方才人太多,我挤不进来,真不能通融让我订张画么?」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回应。

听起来挺有礼貌……但是不行,订单接满了,管他要花要鸟要蹄膀,已经收摊了。祝怀安始终埋着脸,摇摇手让海棠打发这无缘的客人。

「抱歉,画师今日累了,真接不了,您下回早些吧。」

小兔子叫他画师?他趴着笑出来,好像没这么累了,吁出一口气,抬头瞧那客人,讶异对方看着起码四十来岁,可声音确实年轻。那男子在他爬起来后还盯着海棠瞧,眼神透着几分古怪,祝怀安轻咳一声,提醒他:「兄台,您想要甚么画,若不是太难太费时的,我或许会接。」

「应该不会太难,我不是要神兽,」男子仍然极为有礼,「我要一幅巫山神女图。」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祝怀安可太想念冯子渊了,眼前这大叔也不正常,甚至是今日客人里最不正常的一个,他跟个青涩少年讨甚么?「我不会。」他直接拒绝,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有意无意把海棠挡在他后边。

「说是神女,也就是带仙气的美丽女子,姿态飘渺些,神态也出尘冷隽些,小兄弟技艺精湛,应该不难。」

「神女巫女我从没画过,也不可能凭空想像一个美人,你请回吧。」感觉海棠小脑袋稍微探出来,他转身把手上的笔砚纸张交给她,示意她拿到后边的骡车上。海棠点点头,仔细捧着东西转身。

「年龄小些也无妨,小兄弟身后不就有一位绝色佳人,兴许能借她的脸完成这幅神女图?」

这话刚出口祝怀安就是眸色一冷,皮笑肉不笑吐出一字:「滚。」

「你说甚么?」

「让你滚。」他字句清晰再说一遍,原本隐有厉色的笑容完全消失,猛地朝桌上狠击一掌,轰然巨响把那男子跟海棠吓得一激灵,祝怀安厉声喝道:「神女我不会画,钟馗你要不要?」

回程路上他胸口又闷痛起来,完了…两日后要找简郎中诊脉的,还不被海削一顿?

海棠拉着骡子一路都很安静,只是时不时偷觑他难得阴沉的脸色,如今看他在胸口揉两下,有些急了,问他:「很不舒服么?要不咱先去让简郎中瞧瞧?」

「别!」他惊慌睁眼,定定神才安抚她:「我不过累了,约好两日后才去,先…回家吧,我太饿了。」

海棠这才想起自个有去点心舖子,把缰绳交给他就爬到后边翻找,从身后拍拍他肩,开心地伸长手臂把一盒糕点递给他,笑道:「我每样只各买一个,你凭运气。」

他眼前一亮,问她:「妳最想要哪个?」

「梅花形状红色的。」

刚说完就看他迅速捻起那梅花糕点,直接扔进嘴里大嚼,惊得她哑口无言,好端端的为甚么欺负她?

这表情真是绝了!他边笑边摊开另一只手,「我没吃。」说着接过点心盒,把那梅花模样的点心轻轻放回她手心,像变戏法一样。

海棠于是笑开了花,将点心分做两瓣,一半递给他,一半放自个嘴里,清甜的梅香四溢,两人都笑瞇眼。

「我知道你今天累了,脾气有点大,」看气氛不错,她挑着时机劝他,「以后不想接别接就是了,这般冲客人吼,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咱们。」

「他想把妳画作巫山神女,我没揍他已经很客气了。」他立刻接话,想起那张脸,下意识攥紧拳头,双目因怒火异常明亮。

海棠瞧了他片刻,登时会意,吃惊地问:「那甚么神女是坏人么?怎地有个"神"字也不大好的样子?」

祝怀安一僵,看她清澈瞳眸泛着些许迷茫,对着这张涉世未深的稚嫩小脸,让他很难解释……「不是坏人……」他咬了咬牙,无奈地道:「别问了,日后我再同妳说。」

* * *

祝怀安深深感受到名气带来的可怕压力。

这回他交完画稿并不打算接新单,是以连笔墨都没带,刚到现场就朗声宣布这消息,打算无所事事凑在一旁帮着卖绣样。人潮在他交画后散去好一些,遇着不死心想订画的客人,他一律双手一摊,无赖地笑道:「客倌,我今儿连笔砚都没带上,如何帮您接单?」

这般拒绝好一会后,客人们终于理解,纷纷相告彼此下次再来。他伸个懒腰,好奇地盯着海棠,她正依客人要求在绣样打上各式络子,他顺手抽过一根彩线,依着她的手法试着自己打了一个。

本就是贪个新鲜好玩,没想到让她发现了,竟热心地指导他;他不忍拂她,只好跟着学,打到第五个已经忘记前面两个是甚么,又隐隐对这彩线生出一种不耐。看她眉开眼笑极有耐心地教他,他说不出自己腻了这样的话。

正不知如何脱身,忽地让人拍拍肩头,就看一位大爷端着笔砚,冲他笑道:「小画师,玉面画师,呃…我听说您今儿不接画单,可我家里来了亲戚,他们过几日就返乡了,难得见上一面,我…我就想问问,您方便帮他们画个人像么,好让我想念时还能瞧瞧?」

这是一场及时雨。要搁其他时候都说今日不画了,还遇上自备笔砚纠缠的奇人,祝怀安多半要发火,但这大爷笑起来挺顺眼,叨扰也情有可原,最要紧的是,可以将他从那一堆彩线里扯出来。他如获大赦,也没问清楚,接过笔砚就招呼大爷坐,笑问:「您要画哪个亲戚?」

大爷惊喜交加,面色微赧地朝另一头招手,祝怀安瞥过去差点握不住笔,就看男女老幼林林总总十来人不知打哪冒出来,瞧这面相确实是亲戚,因为都挺相似的……他猛然回神,僵笑道:「大爷,你们人这么多,该多大的纸才画得下?况且这打底上色细描,没个把时辰画不完。」

「画师,咱不用画太精细。」大爷呵呵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原来是祝怀安先前画了客人小样的订单,大爷把订单往自己脸旁一凑,跟那线条精简的小像看来极端相似,他笑道:「您照这种的给咱们画就成。」

祝怀安大松口气,乐道:「那您早点说,我差些要吃惊风散压压惊。」他当即接过大爷递来的纸,沾了墨就开始画,边画边跟客人聊天,小娃娃们轮流帮他磨墨,其乐融融很快就画好一半。

摊子前人潮又聚集起来,他每画好一个,身旁就是一阵笑语猜他画了谁,他不愿让人那么容易猜着,刻意东画一笔西撇一笔,乍看以为是垂髫小儿,刚让人猜完他就加上泪痣,马上有人改口说是小娘子,他加粗线条竟成了富态的大娘,逗得客人哄笑不断,他自己也玩得不亦乐乎。

临了他一共画出两张,大爷和亲戚家各得一张,每个人物的神态皆不重样,大爷乐呵呵地,照着方才谈好一张速写十文的价格,掏出二十文;祝怀安只收十文,说另一张是他给亲戚的伴手礼,让那一大家子惊喜交加。大爷也没把钱收回兜里,转而对娃娃们招手,让他们各挑一个绣样荷包,付了钱欢天喜地离开。

大爷的笔砚落下了,这不祥之物引来其他客人觐觎,又纷纷围上来商量:「小兄弟你笔墨也有了,能不能接些……」

「这不是我的,一会客人得回来取,不能任意用。」他立即道。

「或者我家那套笔砚先借你,回头你帮我也画张……」

「实不相瞒我今日有事,下回!下回肯定帮您画。」他不等客人接话,附耳对海棠道:「我去附近绕绕。」一溜烟穿过人潮不见了。

他方才情急之下没刻意抓出距离,说话间温热的呼息吹动小姑娘鬓间碎发,海棠让那发挠得麻痒,只轻轻抓了下,整个右耳廓都红了,她咬咬唇,戴着那对一红一白的圆润耳朵,低头接着绣东西。

半个时辰后祝怀安回来了,比海棠预计还早,她原以为他至少会躲两个时辰。

他是从摊子后方掀布幔进来,鬼祟地张望一番,松口气坐回自己的椅子。海棠接待完客人,想着两把椅子都没人,看也不看,顺势就往祝怀安常坐的椅子上靠去。这可把祝怀安吓一跳,都来不及喊,她直接坐自个腿上了。

她刚挨上他腿就察觉异样,惊吓地微弱尖叫一声,弹起来时绊一下往旁摔去。祝怀安两手都是东西,见状也顾不了这么多,伸长手臂捞她,托着她腰一提,惊险把要摔在地上的她圈回来,这下小姑娘反倒在他腿上坐实了。

海棠震惊地扭头瞧他,距离太近祝怀安躲避不及,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生恐惧,忙不迭伸手挡着头脸,哀求喊道:「不要打我!是怕妳摔了才扶妳的……」

她一愣,呵呵笑起来。他诧异地睁开眼,见她完全没着恼,这才大松口气地跟着笑。就看小姑娘迅速站起来,坐回另一把椅子,小脸晕红并不看他,憋了一会,细声道:「谢谢。」

他刚要回答不客气,她却转过来,一脸严肃地柔声保证:「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先前…很抱歉,让你现在怕成这样。」

她这没爪没牙的模样让他挺意外,心里边却很高兴,他点点头将物事搁桌上,示意她靠近,一边解开系绳一边笑道:「我买了些点心。」看她小脑袋好奇地凑过来,他笑得更开怀,将四散桌上的油纸小包裹往她推。

她这才认出那些点心竟是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有糕饼铺、也有路边小摊、各酒楼茶馆的包装也在里面,短短半个时辰,竟是将镇上搜刮个遍,她诧异地问:「你脚程很快呀…该不是用跑的?」后半句带着质问意味。

「没跑,我走路本来就快。」他赶紧解释,伸手翻翻捡捡,从里头捞出一小包,喜孜孜打开递给她,「这跟妳上次买的一样。」

海棠眼睛亮起来,油纸里卧着五个精致的红色梅花,散发熟悉清甜梅香。她惊喜地问:「你怎知道在哪儿买,我没……」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你不是为了找这个才跑这么多地儿吧,你很喜欢这个?」

「…喜欢啊。」他含糊回答,却没有伸手拿点心。

海棠一脸佩服地看他,喃喃说:「你真有毅力,但…你问我也行,这样太辛苦了。」她一直感觉祝怀安很聪明,甚至称得上狡诈,怎地今日还笨上了?想着想着笑出来,问他:「我能不能拿一个。」

「都给妳。」他大方接话,顶着她吃惊探询地目光,他连忙拿了其中一个梅花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这个,对没吃过的更有兴趣,这包妳自己收着,其它的咱吃不完带回家。」

海棠看着梅花糕点发愣,轻轻捻起一块放嘴里,只觉说不出的开心,清丽小脸溢满光彩,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仔细包好油纸递给他,笑道:「咱一道吃……慢着,你就这般提着各家糕点去同样卖点心的店家?」

他无所谓地点头,发现她神色有异,不解反问:「这怎么了?」

她面有难色,想了会才细声说:「那…不会对店家不好意思么?」

「为何?」他勾唇一笑,毫不在意地道:「我进门都有意思意思挑两个才走,大家各凭本事赚钱么。」

他边说边收拾桌面,打开另一个包袱,取出一张非常小的挂轴,自顾自地从桌面翻出他先前打好、因为丑陋特别显眼的络子绑上去,拉着线在柱子绕两圈,固定好挂轴又坐回来,拿出刚刚买的笔砚与裁好的纸,每一张纸都跟书页一样大小。

海棠看不太懂挂轴上写了甚么,她觉得祝怀安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方才分明说过不接订单,这不还是接订单的模样?才想着就听祝怀安嚷起来:「姑娘,您想不想画小像,一幅十文,您生得好看,我只收您七文。」

让他喊住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先是一顿,顺着那清润悦耳的嗓音看过去,就见一名俊逸少年冲自个笑,瞳眸灿亮如星、脸颊梨涡深旋,诚恳且富有活力,她一时走不动道,入迷地瞧他。

祝怀安只道她在考虑,当即又亲切地说:「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若画得不好不像,我也不敢收您的钱。」

他不知自己说错甚么,那位姑娘竟红了脸慌张地转身快步离去。他稍稍尴尬,瞥眼瞧见一家三口经过,小娃娃让自个爹扛在肩上咯咯笑,当即眼前一亮,重振精神招呼道:「兄台,您这娃娃很活泼可爱呀!」

年轻的爹娘闻言停步,脸上均绽出笑,男子单手把娃娃捞在怀里,就看少年笑问:「他是不是两岁大?」

「一岁多一些,自小个头大。」他边答边抱着娃娃凑近少年些。

海棠很喜欢孩子,当即也凑上去瞧,娃娃对她笑弯眼,她也跟着开心笑起来。孩子的爹识字,发现这儿有帮人画小像,价格也不贵,遂跟祝怀安打听。

祝怀安手中毛笔一转,含笑接下这生意,原以为对方会要他画娃娃,想不到一旁的小娘子却给那青年拉在椅子上,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请帮我娘子画一张。」

「别画我,」小娘子红着脸起身,细声道:「画齐儿吧。」

青年一顿,问祝怀安:「小兄弟,若是把他们娘俩画一块,算二十文行么?」

祝怀安转身从纸卷里抽出一张较大的画纸,微笑道:「一张十文,画您一家三口,如何?」

他刚说完就看那哥哥和小嫂子一脸惊喜,心里也甚是快活,沾了墨快速勾勒起来,须臾一张其乐融融的阖家画像完成,虽只浓淡墨色画就,并未上色,画中人活灵活现,神态间的喜悦温存尽皆入画,祝怀安觉得这次他画得好极了。

年轻的小夫妇也是不住讚歎,对这般手艺倍感惊奇,劝着这位少年画师,想让他多收钱;祝怀安最终拗不过那哥哥盛情,只能红着耳根依言收了。

「这帽子也好看。」小娘子从桌面捧起一顶虎头帽端详,青年凑过去,一边逗娃娃一边买下那顶帽子,夫妇俩兴高采烈地拿着画卷、抱着软糯小老虎渐行渐远。

祝怀安发现海棠一直含笑目送那小老虎,问她:「虎头帽是妳缝的?」

海棠目不转睛地轻轻点头,此时小娃娃转过来与她对上眼,她惊喜又柔和地微笑挥手,喃喃道:「要是他方才让小嫂子抱就好了,我还能摸上两把,真可惜。」毕竟娃娃让人家爹兜在怀里,她心痒难耐却不好出手。

摸两把?这虎狼之词让祝怀安侧目瞧她,欲言又止。

她转头就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神情,茫然问他:「瞧甚么?」

「呃…我认识一个孩子,他也说过常让自己表姐摸两把……」他边回忆边打量小姑娘,不解地说:「他表姐当时也跟妳差不多年纪,你们这岁数的姑娘都特别好这一口?」

她认真思索一番,答道:「应该不是。我娘也喜欢摸娃娃,还曾上赶着去帮村里刚产子的嫂嫂们洗娃娃,每天都去,小手小脚浸在水里,可好看了……你说的那孩子应该也是粉嫩可爱吧?」

「确实可爱。」他想也不想地答道,似乎又听到软软的嗓音喊他"怀三哥"。

向六如今可好?离家数日后,他才从市井流言里听到怀府三少爷暴毙的消息,想来是那对父子无法解套也不敢声张,买具无名尸演了一出戏揭过。他当时觉得好玩,凑过去跟那些人嗑牙,想听听自个的丧礼隆不隆重、家里那些戏子有没有哭天抢地?

却听到有个孩子哭晕在他坟前,约莫十岁的年纪,还一度惊动许多大夫抢救,差点背过气去。

他只认识一个这年纪的孩子,除了这娃娃,再不会有人为自己的死讯如此伤心,他却无法安慰、不能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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