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粮一事落定,卢知照一出薛府便马不停蹄赶往当地的民信局。
虽说她方才已经给了薛渌歌赴京与叶之珩取得联系的凭证,可还是放心不下,不若再花些银两写信递送入京,大致交代一下事情始末,免得叶之珩起疑心。
叶之珩近几年将太医院首席的位子守得牢靠,钱权两足,在京中替薛渌歌安排一处静谧安适的处所自然小事一桩,只是她又要欠他一桩情了。
从民信局去到船舶的路上,日头依旧烈得很,未至中程,卢知照已然出了一身汗,额间鬓发湿哒哒贴在白净的脸上,略显狼狈。
原以为她会先张霁一步回到舱内,免得担上延误日程的责任,却不曾想刚来到舱前,就瞥见张霁端坐的身影。
卢知照霎时双腿似灌了铅般,呆怔在原地,察觉到张霁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才深吸了一口气,迈入舱内。
张霁视线紧随,在卢知照站定后,目光上移,默然地在她挂汗的脸颊上游转一圈。
“卢大人好兴致。”张霁意味不明,“想来这南直隶的风光实在迷人眼,炎热午日也挡不住你出去走一遭的心。”
卢知照一听这话,反倒不再心虚做小,大咧咧往张霁身旁一坐,一声不吭。
她原思量着借粮一事已然落定,张霁既疑惑她的行踪,她将薛府一事与他全盘托出也就罢了,谁知他又是这样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她才不受他这样的气!
船舶的帷幔半卷,遮不住太阳,卢知照本就出了一身的汗,正面又迎着刺目的日光,愈加烦躁,一双秀眉怎么也舒展不开。
身侧那人忽地起身,沉默地去到舱门前放下帷幔,还不忘用幔钩将帏布固定住。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毕后复又坐到卢知照身侧。
卢知照余光督张霁一眼,却见他坐得端正笔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一双狭长的眼睛讳莫如深,望着身前的帏布,不知想些什么。
两人间一时无言,良久,终是卢知照先忍不住。
“南直隶的风光有多惹人,张大人不该比我清楚?何必丢给我三言两语,寻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
她本想开诚布公地与他谈谈,谁知一开口,脑子里竟是张霁方才的揶揄之言,吐出的话不自觉地藏着火气。
张霁闻言轻皱了皱眉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许了那位薛宅家主什么?”
他的声调暗沉,细品竟透着几分隐忍,复又添上自己的揣度:“钱财?官位……”
张霁迟疑了。
他心知肚明,钱与权,这两者分明都不是。
卢知照不意外张霁会这样猜测,毕竟薛家粮仓能独霸南直隶,便可想见其背后的掌权人绝非心软怯懦、依傍际遇之辈。
自古商人重利轻情,以果决成事,就连她原先也是如此揣度薛渌歌的。
若非亲身所见,谁知她是那样一个洞悉国难、挺身报国的英勇之辈?
思及此处,卢知照再容不得旁人对薛渌歌有半分诋毁与揣度。
她没好气地反问张霁:“焉知薛氏不是碧血丹心、徇国忘身的忠义之人?”
张霁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他为官多载,在京都官场的浑水里搅了又搅,倒真没见过几个不图私利的重义之辈。
当下不提什么所求所取的人,多半是贪欲更甚,想要的更多。
依他所见,那薛氏大抵不是个好应付的奸滑之辈。
见卢知照维护薛氏心切,张霁话到嘴边,又变换了说法:“人心莫测。就算那薛氏真如你所言不图回报,你也不该独身去薛宅。”
卢知照搁下刚斟满的茶水,有些不悦:“此行本就是我立了军令状,我不独身谋求出路,难不成事事依附于你?”
张霁的情绪罕见地有些激动:“你既清楚自己初入官场,凡事就该多思量几分,在宫内你行差踏错尚有皇后加以庇护,而官场里的人情繁复不比后宫,就拿薛氏来说,你怎知他事后不会反咬你一口,告你以官身欺商贾?”
“如今……”他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如今多依赖我几分又有何不可?”
卢知照正色道:“你猜忌薛氏事后会借机生事,替我烦忧声名与祸事,那你呢?若是今日去借粮的是你,你就如此笃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她冷冷地看向张霁:“是你认为自己如今的权位能威逼薛氏闭嘴,还是,你觉得做交易没人能糊弄你?我却会被薛氏糊弄?”
张霁愣了愣,语气软了几分:“我没这么说。”
卢知照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倔强地抬起头颅平视张霁,冷静地反驳:“你就是这样想的。”
张霁沉思片刻,出声致歉:“此一事是我不占理。”
还有一事……
他忍了又忍,还是憋闷不住,终于问:“薛家借粮一事,你为何像防贼一样瞒着我?你又在怀疑什么?怀疑我与琼州官员有染,怀疑我有利可图之际未必不图是么!”
卢知照没曾想张霁又钻牛角尖,一时气不过,出口就是呛他的气话:“你不是一贯如此标榜自己?”
张霁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卢知照“添柴加火”道:“对!你想的没错!我并不清楚在你的筹谋与计量之下,杨文琼的命能占几何,说不定军粮短缺,琼州主将一换,你能借机扶持心腹、培植势力。凭什么我要将我们的命置在你的手上?”
张霁神情紧绷,勉力聚集溃散的心神,不至于使自己失态,从牙缝里挤出二字:“果然……”
她居然和别人一样看他。
张霁一哂,神色黯然。
她就应该和别人一样看他。
卢知照瞧着张霁这副认命的颓丧样子,倏地站起来,紧盯着他,咄咄逼人道:“果然什么?果然我和别人一样,都防着你,都揣度你?”
她俯身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炽热,有些气不过:“你是蠢吗,张霁?”
分明是辱骂的话,从她嘴中说出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埋怨与委屈。
卢知照逼他更近,微垂眼帘,再掩不住面上的怜色。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张亭林,你扪心自问,我真的会同旁人一样看待你吗?我先前与你的交心都是不做数的吗?还是只有我将你我间的情谊当真了?”
张霁因为卢知照的贴近浑身绷直,却又不解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一时两难。
一片绯红悄然染上他的耳廓。
他有些厌恶这种失控的灼热感。
卢知照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轻笑了一声,问:“如今是多事之秋,以你的身份根本不适宜抛头露面,更别提威逼薛氏借粮。所以,若是你前去薛家借粮,是也要同我一般欠薛氏一笔人情债吗?”
张霁噤声,默然地看她片刻,脑中的神思倏地清明,溢出眸子的惊疑忽被一片柔情渐渐覆没。
他深深望着她,一眼也不愿移开。
先前的窘迫被一股不知名的浓情击散在脑后,再顾不及什么男女大防。
“你自然可以欠债,人情债、人命债都可以欠。”卢知照顿了顿,回视他,语气坚决,“但不能为我而欠。”
回归回归!(实在对不起宝子们的久等[可怜][可怜][粉心][粉心][粉心][粉心][粉心][粉心][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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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幽廊闭(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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