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雨和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他们偶尔在微信上说几句话，手机大数据时不时给他推送有关那个人的视频和照片，尽管伏雨已经点了无数次不感兴趣。
他们的交集只剩这些。
又一次刷到那个人，是这天的傍晚，伏雨刚刚下班，在电梯里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
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位高大英俊的混血男人，一双幽沉的绿色眼睛，就像来自恶魔的蛊惑，华丽、性感、摄人心魄。只看一眼就轻易沦陷其中。
伏雨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男人撕碎湿透的黑背心，肌肉紧实的完美身材暴露在空气中。他一把夺走支架上的麦克风，看起来那么漫不经心，却轻易定格了伏雨的视线与呼吸。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视频播放了两遍，伏雨决定要彻底屏蔽有关他的所有词条——
【Luke Lee】确认屏蔽。
【李洛严】确认屏蔽。
操作完毕，伏雨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那会儿他刚好走到公司楼下，商场的巨型广告牌上又换了新的艺人，他抬头一看——
刚才屏蔽的那双绿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李洛严。唉。
有关李洛严的故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伏雨今年大四，很幸运，他得到了国际唱片公司Magic groove的实习资格。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伏雨原本是想来大公司偷师音乐制作的，可他却被安排去跟跑通告，纯纯做苦力的活。
那阵子伏雨的自媒体事业有了起色，于是他白天给艺人当牛做马，晚上困个半死还得录视频直播，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也不知是老天给的福还是孽，总之……
该怎么长话短说呢？
——他被他负责的艺人要了联系方式。
真是一场绝对禁忌的惊天艳遇。
是的，在那段忙得醉生梦死的时光，他和李洛严——巨型海报上那个惊为天人的混血帅哥。
他们抽空暧昧了大约两个星期的时间，于是生米煮成稀饭，睡到了一起去。
事后伏雨问过李洛严：“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届时李洛严可能是还没睡醒，一把将伏雨搂回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困哑道：“睡都睡完了你问我什么关系……”
这等于没回答。
但伏雨没有追问下去，男人之间多的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更何况对象还是当红的明星。
沉默了几秒，李洛严梦呓般咕哝道：“谈恋爱啊……”
他说完就重新睡着了，独留伏雨一人心怦怦狂跳。李洛严的体温很烫，伏雨就这么趴在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红透了脸。
不过心动归心动，伏雨对李洛严可不抱一丁点儿期望。
他无法和任何朋友说起自己的恋爱。
严格意义上来说，伏雨甚至不知道这种只能在家里约会、私下有时连消息也发不上几句的关系——是否可以被称之为恋爱？
当然，是不是恋爱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也要结束了。
这个夏天，伏雨顺利毕业，还拿到了唱片公司的全职offer，算是给在上海的四年大学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不过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离职，今天交接完工作，就要打包行李准备回杭州老家了。
这唱片公司的活可真不是人干的，伏雨觉着，他要是继续在上海待下去，怕不是要英年猝死？
人生区区三万天，说不定还活不到三万天，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做艺人保姆。
再貌美似天仙的帅哥美女，天天伺候，也看得审美疲劳了。
更何况伏雨的直播事业蒸蒸日上，收入已经超过了本职工作，不论从前景还是人身自由来看，都是更优选。他没道理留在上海做苦工。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李洛严就彻底断了。
最近伏雨被调岗，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李洛严了。
他们每天无非就是在微信上说个早晚安，伏雨会把自己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发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时不时再得几张大明星独家自拍福利。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伏雨长居上海的前提。李洛严一回上海就能随时找到他，并且大部分时候，考虑到李洛严的职业特殊性，都是伏雨自己送上门。
的确是很方便的一段关系啊……
等伏雨回了杭州，失去了便利性，那这段似恋非恋的关系自然也就会断了。
说起来，虽然伏雨最初就没抱期待，但戒断期依然挺难熬的。
有一天李洛严会彻底变回那个只能在荧幕上看见的大明星。而他们的这段过往，无人知晓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每每想到这里，伏雨不免怅然。
上海的梅雨季真是没完没了了啊……
伏雨才到小区，空中骤然下起雨，他赶忙一路小跑到单元门口。
这是他为了工作短租的一间老房子，连电梯也没有，就因为坐落市中心，房租就贵得令人发指。
伏雨一边爬楼梯，一边反手从书包里掏钥匙，身上还淋了些雨，他想他现在应该很狼狈。
终于摸到了钥匙，刚好抵达五楼。
伏雨将钥匙摇得叮当作响，想到回家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心情也突然美好起来。
猝不及防，楼道口突然跳出来个无比高大的男人，把微弱的光线遮了个一干二净。
他落地的瞬间，如若地震，真能把人吓个半死。
伏雨下意识捂住了心脏，定睛一看——
李洛严正站在拥挤破小的楼道里，穿着一身黑T，手臂撑满袖口，戴着帽子口罩，唯有一双眼睛外露，正冲自己笑得弯弯。
“吓死我了……”伏雨惊魂未定道。
李洛严却哈哈大笑。
惊吓过后，伏雨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有多么不可思议，他有点好奇又有点开心地问：“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惊不惊喜？”李洛严挑起眉。
“嗯。”伏雨笑着点头，“好惊喜。”
“我中午到的上海，在车上睡了一路。”李洛严跟在伏雨身后进了家门，有点古怪地看了眼堆在门口的巨型快递箱，“你买什么了？这么大。”
伏雨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哦，我买的箱子到了。”
“什么箱子？你家就这么大点，还放得下啊？”关上门，李洛严立即摘了口罩和帽子，“我靠，热死我了。”
“搬家装东西用的。”伏雨习惯性接过他的帽子和口罩，“我开会儿空调就不热了。”
“你要搬家了？”
李洛严环顾这间房子，算上今天，他一共来过三次。
托伏雨的福，他这辈子也算有幸见识过这种外面破里面也破的房子，还好房子虽破却整洁干净，否则他可一步都不会往里踏。
“对啊。我没和你说吗？”伏雨弯腰将自己和李洛严的鞋子一一收好。
“没。”李洛严往沙发上一躺，长腿无处安放，只好一截腾空在沙发之外，“你要搬去哪里？”
“杭州。”
“……杭州？！”李洛严‘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没事搬去杭州干嘛？”
伏雨无辜地眨眨眼，“我是杭州人啊。”
“我知道啊。”李洛严皱眉，“那你、那你、那你工作……你不是都拿到offer了吗？”
“你说Magic groove？”
李洛严点头。
“不干了。”伏雨耸耸肩膀，“太累了，一点个人空间都没。”
空气忽然凝固了。
见李洛严始终眉头紧蹙，不高兴三个大字就差没写脸上了，伏雨心里倒莫名升起一丝慰藉。
他姑且就当作李洛严有点儿舍不得自己吧！
“你舍不得我啊？”伏雨笑嘻嘻地说。
谁知李洛严一言不发，表情越来越严肃。
“……怎么了？”伏雨不明所以，挨着李洛严身旁坐下，摇了摇他的手臂，“干嘛？你生气啦？”
“没有。”李洛严不耐烦地说。
切，真好懂。伏雨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因为上班太累了啊，我爸妈也希望我能回家嘛，刚好我现在直播收入挺不错的呀。我也更喜欢杭州的生活节奏，而且我的朋友和家人都在杭州，其实我还挺恋家的。”伏雨耐心解释道。
“那你之前说想做音乐也不做了？”李洛严用质问的口吻说。
“做啊，音乐在杭州也能做啊。”
李洛严哑口无言，“好吧。”
伏雨轻轻靠上他的肩膀，勾起一抹浅笑，“你舍不得我吗？”
李洛严无语了，“你这不是废话。”
伏雨笑了笑，握住他的手，目光也随动作而去。李洛严的手很修长，很漂亮，体温总是很高。而他的手总是很凉。
李洛严曾开玩笑说夏天拿伏雨来降温刚刚好，那时伏雨本想说到了冬天，他也可以拿李洛严来取暖。可话到嘴边，伏雨不禁想，他们真的会一起过冬天吗？
也许夏天还没过去，这场梦就会结束。
“你的手好好看。”伏雨小声说。
闻言，李洛严勾起唇，一丝骄傲浮上眉梢。他懒懒地瞥了伏雨一眼，绿眸里流转着几分餍足，说不出的性感与妖冶。
伏雨看得心神出窍，空气里仿佛溢满了李洛严的迷人香气。
下一秒，李洛严赞同地点点头，“哥全身完美。”
香气散了，伏雨有点无语地笑了笑，垂下眼眸，“……好想你。这几天。”
“我也想你啊。”李洛严托起伏雨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诶，那你回杭州了，我们见面不就更不方便了吗？不过你来一趟上海也挺快的吧？”
伏雨用一声拉长的“嗯”敷衍过去，又陷入了自己思量。
的确，他非常喜欢李洛严。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恋爱体验，尽管相处不久，尽管总是偷偷摸摸，尽管连恋爱名份都摇摇欲坠……
但李洛严绝对是伏雨历任男友里最最让他心动的一个。
可显而易见，这段关系除了怦怦狂跳的心之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没有未来，没有安全感，可能也没有什么感情。
没能见面的这些日子，伏雨已经感到一些抓狂。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被奢侈品喂大了虚荣心的人，领着微薄的工资，为了一个漂亮的幻象省吃俭用、艰难度日，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
李洛严于他来说就像那个买不起的奢侈品，李洛严来时他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李洛严走时他就只好远远地渴望。就像奢侈品与他隔着橱窗，而李洛严与他隔着荧幕。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不想让李洛严这样牵动他的情绪，不想被时不时刷到的有关李洛严的视频搅得心烦意乱，他不想这样如履薄冰地度日。
这贪婪该死的占有欲，伏雨快要无法压制住它了。
理智告诉伏雨，如果他和李洛严继续下去，反反复复地坐高铁来上海和李洛严见面，只会加重他现在的不安，他只会更加患得患失。
他必须尽快找回自己的状态，投身于努力就有回报的事业中去，而不是在一段无果又危险的感情中挣扎。
“Luke……”伏雨叹了声气，“嗯……我可能没办法总是来上海。”
屋子里顿时陷入沉寂。
伏雨自顾自道：“其实我平时自己录歌，还有直播，很耗费时间的。之前是因为还要忙毕业的事，再加上实习没结束，所以你可能看起来好像觉得我的账号这边不是很忙……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接下来，我肯定会花更多心思去做账号的。所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总是跑来跑去。”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拒绝过李洛严的请求，他知道这个大自己五岁的男人是个相当任性的家伙，所以他尽量把话说得温柔又委婉。
李洛严没有回答。也许是生气了。
伏雨垂下眼眸，他早知如此，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上下级关系，他的工作就是照顾好李洛严，从这样的关系发展到亲密关系，当然不会有什么平等可言。
“对不起，Luke……”伏雨悄声说。
“对不起什么？”李洛严冷冰冰道，“你也有你的生活，很正常。说什么对不起。”
“嗯。”伏雨落寞地点点头。
气氛至此，他似乎看见自己与李洛严形同陌路的那一天已近在咫尺。他强忍下说好话哄住李洛严的冲动，他知道那并不理智，只是飞蛾扑火，还不如当断则断。
这天李洛严没吃晚饭就走了，伏雨送他到小区门口，看着他驱车离去。
伏雨在心里想，说不定，这就是亲眼见李洛严的最后一次了……想到这里，转过身的瞬间，他的眼眶竟有些热了。
一路强忍泪水到家，伏雨才放任自己大哭，他慌乱地擦着眼泪，拨通了好友梁明昊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第一句，就是伏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我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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