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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命数难改

“欸?苏先生回来啦?”

苏云抬头,是府上管账的先生。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楚州府。

“嗯。”苏云笑着应了“先生近来可好?”

“好得很呐!话说今日府上来了客人,这时候府君应当在书房里同他们聊着呢。”

“好,我去看看。”

苏云穿过朱红的门,踏着院中落叶,向书房走去。门微掩,里面传出说笑声。

“很少有人这么了解楚州的历史了,二位当真博学多识。”是祁宁的声音。

“祁府君过誉了。”这声音也很熟悉,他今早才听过。

苏云轻轻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走了进去。屋内殷、解二人同祁宁交谈甚欢,祁宁见苏云来了,便招呼他过来坐下。

“归宁,这二位小友今日来府上找你,恰被我遇见,就先带着他们进屋聊着了。”祁宁边解释边笑着抿了一口茶,热气在他眼边绕着,衬得那眸子更加明亮。

归宁?是在称呼苏云吗?解栖砚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苏云,想来应是他的表字。他只猜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却没想到称呼得这么亲昵。

“你们方才聊了些什么?我在院里就听到你们的谈笑风生了。”

解栖砚放下茶杯,开口道:“这正是我们来想找你谈的。”

“究竟何事?”

“我们今早与你别过后就上街逛了逛,找了个说书先生了解些曾经的事。大致是关于大楚内部的分裂和争斗。只是可信度高低与否,我们那时不敢妄下定论。后来在祁府君这里翻阅了一些古籍资料才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解栖砚示意苏云看桌上摊开的书简,上面是大楚末期皇室的关系图谱。

殷千树顺势接过了解栖砚的话头:“我们了解到今日的北燕是以曾经大楚外戚势力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国家,也就是以谢氏皇后为中心的政权。”

苏云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他本意是想让这二位小先生安心待在楚州,无意让他们插手楚州的事,他信不过。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从“桃花源”入世的少年人,竟真的想方设法了解楚州、了解世事。

“那么大楚政权的瓦解其实并不是从北燕建立开始的,而是应该追溯到更早,楚明宗还没有去世、太子兵变失败的时候。从楚明宗继位以来,大楚内部的政权一直都是动荡的。并且我们还了解到,楚州的前任知州,谢兴,与北燕皇室有亲缘关系。所以我们推测当年北燕愿意留下楚州,一是觉得楚州管理者与他们同根同源、不易生变,二是借楚州政权的独立来向天下示好,以便让其他政权心甘情愿归附于北燕。但实际上,在北燕的角度,楚州一直都是属于它的地盘,北燕这些年应当是想方设法想要干涉、控制楚州。”

“但他们失败了。”解栖砚说道。

“那依二位的意见,北燕为何失败了?”苏云明知故问,他想知道这两位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也想估量估量,他们究竟是楚州的盟友还是威胁。

闻言,殷千树笑了起来,说道:“这不难猜到。当然是因为祁府君。因为他不姓谢,因为他不同北燕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脉联系。谢兴老先生是祁府君的养父,想必他也不愿楚州落入北燕手里吧。”

“但这也意味着,北燕必须拿回楚州这块地。”

北燕的江山容不得异姓。

祁宁凝重地点点头,认可了他们的说法。他们说的不错,谢兴那么正直,连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护好楚州,莫让豺狼掠故土”。北燕对楚州打的主意,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苏云沉默着,心里再次感叹这两位小先生的能力。短短半日便能了解这么多,还能推测这么多,属实厉害。

只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又凭什么要帮助楚州?苏云对于他们之前的说辞半信半疑。

乱世之中,亦敌亦友,人心莫测,真假难辨。

“归宁,你觉得呢?”祁宁问他。

“嗯,二位说得在理。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推断出这么多东西,苏某不得不佩服了。”苏云微笑着,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二位帮了楚州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或者,二位是想要些什么吗?”

解栖砚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微动。

他端的是祁宁的杯子。

“不为我们自己,却是为了天下苍生。既然我们曾经从战火里死里逃生,那么便没有理由再对这世间的纷乱坐视不管。我们阻止不了家园的覆灭,所以当我们看到了楚州的危险时,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解栖砚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活脱脱一个饱经世事又不改初心的君子。

殷千树听他这话才想起来他们现在的身份,不由地感叹还是解栖砚说话周全些。至少目前他们的人设还没崩。

“说得好啊。”祁宁叹道,“如今的世道里竟还有如此仁人志士,不容易啊。”

“不仅如此,我们敌人是共同的。”

“你且说说。”

“当年使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军队隶属虞州,在攻破我们寨门后将族中宝物尽数献与了北燕。”

此话一出,苏云和祁宁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最佳的盟友。

苏云了然,解栖砚他们真心实意帮助楚州也许正是为了借楚州之力挥刀北燕,说白了就是想寻北燕的仇。只要他们不做出卖楚州的事,想必留下也无妨。更何况,他们所预知的“**”,已经初见端倪。

“二位历经辗转,千里迢迢来到楚州,还愿帮助楚州这么多,辛苦二位了。”苏云这话说得诚恳,此时虽不能说他对他们有十分信任,至此也该有**分了。毕竟家破人亡这种事,对世人还是太残忍。在苏云看来,他们这是把信任和选择权交到了楚州手上,以真诚作为筹码。

“二位小友先坐片刻,我同归宁单独聊几句。”祁宁起身示意苏云出来讲话。

“请便。”

院内,祁宁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同他讲了慕鹤堂来谈的事。

苏云怕隔墙有耳,也压低了声音道:“慕鹤堂开的条件很诱人,但楚州冒不得这个险。”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直接给他答复。我和他约定,三日后再给他答复。时间长了怕北燕先发制人,时间短了怕楚州没做好准备。”

苏云轻叹一声,这种局面,北燕要取楚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什么借道赠粮,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本意准备将慕鹤堂私下找他的事告诉祁宁,但他斟酌再三还是没说,只是在心里又琢磨出了另一条路。

“三日,应当够了。可以先批些银两下去,让季昀那边做些准备。北燕那边断然不可松口,要真让北燕的军队入了城,那就难办了。”

“嗯。”祁宁应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比苏云高一个头,看他的时候得微微低头。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三年来一直没变过。

其实三年过去,祁宁也没变。他日日念着楚州,也日日念着苏云。三年前他第一次听见那独特的琴音,像是一阵渺茫的风,就那么来到他耳边。

那风带来的,还有苏云。

他钟爱那琴音,更中意拂琴的人。

三年前落霞晚钟,古城楼头,青衣飘飘。

从容、果决、理性、冷静,这些都是苏云。

温柔、真诚、忠心、洒脱,这些也都是苏云。

祁宁这么想着,默默地用手将苏云的发丝藏到耳后。

“怎么了?”苏云愣了一下。

“没什么,”祁宁下意识回答,却又改口,“喜欢你。”

苏云回过神,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轻笑一声。

“认真的?”苏云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内心却早是大乱。

“嗯。”

喜欢你的所有,想要你一生都安然无忧。

苏云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了,他笑他炽热的眼神太明显。这三年,他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

只是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他那么一个洒脱不羁却又步步为营的人,竟也有失策的时候。不过在祁宁看来,苏云的反应像是对他的默许,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僭越。

因为苏云太好了,好得不真切。像一个太过美好的梦,他怕清醒过来的现实太残酷。所以他只敢想,也只能想。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说多少次喜欢,苏云总会被他这直白的话扰乱思绪。

终是心乱如麻,终是自乱阵脚。

如果不是苏云低着头,也许祁宁就能看到他染了些绯红的脸;如果不是这乱世变化无常,也许他们也能做山间自由的少年。

祁宁见他没反应,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只好换个话题:“归宁,里面两位小友你是如何打算的?”

“目前看来是信得过的。”苏云此刻还有些晕乎乎的,只能言简意赅地回答。

“好。那你打算和他们说北燕借道的事吗?”

“容我想想吧。”

“嗯,”祁宁笑着捏了捏苏云的脸,“那他们就交给你了,我着手批些银两给城防那边了。”

苏云匆忙转身背对他道:“少动手动脚的。你去忙吧,我同他们再聊几时。”他现下只记得脸烧得慌。

祁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死了。

明明耳根都红透了。

祁宁不再为难他,先行一步离开了。留苏云一个人在院里吹风。

他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祁宁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他更想不明白,这世道为何总是要与好人为敌。

曾经的战火,如今要烧到楚州身上。

他终究是难得答案。

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屋内。他其实准备同解栖砚他们说那些事,但这里不安全。

“府上之事有些繁杂,让二位久等了。”

“无妨,”解栖砚浅笑,“苏先生叫我们别客气,自己却这么生分。你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有的。只是府上平日没什么好酒待客,人来人往也嘈杂得很,还请二位移步苏某的小院去,那边清静些。”苏云在楚州的居所鲜少有人知道,地段又偏,平日住着清静,商谈要事也安全些。

“好。请带路吧。”解栖砚同殷千树对视一眼,言下之意是府上其实并不安全吗?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就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

要么是有细作在府上,要么就是准备找个偏僻地方把他们灭口了。

前者可能性更大,他们决定赌一赌。

苏云领着他们从楚州府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穿过好些窄巷小道才终于看见了苏云的小院,以及……院门口站着的人。那人黑衣蒙面、高大魁梧,看上去就身手不凡。

殷千树心里一紧,心说不会真的是把我们骗到这里灭口的吧。

但苏云只是开了门让他们先进院里去,说自己片刻就来。那黑衣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门口,倒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偶。

解栖砚用眼神示意殷千树别慌,镇定抬脚进了门。

苏云见两人都进去了,才将门半掩,轻声问那人:“查过他们的物件了吗?”

黑衣人点头说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没有车马道的通行证,不像北燕的人。他们甚至没有盘缠,看上去的确像逃难之人。

苏云点点头,笑得释然。此刻他才真正放心下来:“多谢你了,季昀。”

“没事,应该的。”

苏云目送季昀走远后,回到院中,进门就看见解栖砚和殷千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肌肉都有些紧绷,像是在防备什么。

苏云失笑,招呼他们进屋坐。

“放轻松,我没打算害你们。”

“那刚才的人是?”

“季昀。就是你们来的那晚见过的,楚州的将军。我找他帮我办了些事。”苏云也不避讳,直接跟他们说了。

“楚州的将军都喜好这番打扮吗?”殷千树忍不住调侃一句。

闻言,苏云笑了起来:“倒也不是,只是这样方便做事些。”

解栖砚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那么,苏先生把我们带到这里,是想聊些什么呢?”

苏云也不再玩笑,正色道:“如二位所见,今早北燕丞相慕鹤堂到了楚州,说是要同楚州商量借道一事。他们想越过楚、誉两州,去攻昌州。但……他们想让北燕的军队在城内驻留几日。”

“这是陷阱,不可答应。”解栖砚皱了皱眉,“北燕盯楚州盯得紧,若是放北燕军队入城那就是引狼入室。”

“是。我和祁宁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打算答应北燕,祁宁那边已经去做准备了,我们得防一手。”

他没有称祁宁为府君,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姓。

“既已有所准备,苏先生拉我们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苏云苦笑:“我疑心楚州有北燕的细作,应该就在府上。”

“苏先生为何这样觉得?”

苏云沉默半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同他们说。

“苏先生,”解栖砚郑重其事地开口,“古语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苍生面前,有何难言之隐?”

苏云被解栖砚说得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青年的的确确把话说到了他心上。三年前犹豫不决,难道三年后也要一直被困在这枷锁中吗?

“好,我同你们说说。”苏云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慕鹤堂几个时辰前单独找过我,想让我倒戈去北燕,还污蔑祁宁勾结土匪山贼。他给我看了些证据,但那些文书上不是祁宁的手笔。”

“那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那些公文,上面的公章是楚州府的。”苏云此刻说得平静,心里却带了些怒意,“公章从未出过楚州府,其中有些细节更是只有我和祁宁知晓,想要仿造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那么,就是有人偷用过。”解栖砚眯了眯眼,“其实我很好奇,为何你会对公章这么了解?”

如果只是普通门客、区区谋士,怎么会对公章了如指掌?

苏云坦然地笑了笑,说道:“因为那章是我刻的。”

零零散散刻了一个月,刻了八千多刀,怎么会不知晓?怎么会不了解?

每一刀都是他的心血,每一刀都见证楚州的新生。

每一刀,都倾注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每每想起,也只道是那时年少。

解栖砚表示佩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推测楚州府里也许有北燕的人。但何时安插进来的,又在府上待了多久,我也无从知晓。”

信息量一时有点大,殷千树浅浅捋了捋头绪,问道:“那北燕那边,你是如何回应的?”

“我答应了。”

“那你现在……”

“当然是为了找出那个小人。楚州可容不下这种毒瘤。”苏云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若是让我寻出此人,我倒要同他好生聊聊。”

殷千树和解栖砚不由得冒了些冷汗。

这青天白日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但我至少要先取得北燕的信任,看能不能从那边找到突破口。北燕如今对楚州势在必得,但我们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有什么是我们帮得上忙的吗?”解栖砚问道。他独自游走过多少个世界,理应对这些事毫无感觉了。但他的共情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再经历多少次同样的事,他永远会下意识去同情。他这句话里是十成十的诚恳,再没掺杂别的东西。

“也许……暂时没有吧。”苏云想了想,“不过我真的把你们当作了好友来待,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也会有所请求的。”

他这话说得自然,也有些不客气,但他哪里会真的请他们帮些什么。

不过他把他们当作了好友,倒是真的。

“当然。”解栖砚点了点头。

“这事你跟祁宁说过吗?”殷千树问道。

“没有。他身份敏感,这个节骨眼上想必北燕盯他得紧,”苏云略微显出些担忧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笑意掩盖了,“其实也不准备告诉他了。他平日本来就忙,少几分担心也好。”

言下是准备自己解决了。

解栖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笑意地问苏云:“你和祁府君是什么关系?我见府君他既不称你苏先生,也不叫你苏云。”

苏云被他问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祁宁究竟算什么关系。他们自己相处得自然,但在外人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君臣?挚友?还是……

苏云不敢往更亲近了去想。

“大概……”他有些迟疑,“大概就是君臣之交,私下是要好的朋友。”

“仅此而已?”解栖砚的笑映在苏云眼底,他似乎有些无奈。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意有所指。

仅此而已吗?苏云问自己。

“仅此而已。”

“别见怪,我只是随口问两句罢了。”

“话说,”殷千树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唐突了,想缓和一下气氛,“当年你怎么会选择到楚州来?德才兼备,难道在北燕机遇不是更多吗?”

苏云闻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面上也收敛起笑意。他认真地说:“因为北燕也是我的仇家。”

解栖砚和殷千树投去疑惑的目光,不过不等他们多问,苏云就兀自讲了下去。

“我师傅是被北燕逼死的。我的父母死于战争,是师傅在废墟里把我拉出来,收养我、照顾我。他这人疾恶如仇,对皇室争斗嗤之以鼻。但他早年作为一代名相,辅佐了两代皇帝。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谢氏皇后想要推翻大楚政权自立门户。师傅察觉后,便暗中告诉了楚明宗。结果当时楚明宗一心想培养太子以稳固政权,自然是不管不顾,甚至觉得师傅是危言耸听,将他一贬再贬。再后来,师傅就辞了官,带我一起归隐山中。”

“不过师傅在地方上还是有些影响力,所以很多百姓也质疑过谢氏。所以北燕初步政权建立后他们便找上了门。”

想要稳固一个初生的政权,杀鸡儆猴最合适不过。

苏云至今都记得那日的光景。也是那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让他成为了北燕政权暴行下的“英雄”,也让他成为了牧长雁心里的“罪人”。

更痛苦的是,他的师傅淮南一就此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不得善终。

【三年前,燕秋山上】

适时天正下着大雨。那猛烈的雨势像是上天决心要将草屋中那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的身影,从历史中永远抹去。微掩的门外,苏云背对着牧长雁站立。雨幕像是一层厚障,阻隔了两人。

明明只有尺寸之距,牧长雁却觉得他和苏云隔着千山万水、无边青云。

山下的火光越来越密,雨点愈打愈急。牧长雁几乎急得快要哭出来,但此刻纵使他再有百般武艺也是回天乏术。

曾经的一代名相淮南一就在屋内,一个人待着,整整五个时辰。

“师傅……”牧长雁跪在雨中,声音沙哑,“您同我们一道下山去,我们定会护你出城……”

屋内的人久久没有回应。潮湿的死寂渗透到空气里,凉意入骨。这个夜太长了,苏云想。

良久沉默后,屋内的人唤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苏云,你进来。”那声音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更疲惫,也更苍老。

“是。”苏云抬脚走去,却被牧长雁拉住了衣角。那狼狈的少年双目通红,用嘶哑的嗓音求他劝劝师傅。

少年从未如此卑微过。

暴雨模糊了二人的脸,苏云一时竟分不清牧长雁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

他终是没有回应长雁,只是径自进了屋。

屋内烛光昏暗,像是老者的苟延残喘。苏云行礼,而后沉默地陪在老者身侧,像这些年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淮南一靠在床头,身边放着一封信。

“你总是要沉稳些的,长雁那孩子不懂事,你多照顾着些。这信……你等他加冠再给他吧,那时或许他才明白的了。”老者顿了顿,长叹,随后继续说着,“这些孽种既然已经让大楚分崩离析,我躲了他们一时,也躲不了他们一世。更何况……我也不愿再躲了。”

苏云像是有某种预感,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既然这天下容不下我淮南一,那我便做那个他们口中的恶人。”

天上雷霆乍惊,地上雨淋淋。急促的马蹄声踏着死气沉沉的土地迈过半山腰,步步紧逼。

“可是苏云啊……你不一样……你得做个好人……你得做那个名垂青史的人……为师知道这些年你付出了多少……今日,就让为师替你铺路吧。”

老者用尽力气抽出床头利剑,抵在颈边。

“师傅,您……”

淮南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

去意已决之人,终是留不下的。

“苏云,”他听见那个苍老和蔼的声音在唤他,那年迈的眼眸中闪着不一样的东西,仿佛那个意气风发的淮南一又回来了,“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今后,你就用这柄剑,替我去闯这天下!”

话音落,热血四溅。苏云看着那干枯的手垂下来,那柄剑滑落坠地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他眼睁睁看着那剑柄缠的白练染作红练,眼角泪珠滚落。

为师,亦为父。

今日他,都不再拥有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苏云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强忍心中悲痛,收好信,提剑向外走去。门外的牧长雁以为他劝动了师傅,从狂风中勉强抬起头来——随后,那眸中期待的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愤怒和悲痛。牧长雁看着剑上的血随雨水滚落,融进天地。他心怀侥幸地向前扑了一步。

“苏云……哥……师傅答应同我们逃了,是不是?”那是孤雁最后的希望。

只是……如果那时的天没有那么昏暗,如果那时不是大雨倾盆,或许牧长雁就能看清苏云泛红的眼角、脸边的泪痕。

但那时不是,世间更没有如果。

“不……”苏云强行抑制呜咽,竭力控制声线的平稳,“师傅……是我杀了师傅。”

他知道牧长雁有多冲动,他想保护牧长雁。至少,北燕的人不能发现他。此刻或许只有他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完成师傅的遗愿。

师傅曾说,这把剑出鞘便是为了守护。他以此剑自刎,他要苏云,守住这江山。

“你骗人!!!”牧长雁嘶吼着,呜咽着,最后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马蹄声更近了,苏云心说不能再等了。他不等牧长雁反应,上前一步用剑柄将他击晕,半拖半抱地将他藏在屋后的林子里。安顿好他,苏云又回到屋前,静静等待那些,逼死了他师傅的人。他从小就很会忍耐,他曾靠着忍耐,爬出了当年的尸山血海。而现在也一样——他忍着失去至亲的悲痛,忍着长雁的恨意,忍着想要杀了那些冠冕堂皇讨伐淮南一的人的心……

太阳最终升起来了,马蹄声停在他跟前。雨后日出的光景真好,可惜师傅和长雁都没能看到。

那日起,苏云的躯壳里多了一个不羁的淮南一,和一个天真依旧的牧长雁。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

可那年苏云才十九岁,牧长雁也不过十七岁。

那是牧长雁第一次叫他“哥”,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对不起师傅,更对不起牧长雁……”

话到最后,苏云竟有些哽咽。殷千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开口。政权的更替往往伴随着人的飞升或陨落。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们是牺牲品,也是自身政见的殉道人。

其实殷千树更能理解亲人在眼前死去的痛苦,一如他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无能为力。

“你已经……尽力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解栖砚开口安慰他。

苏云这么多年从未有勇气将这些事情一吐为快,哪怕是朝夕相处的祁宁,他也只是只字片语地略过。如今他将这些事尽数吐露,却多了几分释怀。

他勉强笑了笑:“谢谢……我还从未与别人提起这么多。”

“就连祁府君也不知道吗?”

“我甚少同他说这些,”苏云回答,“那时候我没有勇气说,后来……忙起来了,也淡忘了。现下又提起来这些,我倒释怀了许多。”

“那我们得感谢你的信任了。”解栖砚半开玩笑地说。

“与友谈往昔之事,有何不可?”苏云打心底感激眼前二人的出现。他们不仅帮了楚州大忙,也让苏云终于有机会正视他的过往。

良师益友,大抵如此。

“不过我们在府上可是听祁府君说你弹得一手好琴,为何先前矢口否认?”解栖砚话语间并无责怪,更多的是调侃。

“大概,是因为那琴是我师傅的遗物,而我心里总还是有些放不下吧。不过你竟然能看出我会弹琴,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以前师傅一闲下来就弹琴,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玩他的琴,将他的乐声扰乱,但他不急不恼,只是教我怎么弹奏。曾也有人传说师傅那琴能控制时间,不过我玩了那么多次,也不见有什么清奇。”苏云笑了起来,“所以我从小就觉得那些大人是骗子,但凡他们要开口和我讲道理,我就捂着耳朵跑开……”

闻言,殷、解二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三人就这么守着一方木桌,聊到了夜深。

送他们回客栈的路上,解栖砚几乎能确定苏云就是因果之内的人了。而这段因果,也许就是楚州和北燕的战争……只是触发因果线实体化的节点在哪里呢?难道要帮楚州抵抗住北燕?

不,解栖砚很快否定了这一点,楚州与北燕实力悬殊,再怎么看也是不可能打得过的。眼下却只有这一个关键点将一切串联,他还得静观其变。

分别时,苏云对他们说:“北燕只给了楚州三日时间,我明日还得去北燕那边打探消息,你们多保重!”

“好,若是楚州这边有什么事,我们一定想方设法通知你!”

“谢了!”苏云笑着别过他们,转身朝远方走去。

清冷的夜色里,一袭青衣的忠臣,缓缓远走。

他身上承载了黎民灯火、恩师遗志,但他也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然而命数里的因果,早在冥冥之中就将大局敲定。

天意难违。

注:

“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出自(北宋)苏轼《水调歌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宋)张载《横渠四句》

欸欸欸欸欸我居然码了这么多字(小鼠晕倒.jpg)

我出息了!(小鼠头顶五彩旋转光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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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 字归宁(天下归于安宁,这是他的夙愿。)

最喜欢的人:淮南一,祁宁,牧长雁

最喜欢吃的东西:清蒸鲈鱼(下酒不错)

最喜欢干的事情:拉着祁宁喝酒,和祁宁偷欢(这个不能播,晋江你放过我[爆哭])

最喜欢的东西:淮南一留下的琴、剑以及祁宁带给他的酒

最喜欢……(???神秘小问题):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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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这个点了应该早安了[狗头叼玫瑰][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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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命数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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