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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次日晨光吝啬地透过窗纸,在木桌上投下几缕苍白的光斑。

金镶玉死死攥着那只白瓷药瓶,瓶身冰凉的触感混着掌心的汗意,瓶口上的红塞子都被她捏得变形。外面庭院传来李素萍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有半句招呼,连着几日都是这样,这份漠视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伤口处突然传来细密的灼痛,云掌柜的药正在皮肉深处翻搅,新生的肌理如同破土的幼芽,却带着撕裂般的剧痛。金镶玉猛地起身,木椅“哗啦”倒地,惊飞了檐下的栖鸟,她抬脚要往门外冲,忽听“嗖”的一声,云栖如鬼魅般从窗棂翻入,落地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时声音都带着急切:“栈主!您的伤肤尚未长牢,气血虚浮,贸然走动恐伤根本!”

她抬头时,目光紧锁着金镶玉苍白的脸色,语气愈发恳切:“云掌柜千叮万嘱,说这药化痂期间最忌劳神动气。您若此时出门,伤口反复,落下病根,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说罢,她挺直脊背,用身体挡在门前,态度不容置疑。

金镶玉怒极,“你敢拦我?”,她扬手将药瓶狠狠砸在身侧立柱上,瓷瓶重重弹落在地,骨碌碌滚出老远,却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倒像是在无声嘲笑她的无力。

刚刚还明亮的晨光此时被云层压得昏沉,金镶玉扶着门框,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如蚁噬般蔓延,她却死死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李素萍每每离去时的淡漠,此刻又化作一把钝刀,在心底来回剜动。

云栖单膝跪地,望着执意要走的栈主,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不敢…”,她俯身迅速拾起药瓶,塞进怀中,身影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跃上屋檐。青瓦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她似风轻盈穿梭在屋顶间,目光紧锁着下方那道倔强的身影,作为下属,守护栈主的安危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职责,哪怕明知前方危险重重,也绝无半分退缩。

金镶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巷子里,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的疼痛。她忽然冷笑一声——连自己的下属都要这般小心翼翼地跟着,这份关心,倒比李素萍的冷漠更教人烦闷。屋檐上的黑影如影随形,无声地诉说着绝对的忠诚,却解不开她心中的郁结。

云层渐散,晨光漫过田埂,将金镶玉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踩着湿润的泥土往郊外深处走,伤口的刺痛在晨风里散了些,却仍像根细麻线缠着神经。眼见四周只有吃草的老黄牛和翻飞的雀鸟,她忽然停步,头也不回地扬声道:“别在屋顶晃荡了,看得我眼晕。”

话音刚落,树梢间掠过一道黑影,云栖落地时靴底几乎没沾泥土,抱拳侍立在三步开外:“栈主。”她额角还凝着赶路的薄汗,显然是收了轻功急掠而下。

金镶玉扯了扯嘴角,踢开脚边一蓬野蒿:“这荒郊野岭的,难不成还怕人看见你飞檐走壁?下来陪着走走。”

云栖愣了愣,随即低眉应了声“是”。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只有鞋底碾过草茎的沙沙声。金镶玉盯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峦,忽然觉得这沉默比在宅院里舒坦些。

金镶玉与云栖并肩走着,脚下的碎石子在草窠里发出细碎声响。远处山坳间忽现一角斑驳飞檐,走近才看清是座荒废的庙宇,朱漆大门朽得只剩框架,门楣上的匾额字迹剥落,连供着哪路神佛都辨不清了。

正待绕过庙墙,金镶玉忽然驻足——风里裹着若有似无的啜泣声,像幼猫呜咽般断断续续。她示意云栖噤声,侧耳细听,那哭声竟从庙内断壁残垣间传来。荒庙四周野蒿长得齐腰高,蛛网在残柱间结得密不透风,分明是久无人迹的景象。

云栖已按上腰间剑柄,低声道:“栈主,我先进去查看。”金镶玉却抬手拦住她,目光扫过坍塌的后墙缺口:“哭声气若游丝,不像歹人。”

李素萍走进县衙书房时,李凤鸣正埋首在案牍间,两鬓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手里的狼毫悬在半空,墨滴险些落在摊开的文书上。

桌案上那叠文书最上头,正是师爷工整的小楷:“郊外破庙整夜有女子啼哭,声若冤魂女鬼,乡邻惊惧不敢近前,恳请大人做主。”纸页边角还按着几个模糊的指印,显是村民们联名递来的。

“又熬了两天?”她把食盒轻轻放在桌边,指尖触到文书时,发现纸页都被汗水浸得发潮。李凤鸣闻声抬头,眼下乌青得像抹了层墨,却咧嘴笑了笑:“姐姐来了?这不正看这案子呢,村民说破庙闹鬼。”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文书往前推了推,“估计是哪家小媳妇躲进去哭,被人听岔了。”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师爷的咳嗽声:“大人,西头王婆又来催问了,说昨夜那哭声绕着她家篱笆转,吓得鸡都不打鸣了……”李凤鸣捏着文书的手指紧了紧,“知道了,你回她,本官正在极力追查。”

李素萍看着弟弟熬红的眼睛,又扫过桌案上堆叠的卷宗——最底层那本的封皮磨得脱了线,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先吃点东西。”她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蒸饺摆出来,“破庙的事让捕快先去查,你这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再熬下去,案子没断完,人先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文书上,“冤魂”二字被照得发白,李凤鸣盯着那两个字愣了半晌,才拿起蒸饺咬了一口,却忘了蘸醋。

李素萍刚跨进院门前厅时,廊下的铜铃还在叮咚作响,就见金镶玉扶着大门慢慢挪进来,额角的卷发被汗粘在苍白的脸上,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腰间的伤,动作慢得像被风吹晃的烛火。

她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对方发颤的胳膊,指尖触到那身外衫下的体温,眉头不自觉蹙起,却先掏出手帕替金镶玉拭去鬓角的汗珠。

“伤还没好,出去做什么?”她的声音压得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目光却紧紧锁着金镶玉按在腰间的手。

金镶玉被扶着往屋里走,忽然甩开手嘟囔:“谁让你一早不声不响就走了?理都不理我……”她踢开脚边的石子,“在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不行吗?”

李素萍没接话,只扶着她进了卧室,到了屋内她便轻轻解开她的外衫,金镶玉背上汗涔涔的,还好,痂皮好好地覆在皮肉上,没半分渗血的痕迹。

她盯着那些黑褐色的痂,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拂过边缘:“我是去给凤鸣送吃的,他连忙了几日饭都顾不得吃。”又轻轻将衣服给她合上,“下次不要再跑出去那么久……徒惹人担忧。”

金镶玉趴在床榻上,听着她语气里的无奈,刚才那点不高兴早散到了九霄云外。她偷偷抬眼,看见李素萍还在盯着她的伤口仔细检查,浓密的眼睫在脸颊投下细细的影,忽然就咧嘴笑了,转了个方向把脸埋进她的小腹,闷闷地蹭了蹭李素萍的衣袖。

看着她趴在自己怀里,像只傲娇又需要人关心的猫,李素萍轻抽一口气,没忍住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银簪冰凉的触感和她伤口的温热形成对比。

金镶玉一边吸取着鼻尖的馨香,一边还不忘用余光偷偷打量李素萍的神色。

确认伤口无恙后,李素萍推了推金镶玉站起身,怀里人猛然一空,刚要开口叮嘱几句,就见金镶玉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微发颤却攥得死紧。

“李素萍......”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尾音拖得长长的,“我的伤可疼了…你倒好,这几日都不理我,一大早就自顾自走了,晾着我一个人,当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说着,还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李素萍看着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自己要出门,这会儿倒成了她的不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金镶玉那张委屈的小脸,反问道:“我还不够怜你这个‘镶’,惜你这个‘玉’嘛?”语气里满是无奈,但还是带着柔意。

金镶玉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素萍,眼神里带着得逞的狡黠。“不够!”她晃着李素萍的手,“你看我疼得都快不行了,连句贴心话都没有,就知道凶我。”说着,还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可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

李素萍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明明是自己不听话,倒会恶人先告状。”说着,却还是在床边坐下,她刚一坐下金镶玉就又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腰,李素萍轻轻摇头,算了,由着她去吧。

阳光透过门窗,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屋内弥漫着淡淡馨香,伴着偶尔传来的轻笑,气氛温馨而宁静。李素萍望着金镶玉满足的模样,心里的无奈也慢慢化作了溺宠。

——她好像永远拿金镶玉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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