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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金镶玉翘着二郎腿优雅的坐在圆桌边,纤手轻舀起一勺莲子羹。甜香入口,软糯的莲子在齿间化开,她望着烛火摇曳,眉间藏着几分慵懒与惬意。

夜色漫过青瓦白墙。

“吱呀——”一声轻响,云栖如夜枭般轻巧地从窗外跃入,玄色劲装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都安排妥当了?”金镶玉头也未抬,看着碗里的粥搅动了几下,声音漫不经心的。

云栖单膝跪地,身姿挺拔如松:“回栈主,都安排妥当了。”她微微颔首,有条不紊地汇报,“敫桂英已安全送到云掌柜处,云掌柜按您吩咐,妥善安置了她的衣食住行。”

金镶玉满意地点点头,用红手绢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正要开口,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眸光一冷,转了个话锋问道:“之前交代你的事,如何?”

云栖神色肃然,沉声道:“当年富春院的老鸨,被封店后坐了几年牢狱出来就躲回乡下了,但仍不知悔改,竟重操拐卖女子、逼良为娼的勾当。我依您之命,让她为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如今她已毒发身亡,曝尸荒野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张子春,年近半百,沉迷烟花之地,家中又接连纳了两房小妾。我安排人在他寻欢作乐之时动手,让他永远留在了那温柔乡。”

金镶玉将空碗轻轻放在几案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晚风掀起她的衣角,烛火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道:“做得不错。这些人当年欠下的债如今也该还了,死得其所并不无辜。”

云栖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静默不语,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这主仆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在夜色中回荡。

金镶玉躬着身子趴在了窗台边,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温柔地抚过她仍带着银镯的手腕,也照亮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她心中暗想:惩罚亲弟,铲除恶人,做了这些,应该能还上一些李素萍的恩情了吧?如今自己的伤也快好了,是时候把报仇的事提上日程了。

她轻咳一声,声音带着几分哑意:“云栖,东厂与西域勾结的证据收集得如何了?还有往来的账本。”

云栖身姿利落的站起,转到金镶玉的背后恭敬道:“回栈主,都已安排妥当。证据和账本都已安全藏好,东厂各处的火药窝也都被我们成功端掉。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出击。”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金镶玉轻轻皱起眉头,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窗台。她自然明白属下们摩拳擦掌,盼着这一场大仗已久。可一想到李素萍,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她从未怕过,可如今,她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顾虑。她太清楚东厂的狠辣,一旦自己有所行动,李素萍很可能会成为对方手中的筹码。她不怕自己身陷险境,却唯独怕因为自己的复仇,让那个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遭遇不测。

云栖望着金镶玉凝在月光里的背影,见她裹着鲜红外衫的肩头微微发颤,窗棂的暗影斜斜切过她紧绷的脊背。“栈主,您可是在担心...李素萍?”她的声音惊破凝滞的空气,像石子投入深潭。

听到这句问话,金镶玉的指甲一下掐进木窗框,碎木屑扎进掌心的刺痛,却比不过心口泛起的酸涩,月光突然变得朦胧,记忆如潮水翻涌:

那些昏迷时温柔的凉风,是李素萍彻夜守在榻前,将她上好药的伤口吹了又吹;

每次换药时,对方指尖带着薄茧的温柔抚过伤口,轻声哄她“再忍忍”,对她说,“会比旁人更心疼她的不易。”

还有无数个深夜,烛火摇曳里,李素萍倚在桌边绣着衣服,一边嗔怪她总爱让自己改,一边把新做的肚兜鞋袜塞进她被角。

烛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将满室寂静烧出裂痕。云栖张了张嘴,劝诫的话却在金镶玉颤抖的肩线下化作叹息。夜风卷着枯叶扑进窗,在青砖地上打着旋儿,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发紧。

时间仿佛凝固成冰。

金镶玉望着月亮渐渐隐入云层,想起自己曾经对李素萍说过的话:“李素萍,有没有人说过你像月亮?看着冷,但这冷底下撒的却是温柔清辉,

“温柔似和风,清辉散阴霾。”

此刻这轮明月却成了悬在心头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李素萍熬药时垂落的睫毛,想起对方为了不让她乱动,握住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想起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可能因自己的复仇而蒙上恐吓。

当第三声梆子穿透夜幕时,金镶玉忽然转身。她眼神依旧凌厉如刀,却在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挺直脊背,周身气场骤然凌厉如出手的刺。

“过几日回云掌柜处。”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却掩不住其中的迟疑,“让伙计们按原计划准备,所有暗桩即刻启动。”顿了顿,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眸光中燃起决绝:“先动一动官场上的,再炸到御前,最后端了东厂。”话音落下,她再次望向窗外,月光穿透云层洒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延伸到临安城之外西北处所在的方向。

橙暮初临时,金镶玉又踩着满地碎金归来。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她抬手用红手绢拂去肩头落尘,却在跨进门槛的瞬间,撞进李素萍盛满疑虑的目光里。

“今日又去了何处?”青瓷碗搁在八仙桌上的声响,让屋檐上正在行走的猫儿浑身一抖,李素萍垂眸搅着碗里的百合粥,余光却牢牢锁住对方袖口下若隐若现的痕迹——那是痂皮渐少的黑痂,边缘翘起的部分露出新长出来的白皙皮肉,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金镶玉将红手绢随意叠好放进袖中,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不过是些江湖琐事,要跑的地方太多,说起来倒嫌聒噪。”她伸手去够案上凉茶,腕间动作带起袖口,一把带着冷意的刺头尖露出,却在触及李素萍探究的视线时,迅速用红手绢掩住。

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打破沉默。李素萍望着粥面浮起的涟漪,忽然想起昨夜更漏时分,隐约听见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时她披衣推窗,只看见金镶玉的剪影在月光下匆匆而过,红手绢的一角在夜风里翻飞,消失在大门外。

夕阳将窗纸染成血色时,金镶玉突然将红手绢攥成团,重重按在桌上。绸缎相擦的窸窣声惊得李素萍指尖一颤,却听对面传来陌生而疏离的声音:“李姑娘,我这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这几日便要回龙门客栈了。”

“李姑娘”三个字如同一把带着冷霜的尖刺。李素萍握着汤匙的手骤然收紧,温热的粥顺着碗沿漫出来,烫红了指尖。她抬眼望去,金镶玉正用红手绢反复擦拭桌面,夕阳的余晖落在绢面上,映得那抹红愈发刺目。她宽大垂袖随着动作滑落,藕臂新生的皮肉与残留的黑痂交错,恰似两人之间横亘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李素萍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似的假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确实是伤已经好了。”她依旧死死盯着金镶玉手上的白皙皮肉,那些新生的肌肤像一道刺眼的存在,割裂了两人之间最后的温情。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墙上的漏壶滴答作响。金镶玉垂眸盯着手中的红手绢,绸缎被她攥得发皱,绣着的并蒂莲都扭曲了形状。李素萍望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初见时她那张苍白又虚弱的眉眼,带着几分倔强,与此刻面容艳丽却带着怒意的脸对比,竟像是昙花一现。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萍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金镶玉。你知道吗,有人曾经和我说,你是我的缘。”

金镶玉猛地抬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红手绢几乎要被她扯碎。

斜阳如血,沉沉坠入远山的怀抱,将天际烧作破碎的残红。起初,那抹艳色还在竭力渲染云层,像极了将熄的烛火最后一次迸发的光亮。可暮色如潮水般涌来,层层叠叠吞噬着霞光,绛紫与暗灰交织成厚重的帘幕,一寸寸遮蔽着人间。

归鸟的啼鸣在渐浓的暮色里愈发孤寂,残阳最后的余晖映照着空荡的长街,连风都裹着萧瑟,卷走了仅存的一丝暖意。

直到最后一抹缇色斜落进屋内,在两人之间拉下长长的阴影。李素萍望着金镶玉骤然睁大的眼睛,恍惚又看见那些深夜里,对方陷入梦魇却仍攥着她的手呢喃的模样。

原来缘分这东西,竟比天幕落霞消散得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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