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很快就结束了。
訾聿出了地铁站，这边下起了毛毛细雨，他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往家的方向走。
雨势渐大，街上的人们步履匆匆，躲到商店的房檐下，避进地铁站里，或是冒着雨继续往前小跑。
訾聿迈的步子小了些。
路上积水慢慢变多，得防着鞋湿，看着脚下，注意周围来往的行人和会不会有突然窜出的车辆，这样看来，雨天走路其实很麻烦。
这边的路和街区每年都在修整，但訾聿从五岁起就和姥姥姥爷定居在这座城市，一点一滴的细微变化他都看着记着熟悉着。
小时候姥姥会牵着他一路走去离小区五百米远的菜市买菜，吃饱了再带上姥爷一起去另一个方向五百米远的小公园里滑滑梯荡秋千玩，园子里会有很多别的小朋友，一群小豆丁蹦蹦跳跳，直到路灯高照，天空中不再有纯白的云朵。
后来訾聿长成青少年，长得比姥姥高了，还是他陪姥姥去买菜，姥爷在家里看电视等他们孙俩回来。
再后来，訾聿初二，姥爷突发疾病去世了，姥姥太难过，一个不留神，就追姥爷去了。
訾聿那两年过得很虚晃，学习和生活中的很多的小细节都没有在脑海里留下记忆，经历的大事也没有在心海上激起任何波浪。
他用了一个上帝视角，观摩自己的生活。
二位老人走了以后，訾父訾母努力调节，尽量确保长时间待在南城，陪訾聿走完了中考和高一，但有时还是不得不出去。
比如这次，放暑假前他们就出差了，现在两个多月都还没回来。
訾聿在三年的成长中慢慢习惯了，他没有特别怨父母，也不怀疑他们对自己的爱，但还是会对家人之间的亲密感有所期待。
穿过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就可以看见自己家小区，訾聿轻车熟路走进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店，店里分散地摆着七八张小桌子小板凳——是林姨的肠粉店。
现在下着雨，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气息，即使还是很早的清晨，店里吃肠粉的人已经很多了。
訾聿收了伞，站到围了争相一圈的顾客后边，大多都是熟客，队排的也随意，喊上一嗓子，林姨听见了，记得多少份就做，做完了印象中的，林姨会回喊“还有哪位”，得到应声后继续做。
里圈的人陆陆续续端着盘子走了，外圈又不知不觉包上来一层。訾聿并不急着上前，他等这一圈的人们都点完了，才朝蒸汽缭绕中的妇女道：“林姨，来两条肠粉。”
林姨听到声，抬头看过来，音调拔高：“哟，小聿回来了！”
“还是一条豆角一条木耳馅儿的吗？”
“嗯是。”
“行，姨给你加个蛋，那啥，码不用扫了。”
“谢谢林姨。”
訾聿端着自己的盘子找到座位坐下来后，还是付了款。
依然是这个味道，很久不吃之时无法偶然想起，再次触碰味蕾后，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訾聿吃完，过去和林姨打了声招呼才走，不过她忙着，也不知是否听到。
小区不旧，但十楼的高度和市里新开发的地段上频频拔地而起三十多层的楼盘比起来也不算太新，也是有十二三年了。
訾聿家在二楼，当初买的时候考虑到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就图个方便。
进了家门，訾聿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倒是没有打扫家里的打算，反正也没人来。
接下来，五班的班长同志就开始写作业了，真·换个地方写作业。
分针悄悄转着圈，时针一点一点走动，不知不觉就过了十点。
訾聿停下笔，活动了会脖颈和手腕，放松放松眼睛，思考几下，决定先写到这儿了，出门。
他依然选择了出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地铁。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大，但客流量并不怎么大的图书批发市场，是訾聿常去的，因为那里的书籍售价全都八折往下走，也比较安静。
南城图书批发市场的位置大概在訾聿家小区和三中连线取中点，很挨近繁华的商业区，算在市中心内，但来往的任何车辆一直不多，也许是因为周围的房子大多是二三十年前的单位房吧。
还小的时候，姥姥姥爷喜欢带訾聿去新华书城，那里算是比较为人熟知的大书店，顶楼是吵闹不休的儿童区，越往下书籍适读人群年龄越大。
还是小不点的时候，那里大量的儿童读物和同龄孩子深深俘获了小訾聿的心，大一点之后，訾聿的阅读需求量变大了，有了自己日渐趋于成熟的三观后，对那里的氛围感到不自在，就几乎不再去了。
轻车熟路地下了地铁，又过了两个小路口，才来到大楼下。
图书批发市场在四楼，訾聿乘了观光电梯上去。由几十上百个小的书店组成的批发市场，整整一层楼都是，很宽广。
訾聿开始了闲逛模式。
走过同样的路，看到同样的场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调出漂流于记忆深海的零散细节，想起随眼瞥见的某个人，记起偶遇过的某本合心意却最终没带走的书，都不奇怪。
每家书店都有自己的卖书风格，有的与时俱进追随潮流，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的都是畅销书和火热流行的网络小说，这里大多都聚集这年轻人；有的书店会有英法日德等等外国名著的原著版本；有的书店出售全古文的国学经典；也有的书店，全部只卖练习册、必刷题、高考真题精选之类……
一应俱全可能也是訾聿喜欢这里的原因吧。
他拐角进了一家挺大的店面，看起来像两三间合在了一起，店铺四面都敞开着大门，左侧面最右边那儿摆了一个等人高的立牌，訾聿一下看过去被吸引了目光。
是一个漫画人物的立牌，画的很精致，颜色鲜艳，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然而訾聿并不是被立牌的美观吸引的，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也是同样的这个位置，他曾见过的，但摆在那儿的立牌不是这样身穿枫红色上衣，应该是一个湖蓝长裙的古装女孩。立牌旁边，经过了两个人，他抓到的那个画面重点，是那两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可是，他没想起来。
訾聿将这突来的分神挥之即去，转念想起自己之前有什么书目被安排在记忆书单里，是那种遇到且记得就买，忘记了或者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没有什么影响的书。
走过一排排书架，看着一本本从眼前经过的历史性读物，訾聿脑海中突然搭起一根丝线，把残缺的记忆补全。
当时是高二暑假刚开始没几天，一个很阴凉的下午，訾聿来这边书店，想找曹三先生的《流血的仕途》，一路问过来，几乎问遍所有的店面，都得到一样的否定回答。他长吁一口气，略有些失望地迈进靠近下楼这边观光电梯的最后一家，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这家书店。
也许是为了安抚他辛苦找了这么久，他问过之后，售卖员姐姐说了一句“好像还有存货”，并带着他去找。来到一个过道中间的书架前，售卖员把书翻出来，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只剩最后一本下册的了，您如果要的话我们这边可以半价给您。”
訾聿点点头，表示再考虑一下。售卖员便放他在那里考虑，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訾聿记得自己站在那儿纠结了很久，其实他的意识已经告诉他就是想要这本，即使它缺了上半册，可是他却站在那儿没有动，没有立刻拿起书转身结账。
这时，一对男女生出现在訾聿的视线范围里，女生一袭藕色长裙，挽着旁边身着墨绿色喇叭袖短衫的男生，两人都是一般的高挑模样，从背影看去很是般配。
訾聿从侧面看过去，男生的面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清秀白净，女生被挡着了没能看清楚，而墨黑的长发昭示着这应该是个美丽的女生。
在外面碰到小情侣本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他们路过訾聿身边的时候，訾聿听到男生说：“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语气无可奈何，虽是抱怨，但貌似没有什么厌烦意味。
女生回：“你管那么多干嘛，陪我找不就是了！”
有些娇嗔，不知算不算得上无理取闹。
看样子感情应该挺好。
他们走远了，后面的訾聿没再听到，接着他便拿起书去前台结账，离开了图书批发市场。
而如今，訾聿突然想起来这一小段算不上的“偶遇”，是因为他反应过来，那个男生是蒙予乐。
并且蒙予乐当时穿的那件短袖衫，就是被书锦领进五班时穿的那一件。
訾聿：“……”
所以，那是……陪女朋友逛街？
也许是吧。
不过是与否都和訾聿没多大关系，在他看来，蒙予乐那样的人，有女朋友也很正常，毕竟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吸引力。
訾聿平时确实不八卦，但对于多了解一些身边熟悉的人，他还是感兴趣的，然而不代表他会主动开口问，没这个必要。
回忆与思绪起伏到这里都戛然而止了。
叮咚。
斜挎包里传来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訾聿拿出来亮屏看到这么一句——
蒙予乐：班长早啊！
訾聿：“……”
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十一点零三分。
訾聿敲字：不早了。
蒙予乐瞬间就给了回复，訾聿就站在书架前，隔着屏幕和这位作息堪忧的同学聊了起来。
蒙予乐：我昨晚三点钟才睡的，到现在起床，健康睡眠睡足八个小时。
Z：昼夜颠倒也叫健康？
蒙予乐：也没颠的很厉害啊……吧。
蒙予乐：我身强体健的，不会有大事的，再说昨天特殊情况嘛。
訾聿本来对别人的聚会，这种“不关我事”类型的事情概不过多了解的，但鬼使神差的，他问出了口。
Z：是女同学生日？
蒙予乐：嗯，以前九班的同学，半个班都请去了，闹哄哄的。
Z：听说你一直被拉着唱歌？
蒙予乐：是啊！累死我了！
蒙予乐：要独唱，要双人合唱，还要好几个一起唱，她们怎么都有理说的出，简直就是在逼人唱歌。
Z：是专门想多听你唱吧。
蒙予乐：班长别绕弯，昨晚毛晓奇那个SB八卦我的那几句我看见了的。
蒙予乐：怎么说呢……也不怕你笑话，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思，但是我对她没有啊，光明磊落唱几句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唱歌还挺好，而且人这么多呢，还是不要让人家女生难堪。
訾聿静静看着屏幕，这几行字背后透出温和的光。
Z：好。
蒙予乐：还是班长你对我最好了呜呜，胡轩毛晓奇他们八卦得要死，起哄什么的停不下来。
蒙予乐：生气生气生气！
訾聿轻轻地笑了。
蒙予乐：我要去赶作业了，回聊，班长再见。
Z：嗯再见。
漫画人物立牌随便敲的，没有原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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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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