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蒙予乐分开后，訾聿又独自往家的方向，坐了四十分钟的地铁。
从地铁站上来，夜风拂过，汗毛竖起。
确实挺凉的。
訾聿捏了捏手里抓着的外套，还是穿上了。
他和蒙予乐身高差不多，穿着刚好。
空气中混着泥土尘埃的湿润气息，地面在路边灯光的投射下，明一块暗一块的。
——方才应该是下过一小阵雨，这会儿早停了。
半个小时之后就是午夜零点，路上车辆行人稀疏，十一月下旬的季节与温度，意味着没了蛐蛐在草丛里聒噪，让这段需要步行回去的路显得格外安静。
訾聿这才意识到，真的已经很晚了。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晚还没到家。
夜风掺着雨意轻抚而过他的面庞，脸上的皮肤立刻变凉了。
他的步调不自觉地逐渐放慢，心里揉成一小团的躁郁倏地散开，应和了地铁上那短暂的平静。
訾聿脑中出现一个疑问：自从分了班，认识了蒙予乐，他多了哪些“第一次”？
他微皱着眉，开始调动回忆，决定顺着记忆一路倒着想回去。
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第一次超过晚上九点没回到家，第一次打架——虽然是单方面出了一拳，而且打架对男孩子来说应该都不太难——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第一次为违反班规校纪的同学舍友打掩护，第一次面对班主任的询问时脸不红心不跳地“糊弄”，第一次被迫体验男生之间的勾肩搭背。
还有第一次看见有人爬窗进教室。
默数到这里，訾聿眼前又浮现出蒙予乐踩到椅子边缘，失去平衡，哐当一声摔坐在地上，连带着椅子也翻了的画面，忍不住勾了嘴角。
这人还真是一直都这么有趣。
訾聿向来没有走在路上时，边走边看手机的习惯，或者说，他平时就很少看手机。
这不是说什么爱学习保护眼睛，只是个人性格罢了，他没有打游戏的爱好与执着，阅读更喜欢实体，对娱乐八卦不感兴趣，新闻时事也可以在电视上看到，或是偶尔浏览网页的时候刷几下。
但手机这种出行必备的东西他还是会记得带上，毕竟方便联系。
钥匙转动，金属声在寂静中分外清脆。
迈入家门，漆黑一片。
本就只有他一个，灯都懒得开了，自己凭着对家里布局的了解与熟悉慢步走进房间，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
訾聿借着微弱的灯光收拾了一套睡衣，进了浴室。
微烫的水流汩汩而下，从头顶沿着脖颈、脊背一路滑下，顺过后腰、臀部、大腿，再是小腿、脚踝，最后没入脚底。
冲掉一天的疲倦。
任性地享受了好一会儿热水的抚慰，訾聿准备合上开关，涂抹一些沐浴乳。
这时，嘹亮的铃声在这方寸之间里响彻。
是他的手机，有人打电话进来。
听声音来源是在脏衣篓中，刚换下来的衣服堆里。
訾聿从不会把手机带进浴室，看来今天真的是迷糊了。
吵个不停的铃声像是急切的催促，颇有不接不罢休的趋势。
訾聿水也没顾得上关，直接弯腰去寻找手机，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赫然是“蒙予乐”三个大字，下意识没想那么多，稍稍避开水柱，摁下了接听。
他的一个“喂”还没出口，对面就来了一句：“班长！你到家了吗？”声音铿锵有力。
訾聿：“到了。”
对面好像愣住了，迟疑道：“……班长你在洗澡啊？”
訾聿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瞬间卡了下，答道：“是。”
“噢，”蒙予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我打过来就是确认一下你安全到家了没。”
訾聿低声道：“嗯。”
即使声音低沉，在四面瓷砖墙环绕的不大空间里，也荡起了回音。
“我也已经到家了，那你慢慢洗。”说完，干脆利落地反手挂掉了电话。
只剩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没再得到任何说话机会的訾聿：“……”
洗完澡出来，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訾聿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攥着那台闯进浴室的手机，拖着步子回了卧室。
在家里，干什么都是放松的，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懒劲儿。
他坐在了书桌前，任大脑放了好一会儿空，转过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却看不到星星。
也是，这里是城市，星星不给城市讲故事。
訾聿的视线没有落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他在出神，或者说，在积攒某种情绪，在等这种情绪溢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是了。
訾聿找到被自己丢在床尾的书包，拉开拉链，从码得整整齐齐的作业卷子练习册中拿出一本墨绿色的，不大也不多厚的本子。
坐到桌前，翻到空白的最新页，“咔”的一声，拔下钢笔的笔帽，没有犹豫，落笔即书。
宁静的夜晚，没有时针滴答转动，此起彼伏的蛐蛐声有些远，听出无力的虚无感，房间里，笔尖摩擦纸张产生的沙沙声，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只有悄悄流逝的时间还陪他一起醒着。
“咔哒。”
訾聿合上了钢笔帽，清脆的一声宣布结束。
他拈住纸张的下端一角，来回翻动，想要催促墨迹快些干透。
他将刚刚写好的东西默读了一遍，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者是自己在提醒自己差点被忽略了的东西。
念头清晰后，訾聿打开了电脑，进入了南三的官方学生版论坛。
账号刚登上，消息蜂拥闪出。
【您有516条评论未读。】
【您近期粉丝数量增多，快去发表文章保持热度吧！】
訾聿皱了下眉，没多犹豫，把乱七八糟的提示全部关掉，径直打开更新发表的文本框页面，在标题栏敲下两个字：无题。
打完之后，訾聿停住了，盯着跳动的光标看了一会儿，按下删除键，重新敲下两个字：是夜。
接着，劈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有力地响起。
这次的文章不算太长，訾聿照着本子上已经写好的打，还改了几处字词。
等终于下来，訾聿揉了揉后颈，眼睛往电脑屏幕右下角一瞟，两点十分，得，又多了一个“第一次”。
第一次凌晨了还没睡。
点击发表，看到显示发表成功后，他直接关了电脑关了台灯。
訾聿把事先调好的闹钟关掉，手机搁在桌面上，上了床躺下，睡觉。
早起什么的，不管了，估计不太行，且看自然醒之后，能睡到什么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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