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原路往回走。
夜色灰蒙，没有路灯打下的，一道接着一道，笼在身上的昏黄灯光，即使离得近，对方脸上的神情也无法全然看清。
訾聿把外套给了谢语然，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晚风一吹，还是挺凉的，却也没到忍受不了的冷的地步。
他一路都在思考，关于方才打跑的那两个男生，对于他们两人的身份，他有了八成把握准确的方向。
訾聿回了神，发现已经走出来挺远了，而身边的蒙予乐却好像一直都没说话。
訾聿心下觉得奇怪，这与他平时的样子不甚相符。
难道是吓到了？应该不至于吧。
訾聿偏头看了看他，想到一事，主动问道：“你为什么答应让胡嘉佳陪着谢语然？她们两个女生可以吗？”
话一出口，訾聿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语气中的担心与小心翼翼。
过了好几秒，蒙予乐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回应道：“啊？……噢，嘉佳跆拳道黑带来着的。”
訾聿：“……”
訾聿：“那行。”
话题好像结束了。
就在訾聿思索该再说点什么好时，蒙予乐非常争气地开了口。
蒙予乐问：“班长，你给我讲讲呗，经过。”
訾聿顿了一下，了然：“好。”
他组织了会儿语言，把他跑过去之后看到的，以及如何让他们离开的，简略地说了一遍。
蒙予乐听完，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见状，訾聿也停了下来，没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
蒙予乐：“你，你打了他一拳啊？”
訾聿：“嗯。”
蒙予乐朝他比起了大拇指：“厉害。”
“看不出来啊班长，你高高瘦瘦的，平时也斯文，竟然下得去狠手。”
听这上扬的语调，调侃的语气，訾聿知道他应该是没事了，便没纠结，勾了嘴角，平静道：“狠吗？”
殊不知，他的语气在蒙予乐听来，是全然的不解和不经意流露出的反讽。
真是给大佬跪了。
蒙予乐：“……不狠不狠，打得好。”
其实当时多半是凭着下意识上前的，毕竟訾聿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听到呼喊声的时候，他已经能判断出事情不太对劲，谢语然遇到了危险，几乎没多想，上去把人拉离谢语然，再带着愤怒挥出拳头。
就这么简单。
虽然并没有多害怕，但心跳加速在所难免。
那个被他打了一拳的“主犯”，訾聿留了点心，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满是不屑，再说得严重点，是憎恨，对南城三中的憎恨。
他有了个猜测。
“班长？”
訾聿应声：“嗯？”
蒙予乐斟酌道：“你当时拦着我，没让我进去，是因为……”
他没继续说了，偏过头看向訾聿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衬衫。
见他如此，訾聿反应过来了，承认道：“是。”
蒙予乐点点头，没说话，很快再次出了神。
訾聿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太对。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身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停下来，还在自顾自继续缓步往前走的人，出声叫他：“蒙予乐。”
正常的音量，无波澜的语调，被叫的人却像是被吓到了，脚步蓦然顿住，有些不自然地回头转身。
訾聿看着他。
蒙予乐：“……啊？”
訾聿几步上前，和他并肩站立，看向他的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蒙予乐目光随着他动，甚至可以说有些专注了。
他们已经出了群租房的小路，走到了连接大道的路口。
此刻正好站在一盏光色温黄的路灯下。
被踩在脚底的两个影子悄悄表现着各自相似却不相同的不知所措。
听到他的询问，蒙予乐垂下了薄薄的眼皮，躲开相撞的视线，含糊道：“没事。”
既问不出来，訾聿也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没有刨根问底的爱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放弃。
为了让从没尬过场的小太阳不尴尬，訾聿主动说：“没事就行，那快走吧，你不是还得赶着回去和你姐一起吃饭吗？”
“噢对！”蒙予乐如梦初醒，一低头看表：“完了完了完了！准备十点了！班长快走！”
说完便表情焦急，如临大敌地快步往地铁口奔去。
訾聿有些好笑，抬步跟上。
两人不多时便上了地铁。
南城三中第二校区位于市里最新开发、占地面积最大的新区五湖区，地理位置自然也离市中心稍远。新区启动开发程序后，本地企业、各部门纷纷响应号召，在此修建科技馆、图书馆、体育中心、大型商场、公园，还有几所中学分校区，以及众多房地产。
南三随着新区的开发而建设，随着新区的发展而蒸蒸日上。
三中作为省会南城数一数二的省级重点中学，自然是所有怀着腾飞梦想的优秀学子心中向往的学校。
起初，南三新校刚开始办学时，并不被看好。
“刚办起来，老师肯定都是从外面新招的，大多数都特别年轻！”
“新学校入口分数低，学习环境哪能有老校区好？”
“校领导好像都是从下面的示范性调任过来的，虽说也不错，但总归……”
众芸纷说。
三中的老校区位于南城的一岭老城区，虽不靠近市中心，但好在安静。新校区建成后，为了方便区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老校区称为“一三”，把新校区称为“五三”。
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个称呼貌似与市面上经典的高考练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简称同音。从此，戏谑的同时，五三的同学们，连带着所有老师一起，斗志不消反增，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升学率曾指数形式递增，如今已经可以隐隐和老校区并驾齐驱了。
现在的高三，是第五届，而訾聿蒙予乐他们所在的高二年级，是最被看好的第六届。
入口成绩是最喜人的，年级组长是最魔鬼的，一打二十多个班主任是最可以谈论一番的，最各科任课教师最经验丰富的。
当然，不是说学校有多偏爱这一届，所有的好资源全部堆过来，厚此薄彼，而是相对来说恰巧罢了。
地铁上人挺少的。
不仅属郊区，也这个点了，要么夜市还没逛完，要么早已窝在自家最舒服的被窝里。
两人虽上的是同一个方向的车，下车的站点可不一样。
訾聿虽然岔开了话题，但没有停止观察他今晚异常的同桌。
在他的视角下，在打着晃眼的白色灯光，高速行驶的车厢中，訾聿看过去，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蒙予乐的表情，好像缓和了不少。
愈靠近市中心，上车的人愈多。
訾聿和蒙予乐从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变成了侧身贴在一起。
“中心广场到了，请先下后上，感谢您的配合……”
人群蓄势待发。
蒙予乐贴着訾聿的耳朵说：“班长，我先走了，换一号线。”
訾聿：“行，注意安全。”
“这个给你，上面风大。”说完，他把一件校服外套搭挂在訾聿因拉着扶手而屈起的臂弯里，然后跟着松动的人群迅速蹿出了车门。
訾聿张了张嘴，又只得合上，目光追随他的背影渐渐淹没在人群里。
“车门即将关闭，请耐心等候下一趟列车。”
“嘟嘟嘟——”
有着现代城市标志之称的地铁缓缓开动，逐渐加速。
风，从车厢前进的方向而来，贯穿过人海。
风声呼呼，似怒吼，又似呜咽。
初乘地铁时，訾聿还觉得它有些吵，如今坐了这么多回，已经听习惯了。
而现在，这个声音轻轻摁住了他莫名摆动起来的心弦。
不是小鹿乱撞，不是怦然心动。
是烦躁，莫名的不舒服，想找事儿的那种……不爽。
感受着这个声音灌满了整个耳朵，訾聿稍微低下头，看着搭在臂弯里的蓝色校服外套。
内心神奇地慢慢平静下来。
风好像在说，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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