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早已飘起来的学生不少。
温柔点的物理老师会出声提醒，年轻活泼的化学吴老师已经开吼了，教龄惊人的生物老师挺着啤酒肚，继续操着他悠悠的语调，已是见怪不怪了。
第七节课下课，有一个十五分钟的“小大课间”，学校安排了眼保健操的，但因为没人检查不强制，基本没学生放心上放眼里。
訾聿一打铃下课就往图书馆二楼走，那边有学校的收发室，他是学宣部的成员，负责派送本年级的信件和订阅报刊杂志。
收发室的负责人员只有一个老师，快退休了，听她说刚好能陪他们这届毕业。訾聿来得勤，人长得又好，老师记得他，常常让他捎些水果回去，下架了的杂志也可以直接拿回去看，不用登记，不限归期。
扣扣，“老师好。”
訾聿推门进去，老师在分整各年级的杂志。
“诶。”老师应了一声，没抬头。
訾聿走到桌前看邮递员新带来的信，照往常一般挑选班级名字注明清楚的派送。因为有些同学会交互寄笔友，都会给自己起比较满意的可爱名字，也找不到谁是谁，只好放在这里让他们自己来领走。
“来得正好，顺便帮我把这沓高二的期刊发一下。”老师整理完，顿了一下，“方便吗？”
訾聿道：“方便的。”
说罢，他接过那沓杂志，没几本所以不很沉，把为数不多的信放在上面，用膝盖顶开门，“老师再见。”
訾聿沿着连廊往回走，到楼梯口先上了四楼，他刚刚看过了，杂志大多是上层班级的同学订的，信倒是三楼比较多。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相当于一整个课间的时间，很多同学还在走廊里打闹，很是热闹。
訾聿先到最近的九班门口，正好有两个女生路过，訾聿叫住：
“同学你好，麻烦给一下你们班的……”
訾聿再仔细看了一眼，把杂志递给她们，字字清晰道：“莫晓倩同学。”
其中一个女生接过，答了句：“谢谢啊。”
她俩转身进了班级，高声呼：“倩儿啊——”
訾聿继续往后面的班级走，后面每个班都有一两个订了杂志的，好在不算多。
四楼发完了，还得上五楼，在转角处，訾聿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熟悉的角度，熟悉的力道。
“嘿班长，干嘛呢？”是蒙予乐。
“派送杂志。”訾聿一步向上迈了两级台阶，没让那只手在肩膀上停留太久。
“上五楼吗？我帮你啊。”
蒙予乐跟了上来，当他默许了。
訾聿也没拂人好意的想法，分了一半给他。
两人到达五楼，一路往前发，五楼都是文科班，可能女生偏多，所以订阅文学杂志的人也偏多吧。
訾聿侧头看向和他并排一起走的人，开口道：“你上来这……”
话没说完，前面蹦出一个高个儿女生，用极高的嗓门道：“乐乐！好久不见想死姐了！”
訾聿：“……”
蒙予乐笑道：“也没多久吧。”
女生兴奋地揉了他一把脑袋。
“诶诶诶！”蒙予乐赶忙闪到訾聿身后，勉强道：“晴姐我也很想你……我们还有事，就、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推着訾聿脚底抹油般溜去下一个班。
“呼——还好跑得快，不然我一丝不苟的发型就要保不住了。”
訾聿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啊哈哈，”蒙予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扯着嘴角，“额那个……班长你刚刚说什么。”
訾聿本想脱口而出“没什么”，但看着他滴溜转的小眼睛，还是给他找了个新话题。
訾聿道：“我问你上来这干什么。”
“哦，”蒙予乐整理了表情，“上来找程喆那傻帽儿的，我真是很想打他一顿，周一下午要招新，他想叫我去热场子，可是现在已经周五了，意味着我要挪出我宝贵的周末配合他们排练！”
訾聿道：“不能拒绝么？”
蒙予乐愤愤道：“那傻帽威胁我，还软硬皆施，真是很过分！”
訾聿只轻轻回了个“嗯”。
很快杂志就发完了，可是一路上又碰到了五六个女生轮流和蒙予乐打招呼，要不是还有个訾聿，估计他得被迫留下来唠嗑一会儿。
訾聿淡淡道：“下次发杂志你别跟着我。”
蒙予乐感受到自己被嫌弃了，弱弱找补：“她们都是以前社团和原班认识的，比较热情而已。”
“嗯，你人缘真好。”
蒙予乐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句是在真心夸他，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以干笑回应。
訾聿抬腕看表，“我的效率硬生生被你拉低一倍。”有些无奈。
蒙予乐默默消化这句轻叹。
“快要上课了……”
话音未落，叮咚叮咚。
“我去班长你是人体时钟吗？怎么每次都说打铃就打铃！”
蒙予乐率先拔腿往楼下跑。
“最后一节是生物课，双缩脲老师很严肃的，我不想罚站！”
訾聿：“……”
没多犹豫，也跟在后面往教室奔。
昏昏欲睡，发呆走神，写写其他科的作业，一整节课过去的也很快。
“放——学——了——”
待着保险柜门打开，一群人蜂拥而上，又利索地蜂拥而出。
憋了三周的学生放学是个什么场面？
答案是热闹、急匆匆，都极其兴奋。
所有人都风风火火往外走，教室里很快就空了。
訾聿有放学了留在教室里写写作业，也是等人流散去的习惯。他的同桌胡嘉佳一下课就火速收拾完了书包，跑去卫生间，折腾了好一会儿回来，和訾聿说：“我走了，拜拜！”
訾聿礼貌性抬头看她，这“一会儿”给她折腾出了个淡淡的全妆，还换了套出门逛街架势的衣服，不得不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男生嘛，大多天赋异禀，有些人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来女生的妆容，而有些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女生带着妆，无论多淡。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口红色号和薄涂厚涂的程度。
而訾聿属于后一种。
“再见。”訾聿道，“很好看。”
“啊谢谢！”
胡嘉佳侧身，提了音量道：“开心果你好了没啊？快点！”
蒙予乐把小镜子合上，“好了来啦。”
訾聿看过去，蓦地发现他有些不一样，还是那张平日里很讨喜的脸，只是有些棱角的地方更分明了，脸庞白皙，唇色偏淡，泛着健康的红润，比平时更……亮眼。
说实话，蒙予乐这张脸长得很好，卖点儿乖巧就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孩子，笑起来不说让人如沐春风吧，也被带着心情变好，加上他开朗外向、活泼阳光，整个人就是电视剧校园文里的那种邻家大男孩，还多才多艺会哄人。
訾聿明白了，他刚刚应该是给自己上了点妆。
訾聿也没注意到，自己有些出神。
“怎么样班长，好看吗？”
訾聿听到这声清朗，回过神发现两人都在看着他，略微有些耳热，清了嗓道：“嗯好看。”
“那就好，哈哈我感觉我进步了。”
“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走了。”胡嘉佳身先士卒往外走。
“知道了，班长再见！”
蒙予乐朝訾聿挥了挥手。
訾聿嘴角轻勾起一抹笑，不写了，去吃饭吧。
暮色渐渐重了，光线一丝一缕慢慢收进云层中，归巢的鸟儿忍着疲倦，朝家的方向用力扑棱翅膀，到了，真好。
留宿的人不多，但还是有的。
安静的教学楼里只有零星几间教室亮着灯，高二五班算其中一个。
几个家里远的都选择在学校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不回去也不行，学生公寓后面也不允许留人啊。
訾聿留下主要是因为家里大人都不在，三周了也不知道茶几上能积几层灰尘，诶不对，我来学校前把门和窗都锁好了的，那没事了。
家离这不近不远，怎么也要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加上堵车的不确定因素，回去到天都黑了，还得拾掇晚餐。留在南三，食堂便有现成热乎的饭菜，而且怎么说都有人在。
为数不多的几个充电插口早已被几个男生团团围住，他们窝在那个角落里“厮杀”了好几个小时，三两个女生不见踪影，估计待在宿舍里。
訾聿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化学练习写完了，虽说是让学生们放松休息，但各科老师布置起作业来依然是干脆利落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南三风格”。
再把语文的素材积累抄完，今晚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訾聿抬腕看表，九点刚过，抄完十点多就可以回宿舍了，常规操作。
訾聿把静静躺在抽屉里的手机抽出来，刚好看见来电显示，是他妈妈。
攥着手机三两步出了教室门，到达走廊尽头訾聿才摁了接通。
“喂妈。”
对面“嗯”了一声。
突然两边都安静了，没人接话。
最终还是訾母先开口。
“吃过饭了吧。”
“吃过了。”
“我看到你们班主任发的通知了，说放两天，你现在……是还留在学校吧。”
“是，明早再回去。”
訾母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是中年妇女特有的令人安心。
“拿到手机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过来。”
语气平和，说着嗔怪的话，却没有嗔怪的意味。
訾聿轻笑了声，“刚刚写作业呢，忘了。”
訾母好像也没有计较太多，另道：“明天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吃早餐——回到楼下吃你林姨家的肠粉也行，就是回去到太晚了，不然你先在学校附近吃了再回去。
“还有记得多带两套睡衣，穿几天搁袋子里，也别洗了，费时间，回到家用洗衣机滚了再甩干就行。
“还有阳台那几盆花你给我浇一下，冰箱里没菜了的话去找林姨带你买，别买多，我和你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訾母开始叨叨着别的琐事了，訾聿只能耐心地一句句听完，最后乖乖答道：“知道了妈。”
又听她嘱咐了些其他的，訾母才堪堪满意，“暂时就这些了。”
“好。”訾聿没有主动挑起新话题。
訾母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在学校怎么样，新班级还好吗？”
“挺好的。”
“舍友呢，都好相处吧，做了什么班干没有？”
“舍友都挺好相处的。”訾聿笑着答，“被‘逼’着做了班长和语文科代表……嗯还有舍长。”
“老师既然安排了那就是认可你的能力，好好做，记得别耽误学习。”
“您放心。”
“对了，课外书少看一点，选了理科就要好好学。——考试怎么样？”
訾聿：“……”
訾聿：“……退步了一点。”
“多少？”
訾母的语气带了点严肃。
“年排六十四。”
对面妈妈清了清嗓，“那还好，没掉太多，之前是三十一吧？”
“嗯。”
“学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行。”
訾母又交代了些别的，闲聊几句就挂断了。
訾聿摩挲了几下手机壳，手腕垂下，望向操场对面宿舍楼黑暗中的轮廓，手机屏幕静静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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