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女生的话,就会有人来爱我了吧。
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这个念头像藤蔓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总在深夜里悄然发芽。
我的家庭像一潭死水,母亲冷漠,父亲好赌。
出生那日,产房的帘幕外挤满了亲戚,他们皱起眉头:“怎么是个男孩。”
叹息声混着消毒水气味钻进襁褓,而我,仿佛从第一声啼哭起,就成了被命运戏弄的错别字。
他们还是将我养大了,像完成一项不得不交的差事。
起初几年,母亲会在我发烧时熬一碗稀粥,父亲醉酒归家也会踉跄着给我买糖人——那时我尚不知晓,那些温存不过是妹妹未降临前的残羹冷炙。
直到妹妹裹着粉色的襁褓来到这个世界,我成了被随意丢弃在旧柜子里的玩具。
母亲的怀抱骤然升温,她哼着儿歌摇晃妹妹的摇篮,连背影都镀着暖光;父亲将赢来的钱全换成公主裙与洋娃娃,连赌桌上都摆着妹妹的照片。
而我缩在墙角啃着冷硬的馒头,看他们为新生的女儿布置满屋的彩气球,仿佛连空气都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蜜糖,一半是锈蚀的铁。
若我也是女孩,是否就能拥有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权利,而非像一片枯叶,在亲生父母的屋檐下,无声地腐烂?
我不讨厌妹妹,我知道不是她夺走了家人对我的爱,而是他们本身就不爱我,将我养大不过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我就像个寄养在他们家里的孩子,冷漠似冰锥,一次又一次砸向我,把我弄得遍体鳞伤。
好在妹妹是暗夜里唯一温热的火种。她会偷偷塞给我半块藏好的糖,会在父母咆哮时缩在我身后发抖,却仍固执地握住我的手。
这让我得以在窒息的生活中攥住一根稻草:等羽翼丰满,便带她逃离这囚笼,去某个有阳光能晒干泪痕的地方,重新编织两个人的家。
可后来我发现,苦中作乐和找死并无区别,命运的绞索远比我想象中收得更紧。
父亲的赌瘾像腐坏的藤蔓,缠死了整个家。
牌桌上的筹码声碾碎了他仅剩的人性,家里的陈设一件件消失,墙皮剥落成疮疤,最终,连母亲都被他卖掉了。
我知道,如果他又赌输了,下一个被卖掉的就是我。
那有如何呢?
卖了就卖了,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家。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和妹妹一起被卖掉了,本以为会被打残扔到大街上当乞丐,结果来接我们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那人的卷发莫过眼睛,说话还有口音。
我们和很多孩子一起被安置在一个地下研究院里,吃着统一的食物——总有一股药味儿,每天都要做身体检查,娱乐项目也不少,有电脑又操场,居然比家里还舒适。
这里比我以前破败的卧室干净太多,甚至舒适得让人恍惚——除了妹妹。
她总在我熟睡时突然惊醒,指尖冰凉地攥住我的手腕:“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望着妹妹瞳孔里颤动的不安,我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生锈的铁,发不声音。
我应该早点回答她的。
再见到妹妹已是在巨型水缸前。
她莹紫的鳞片取代了皮肤,尾鳍在淡盐水里轻柔摆动,那双曾装满恐惧的眼睛如今空洞如深海。
我隔着玻璃伸出手,她却只是漠然游向缸壁,尾尖溅起的水花都带着陌生的弧度。
“沐青!是我!是哥哥啊!”我狠戾地砸向玻璃屏障,指尖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视线里的妹妹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躲在了人造珊瑚的后面。
我知道,妹妹已经变了。
听到那个卷毛满不在乎地说:“啊,又是个失败品。”他的尾音上扬,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刺入我的心脏。
愤怒的情绪一下冲上心头,我抓狂似的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怒吼声震碎了玻璃,紫色的鳞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手臂。
上来镇压我的那群人面色惊恐,因为我刚刚的吼声不像人类发出的声响——太有穿透力。
而那个卷毛男人只是优雅的理了理衣领,脸上的笑裹着寒意:“呀,嘞个倒是很成功哦。”
那之后,我被单独囚禁在一间完全密闭的房间,四壁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没有一扇窗户能透进光。
海水突然从不知名的管道疯狂灌入,刺骨的咸涩瞬间淹没我的口鼻。
黑暗与窒息像两张巨网将我缠裹,肺部灼烧着求生的剧痛。
在氧气彻底断绝的最后一刻,某种变异般的本能撕开了我的躯体——脊背迸出紫色的鳞片,鱼尾撕裂血肉般的疼痛,腮裂在耳畔挣开如两朵诡异的紫色花瓣。
我又能呼吸了。
监控屏幕后的欢呼声透过水波传来,带着电子音般的扭曲。
积水渐渐退去,那个卷毛研究员出现在视野中,他耳际挂着降噪耳机,对我的声波攻击早有防备。
他瞳孔里跳动着病态的兴奋,在实验记录纸上潦草写下数据,笔尖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用威胁地眼神看着我:“077,你想不想见你妹妹?”
“乖乖听话,我保证你每天都能见她一面。”
我服从了。
药剂注射成了每日的仪式。针管刺入鱼尾与脊椎交接处的神经丛时,紫色鳞片会泛起不祥的荧光。
而斗兽场的记忆更似一场噩梦轮回:被押进环形铁笼的那一刻,聚光灯烤得皮肤灼痛,观众席上癫狂的尖叫与赌注屏幕的跳动红光交织成地狱画卷。
我在那里认识了白狐。
她是斗兽场的百胜王,那些不完美的实验品都在一对一的生死决斗中输给了她,观众都在为她喝彩,因为她让赌客赚得盆满钵满。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向我,眼神空洞。
我知道,她已经成为了实验室的赚钱工具。
我没在斗兽场待很久,有个富商看上了我的嗓音把我买走,让我成为了歌剧院的演员。
那人捏着我的下颌,拇指碾过鱼尾鳞片,脂粉味的气息喷在鳃裂上令人作呕:“脸倒是标志,就可惜是个男人鱼。”
实验室的叹息声在此刻有了回响——所有人为我的性别基因懊恼,如同废弃一件未达标的商品。
他折磨我,像操控提线木偶般将我禁锢在镜前,指尖蛮横地掐住我的下颌,强迫我练习那些属于女角的矜持仪态,不许我剪头发,就连嗓音也要被迫改变。
最后我成了他歌剧院里万众瞩目的首席,当聚光灯如银河倾泻而下,我踩着血与泪浸透的绸缎登上舞台中央。
当然,我仍受实验室的掌控,要为他们做事,因为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
好在,那个叫闻雾的男人有遵守约定。
每天帷幕落下后,我能去海洋馆见妹妹一面。
隔着厚重的玻璃,妹妹漂浮在人造的海洋里,尾鳍上的荧光芯片随潮汐明灭闪烁。她不能言语,却总用那双紫色的瞳孔凝视我,仿佛在无声质问。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是没有想过逃跑。
某个深夜,我曾以散步为借口逃到了海边,咸涩的风裹挟着月光扑面而来,我咬咬牙,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
浪潮吞没头顶的瞬间,我近乎疯狂地朝深海游去,直到肺腔灼烧得仿佛要裂开。
耳后被植入的芯片反常的平静,他们居然没有警告我。
可当我发出凄厉的声波,试图寻找其他族群的身影时,海底一片死寂。
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在黑暗中层叠成嘲弄的涟漪。
我不是真正的人鱼。
所以人鱼族也不欢迎我。
我机械地折返岸边,果然,那个该死的卷发男人早已倚在礁石上。
闻雾的指尖把玩着匕首,刀刃映出他讥诮的笑:“我不是说了嘛,你乖乖听话就好了。”
从被那管试剂扎进脊椎的那一刻起,我的骨骼便烙上了印记。
可为何还要逃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只是想确认,在这片浩瀚的深蓝之外,是否还有一处容得下我畸形的灵魂。
我把所有精力都砸进歌剧的练习里,即便不用那传说中的“人鱼之声”,我的歌声也如月光穿透海面,在剧院穹顶下织就银色的网。
渐渐地,赞誉如潮水般涌来,仰慕者络绎不绝。
他们送来玫瑰、情诗与炽热的目光,而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贪婪地吞咽每一份示爱。
“我想要被爱。”这个念头在胸腔里烧成火,于是我允诺了所有告白。
可那些曾誓言永恒的人,转身便将我推向荆棘。
他们给予我的却是接踵而至的背叛与伤害,每一次都如利刃剜心,在肋骨上刻下相似的纹路。
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我的父母说一样的话。
“你怎么是个男的?”
男的就不可以了吗?
男生就不可以喜欢男生了吗?
我救不了妹妹,救不了自己,连抓住救命稻草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着闻声言,泪水突然决堤,顺着颧骨浸湿鳞片。
我哽咽着,声音碎在深蓝的光线里:“性别就那么重要吗?我想像普通人那样,被坚定地选择,被毫无保留地拥抱,难道这也有错吗?”
一滴泪坠落在地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似海上的泡沫,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你呢,闻声言!”我猛地指向闻声言,声线因失控的情绪而剧烈颤抖,“一口一个实验品,你那小女朋友不也是实验品吗?”
我冷笑,步步紧逼:“她爱你吗?”
哈哈哈……
笑声从胸腔深处迸发,嘶哑而苦涩,仿佛带着血痂:“你又打算骗她到什么时候?”
你不爱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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