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深坑在她抽身的瞬间轰然崩塌，碎石烟尘冲天而起，成为这场绝命冲锋的起点。
“美鲛人——！停下！！”
戚玉嶂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冰手死死攥住。
视野中，那道渺小如飞蛾的身影，裹挟着焚尽一切的疯狂。
她高举着血焰翻腾的斩万难，刀锋撕裂空气，拖曳出一道灼热刺目的暗红轨迹，悍然劈向青铜傀儡的头颅。
傀儡眼中红光爆闪，巨锤挟着碾碎山岳的威势，迎着那燃烧的身影，轰然砸落。
震耳欲聋的爆鸣撕裂山巅，不是金铁交击，而是山崩地裂般的毁灭巨响。
撞击中心，刺目的罡风乱流如怒潮炸开，一圈混杂着暗红血焰与青铜幽光的冲击环猛地扩散。
众人如遭重锤，再次被狠狠掀飞，撞上巨岩，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岩壁。
喉头腥甜上涌，视野一片猩红。
断裂的青铜碎片如同流星，在冲击波中激射四散。其中最大的一块残刃，打着旋，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扎进了来不及闪躲的黑影心口。
黑影濒死之际，眼中凶光一闪，竟再次催动残存的傀儡之力，巨锤带着最后的毁灭意志，狠狠砸向封灵籁。
“不——！”
戚玉嶂目眦欲裂，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龟裂的岩地上扑出，像一头被逼疯的困兽，四肢并用，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带着满身的碎石血污，不管不顾地扑向那个坠落的身影。
动作狼狈绝望，毫无章法，只有一股拼死也要挡在她前面的蛮横。
就在他扑至封灵籁上方，试图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脊背去承接这灭顶力量的刹那，他看到身下的封灵籁，疯狂燃烧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清明。
或许是生命尽头最后的回光返照，或许是感应到有人竟愚蠢到扑向这必死的漩涡。
她干裂的唇无声翕动，最终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然后，她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犹如残渣般的力量，猛地一甩手腕。
不是格挡，不是防御。
是进攻，是倾注了所有不甘、所有恨意、所有燃烧殆尽的生命余烬的最后一掷。
粘着她掌心灼穿血痂的“斩万难”，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嗡鸣。
长刀化作一道决绝的暗红血线，如同撕裂风暴的染血标枪，带着主人最后的意志与燃烧的残魂，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和速度，悍然射向那尊胸膛淌着污血、正砸落巨锤的青铜傀儡。
戚玉嶂扑下的身体，尚未完全覆盖住封灵籁。
青铜傀儡裹挟着毁灭之威的巨锤，带着碾碎山岳的风压，已悬停在他后背上方不足三尺，冰冷的死亡触感冻结骨髓。
一声比先前更加刺耳、更加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如同布帛被生生扯开，又像是腐朽了千万年的棺木被强行撬动。
坚不可摧、流淌幽暗符文的青铜胸膛，竟被这灌注了封灵籁最后之力的斩万难，硬生生撕裂。
裂口瞬间扭曲、崩裂、扩大。
更多粘稠、暗沉、散发着浓烈金属腥锈与**气息的污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脓疮被捅破，猛地从扩大的裂口中狂喷而出，如同一条污秽的血色瀑布，浇淋在欲砸落的巨锤锤头之上。
青铜傀儡砸落的巨锤，在距离戚玉嶂后背仅余一尺之遥时，骤然凝滞。
那双疯狂闪烁的猩红眼睛，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瞬息间彻底熄灭，只余一片死寂的灰败。
它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动力，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僵在原地，唯有胸膛处那道被斩万难贯穿的狰狞伤口，还在汩汩涌出粘稠的污血，顺着冰冷的青铜躯干流淌，滴落，腐蚀着下方的一切。
巨锤，终究没能彻底落下。
操控它的黑影在碎石堆里剧烈痉挛，喉中挤出破风箱般嘶哑不甘的嗬嗬声，头颅一歪，气绝。
戚玉嶂紧拥封灵籁冰冷破碎的身体，一同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涯渊。
夜风猎猎，撕扯着两人散乱的发丝。
封灵籁静静望着戚玉嶂。
心口那团搏动的暗芒，此刻已如将熄的炭火，明灭欲灭。脸上狰狞的血纹正飞速消退，露出底下苍白如纸、布满蛛网般裂痕的肌肤。
那双曾燃烧疯狂的血眸，空洞地映着死寂夜空中一轮凄冷的寒月。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光，也如油尽灯枯，摇曳着，行将彻底湮灭。
她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寒冰，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戚玉嶂的手指触到她冰冷的手腕，喉结猛地一滚，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恸与茫然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心防。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尘土，重重砸落在封灵籁冰冷的脸颊上。
耳畔只有呼啸的坠风声、污血滴落的“嗒嗒”轻响，和他自己压抑到极致、濒临破碎的喘息。
他死死抱住怀中冰冷的身躯，在她耳畔嘶声道：“别死……要死，我陪你一起！”
封灵籁的目光从那轮寒月缓缓移向他，苍白干裂的唇瓣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气若游丝：“我……不想……与你……死在一处……”
戚玉嶂心如刀绞：“你……终究……是在怪我？”
封灵籁却不知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攥紧他手臂，拼尽残存的最后力量，将身形猛地翻转，足尖在他胸口狠狠一蹬。
戚玉嶂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竟被硬生生向上推去，直冲崖顶方向。
“戚玉嶂……”封灵籁最后的声音飘散在凛冽风中，轻得如同叹息，“我们……都身不由己……罢了……我不怪你……好好……活下去……”
“不——！”戚玉嶂目眦欲裂，嘶吼卡在喉咙，只剩破碎的气音。他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只堪堪擦过封灵籁迅速远去、冰冷破碎的衣角。
凛冽的风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却吹不散眼底那片迅速缩小、坠向无尽深渊的身影。
山崖在眼前急速放大。
他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岩石边缘，碎石飞溅，半边身子悬空。剧痛从撞击处炸开，却远不及心口被生生剜去的剧痛万分之一。
他根本顾不上自己，疯了一般扑向崖边，半个身子探出深渊，视线死死锁住下方。
触目所及，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风声呜咽，如同深渊底部传来的亡灵哭泣。
“美鲛人——！”戚玉嶂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血沫，在空旷死寂的山巅回荡，旋即被深渊无情吞没。
没有回应，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维持着那个几乎要栽下去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
脸上混杂的血污被滚烫的泪水冲刷出沟壑，滴落在身下的岩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最后的话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五脏六腑痉挛。她到死都在推开他……却又在推开他时，给了他最后的赦免和沉重的枷锁——活下去。
身不由己……是啊，他们都身不由己。可这份“身不由己”，最终却要用她的命、她的魂飞魄散来偿还吗？
崖下的风阴冷刺骨，带着湿气，仿佛能冻结血液。
戚玉嶂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悲恸和茫然抽走了他全部力气。
他极其僵硬地从崖边缩回身体，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双手。片刻前，这双手还抱着她，感受着她生命的急速流逝，带着温度。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山风呼啸，如同无尽的挽歌。
戚玉嶂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闷闷地传出，像一头濒死哀鸣的孤狼。
恰在此时。
深深嵌入青铜傀儡躯干内的“斩万难”，仿佛感应到主人生命的彻底流逝，刀身猛地发出一声凄厉欲绝的悲鸣，如同泣血哀啼。
剧烈震颤中，嗡鸣着自行挣脱冰冷的青铜躯干。
它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带着无边的眷恋与哀伤，追蹑着主人坠落的方向，义无反顾地一头投向了那片幽暗无底的深渊。
*
封灵籁如断翅之蝶，坠入万仞深渊。
罡风如刀，割裂她残破的衣袂与肌肤，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闷的撞击，周身剧痛袭来，似被无数巨锤同时砸中，五脏移位，筋骨寸断，意识瞬间被汹涌的冰冷黑暗吞噬。
不知昏沉几许，一股浓烈的腥臊恶臭钻入鼻腔，伴随着湿滑黏腻的触感在封灵籁脸颊上反复游移，硬生生将她从昏迷的深渊舔舐醒来。
封灵籁沉重的眼皮艰难掀开一线，视野所及，唯有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然而，近在咫尺的喘息声、獠牙开合间滴落的口涎腥臭，以及黑暗中两点幽幽闪烁、贪婪凶残的绿芒，瞬间刺破了她朦胧的神志。
是山魈！
一只成年饥肠辘辘的巨魈！
山魈见她睁眼，非但不惧，反被激怒，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涎水滴落，张开血盆大口，便朝她脆弱的脖颈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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