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闻肖灵音之言,心头如遭重锤,面上仍维持着那份疏淡的从容。她唇边漾起一丝浅笑,温婉中透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肖姑娘此言,可真是折煞我了。区区蒲柳之姿,安敢与吕后、武皇这等震古烁今的巾帼比肩?不过是求一隅清净的寻常人罢了。”
“姑娘何须妄自菲薄?”肖灵音踏前一步,眸光灼灼,似有烈焰跳动,“天命昭昭,非人力所能移易。”
封灵籁螓首轻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清净日子,便是我所求。那家国重担,天下兴亡,自有大能者担之,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
肖灵音秀眉紧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如今天下板荡,烽烟四起,圣上昏聩,生灵涂炭!天命既系于你身,便当顺时应势!纵然不为己身计,难道就不念那在水深火热中哀嚎的万千黎民么?”说到最后,语声微颤,竟有几分凄楚。
封灵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微光,叹道:“肖姑娘心怀苍生,令人感佩。然则这天命之说,究竟是上苍指引,还是缚人心魄的枷锁?若我当真顺了这天命,岂非要背负起整个天下的重担?这担子……太重了,我孱弱之肩,恐难承其重。”
“你可知,”肖灵音目光如电,直刺封灵籁心底,“一人之抉择,有时非关一己祸福,更牵动万姓生死!你若退避,世间便少了一线生机;你若前行,或许便是这乱世沉疴的一剂良方!”
封灵籁幽幽一叹,眉宇间倦色更深:“肖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苦如此相逼?”
肖灵音百般劝说,见她心意如铁铸般难移,眸中炽热的光终是黯淡下去,化作深深的失望。
“也罢,”她声音低沉下来,“此事暂且不提。但我言出必践,会一直等,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言罢,她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轻轻置于桌上,“此物予你。若有朝一日心意回转,持此佩至城西‘好客来’寻我。”
语声未落,人已推门而出,衣袂带风。
戚玉嶂望着门口,眉峰微蹙:“就这般让她走了?”
封灵籁疲惫地跌坐于木凳上,目光凝注桌上那枚玉佩,心绪如潮翻涌。半晌,她才有些无力地道:“你也信她那番天方夜谭?由她去吧,观其言行,倒也不似歹人。”
“你啊,”戚玉嶂摇头,俯身拾起玉佩,指尖微动,内力暗运,确认无异后,才轻轻放入封灵籁摊开的掌心,“人心叵测,画虎画皮难画骨。拿着吧,江湖路远,万一你我囊中羞涩,这玉佩倒也能换几两救急的银子。”
封灵籁手托香腮,侧目望着他,眼波流转间带了几分戏谑:“戚大神医竟也有窘迫之时?”
戚玉嶂被她看得耳根微热,轻咳一声,正色道:“戚某非是餐风饮露的神仙,更无点石成金之术,柴米油盐,自也有捉襟见肘之时。”
*
日头渐毒,蝉鸣聒噪,织成一片闷热的网。
天光初透,封灵籁与戚玉嶂便已置身于包子铺对街的面食摊。拣了张临街的桌子,叫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一盘酱香浓郁的卤牛肉,外加两碗撒了金黄桂花的甜豆花。
两人看似悠闲进食,眼角的余光却如蛛丝般,牢牢黏在对街那间生意兴隆的包子铺上。
“你说…”封灵籁轻搅着碗中雪白的豆花,声音压得极低,“那铺子里的肉馅…当真有蹊跷?”
戚玉嶂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酱牛肉,目光锐利如鹰隼,紧锁对面:“猪牛羊鸡一概不售,偏生这肉香能勾魂夺魄…事出反常必有妖。”
店家端上豆花,戚玉嶂指尖一弹,一锭足色的银子悄无声息滑入店家袖中,“店家,打听个事儿。”
店家袖中一沉,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堆起市侩笑容,凑近低语:“客官您问?”
“对街那包子铺,开了几许时日?”
店家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随即笑道:“哟,您问那家啊?开张不过半年光景。嘿,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秘法,那包子香得邪乎!隔条街都能勾得人馋虫造反,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可知他们肉馅从何处采买?”
“哎哟,这哪儿能知道啊!咱们做吃食的,这命根子般的秘方,捂得比命还紧!”
“他们生意如此红火,同行岂不眼热?”
店家撇了撇嘴,压低嗓音:“眼热?眼热也得有命受着!自打他们来了这条街,原先卖包子的全改了行。也有那不信邪,不服气的上门找茬,嘿,您猜怎么着?”
“如何?”戚玉嶂追问。
“轻则鼻青脸肿,重则筋断骨折,在床上躺足一月方能爬起!打那以后,再无人敢捋这虎须喽!”
戚玉嶂见再问也探不出新料,微微一笑:“多谢店家。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店家忙不迭点头,脸上皱纹挤作一团:“公子放心!小的这张嘴,比那上了三道铁锁的库门还严实!今儿个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待店家转身回灶,手不自觉按了按袖中银锭,嘴角勾起一丝讥诮:“不知天高地厚啊……”
话已点到,听与不听,是福是祸,便由他们自己担着了。
包子铺一如既往地火爆,不到一个时辰,蒸笼空空,夫妻二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停当,落了锁,径往西城而去。
封灵籁与戚玉嶂对视一眼,悄然缀上。
那对夫妻步履匆匆,穿街过巷,浑然不觉身后多了两条“尾巴”。
几经曲折,终于在一处偏僻荒凉,墙垣倾颓的老宅前停下。
戚玉嶂与封灵籁隐在不远处墙角,屏息凝神。
只见那男子自怀中摸出一把黄铜旧钥,插入锁孔轻轻一拧,斑驳木门应声而开。
两人身影一闪而入,门扉旋即紧闭。
“此宅荒僻破败,阴气森森,绝非良善居所。”戚玉嶂低语,眉宇间凝着警惕。
封灵籁纤手按紧了腰间刀柄:“进去一探?”
两人心意相通,身形展动,如狸猫般绕至宅院后墙。
封灵籁足尖在青苔湿滑的墙砖上一点,身姿轻灵如燕,已无声无息翻上墙头,伏身下望。
院中杂草丛生,一片死寂,唯有一间厢房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
青天白日,何故点灯?
戚玉嶂紧随其后,两人如落叶飘入院中,贴墙潜行,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亮灯的窗棂。
戚玉嶂指尖暗运内力,无声无息地在陈旧的窗纸上点出米粒小孔,两人轮流窥视。
屋内陈设古怪,摆满了形制奇特的瓶罐器具,桌上散乱着各色药材,一股混杂着草腥与陈腐的奇异药味隐隐透出。
包子铺的夫妻正埋头忙碌,男子手持一册残破不堪,字迹如蝌蚪般的古卷,口中念念有词,音节艰涩诡异。
屋子中央,一只巨大的青铜丹炉架在火上,炉膛内火焰吞吐,时幽蓝如鬼火,时赤红如熔岩。
妇人动作异常熟练,不时从旁取物投入炉中。
封灵籁心头一凛,以传音入密之术道:“他们在…炼丹?”
戚玉嶂示意噤声,目光锐利如刀。
只见那妇人又从墙角一口不起眼的木箱中捧出一个黑釉瓷瓶,拔开塞子,一股粘稠暗红的液体汩汩倾入翻滚的铜炉之中。
一股极其微淡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骤然钻入戚玉嶂鼻端,他双目猛地一睁,胸中怒意如潮翻涌。
炉中液体被那暗红之物注入,翻滚得更加剧烈,发出沉闷如兽吼的咕噜声,仿佛有活物在其中痛苦挣扎。
陡然间,那男子诵咒之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如冷电般,直刺向窗棂破孔之处。
戚玉嶂心头警兆大生,瞬间闭气凝神,将身体紧贴冰冷墙壁,如同壁虎。
“有人!”男子声音沙哑冰冷,如同生铁摩擦。
妇人动作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窗纸上的小孔清晰可见。她眼中凶光一闪,唇齿间迸出两个字:“杀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一点头,各自抄起放在手边的兵器。
男子是一柄寒光闪闪的狭锋长剑,妇人则抖开一条银光闪闪,蟒皮缠绕的丈许长鞭。
两人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向窗口扑来。
封灵籁得水东升传功,内力大进,耳力更是敏锐非凡。那“杀了”二字入耳,如同惊雷炸响。她不及细想,纤手闪电般抓住戚玉嶂手腕,低喝一声:“走!”
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倒射而出,两人提气纵身,瞬息已翻过破败墙头,头也不回地向巷外急掠。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哗啦”一声,木窗被凌厉剑气绞得粉碎。
男子持剑跃出,目光如鹰隼扫视,剑锋寒气四溢。
几乎同时,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那妇人手持银鞭,如毒蛇出洞般扑出。若非封灵籁机警过人,两人方才已被堵在院中,陷入前后夹击的死局。
“没人?”男子声音冰冷。
“不会错!我听得真真切切,是人的吐纳之声!定是逃了!”妇人目光狠戾地扫过巷口。
“追?”妇人问。
男子冷哼一声,收剑入鞘,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逃得倒快!不必追了!正好炉中‘药引’将尽,他们送上门来,倒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那两日后的‘大祭’…”
“照旧!”男子斩钉截铁,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意。
*
封灵籁与戚玉嶂一路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穿街过巷,几番转折,确认身后无人追踪,方才如两道轻烟般闪入所居客栈,反手紧闭房门。
小曲早已备好茶水,见状连忙奉上,又取扇子为二人扇风拭汗。
戚玉嶂连灌几杯凉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道:“好险!当真千钧一发!”
封灵籁接过小曲递来的茶盏,浅啜一口,压下翻腾的气血,秀眉紧蹙,望向戚玉嶂,语带隐忧:“你说…城中那些离奇失踪的新婚夫妇…会不会就是被他们……”
顾及小曲在旁,她语焉不详。
戚玉嶂脸色凝重,沉吟道:“若真如此…两日之后,恐有大凶之事发生!”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去寻应瑶他们,调兵围捕!”封灵籁霍然起身。
戚玉嶂却缓缓摇头,眼中精光闪烁:“你我此行已然打草惊蛇。他们若非有恃无恐,便是早有退路。此刻贸然报官,只怕人去楼空,反落了口实。”
“那…我们这数日探查,岂非前功尽弃?”封灵籁眉宇间染上忧色。
“眼下…唯有赌上一赌!”戚玉嶂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沉声道,“赌他们图谋甚大,不甘就此放弃!赌他们狂妄自大,认为我们不足为惧!”
一旁的小曲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嘴问道:“师父,美鲛人姐姐,你们到底遇上了什么凶险?怎地弄得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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