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灵音眼睁睁瞧着封灵籁纵身跃下,手徒劳地探出,只抓得一片虚空冷气。身后骤然一声闷响,她急急回首,只见客栈掌柜已然瘫软在地,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显是人事不省了。
肖灵音心头如压巨石,目光在楼下被重重围困的封灵籁与地上奄奄一息的掌柜间逡巡,一时竟进退维谷。
楼下,封灵籁身形如叶落寒潭,点尘不惊地踏在地上。
四周墨衣劲装的汉子们如临大敌,呛啷啷一片拔刀之声,雪亮刀锋霎时将她围在核心。
背对着她的戚玉嶂闻声猛然回头,一见是她,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厉喝:“住手!休得伤她!”
声震屋宇,墨衣汉子们手中刀光为之一滞,却并未垂下。
为首一人浓眉紧锁,侧目看向戚玉嶂,语带不豫:“戚公子,此女来历不明,擅闯此地,恐非善类!”
戚玉嶂眸色冰寒,一字一顿,字字如铁钉凿入木中:“我再说一次,收刀!”
那首领嗤笑一声,语含讥诮:“我等只听命于大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号令我等?”
戚玉嶂袖中五指骤然收紧,骨节爆出细微脆响,一股沉凝怒意几欲破体而出。
一直冷眼旁观与戚玉嶂相对而坐的中年男子,此刻方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审视压力:“重溟,你与此女相识?”
他目光如鹰隼,在两人面上来回逡巡。
戚玉嶂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旋即强自镇定,迎上对方目光,语气淡漠:“旧识而已,谈不上什么交情。”
封灵籁听他急于撇清,虽知他是为护己周全,心头仍是不由得一恼。夫妻本是同林鸟,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当下柳眉一挑,清音朗朗,字字掷地有声:“什么旧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
一言既出,满堂皆寂。
戚玉嶂身形陡然僵直,望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言,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终究化作一声无声叹息。
中年男子却眯起了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哦?原来如此。难怪重溟如此紧张失态,竟是这般渊源。”
戚玉嶂沉默片刻,终是默认,目光沉沉逼视中年男子:“让你的人退下!否则,一切免谈!”
中年男子脸上讥讽之色更浓,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重溟,你娘子的性命如今系于我手,识相些才好。若惹得我不快,顷刻间,你便能瞧见她那颗漂亮的脑袋滚落在你脚下!”
恰在此时,二楼传来肖灵音一声清叱:“接着!”
一道乌光破空而至。
众人惊疑抬头。
封灵籁心领神会,左右双掌早已蓄势待发,掌力如排山倒海般猛然印向身前两名墨衣汉子。
那两人猝不及防,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撞在胸口,闷哼一声,身形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翻身后数人,登时一片狼藉。
封灵籁借势腾身而起,凌空抄住那柄掷来的狭长快刀。刀光乍起,匹练般划出一道森寒圆弧,迫得周遭敌人纷纷骇然后退。
再看那两名中掌者,口鼻中鲜血狂涌,身躯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余下墨衣汉子目睹此景,无不骇然失色,面面相觑,竟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封灵籁稳稳落地,长刀斜指,眸光如冰封寒潭,冷冷扫过众人,唇角噙着一丝冷峭:“方才不是气焰嚣张得很么?此刻怎地成了缩头乌龟?”
满堂死寂,无人应答,只闻粗重喘息。
封灵籁刀锋一转,寒芒直指端坐的中年男子,声音清越如碎玉:“想取我的命?阁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显是未料到她身手如此惊人。他强压下惊疑,挥手示意手下收刀退开,面上堆起一团和气生财的笑容:“误会!全是误会!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贤伉俪快请坐,坐下好生叙话。”
封灵籁冷笑一声,刀尖纹丝不动,语含讥讽:“误会?方才阁下可不是这般说辞。怎地,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一流?”
中年男子笑容僵了僵,旋即又挤得更满:“戚夫人言重了!都怪这帮粗鄙手下有眼无珠,冒犯了夫人虎威。这折损的两人,权当是给夫人赔个不是。咱们同气连枝,何须闹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封灵籁听他如此无耻,胸中一股恶气翻涌,手中刀柄几乎捏碎,强忍着一刀劈过去的冲动。
戚玉嶂已站到封灵籁身侧,目光如刀锋刮过中年男子面皮,鄙夷道:“谁与你是同气连枝?你也配称人?”
中年男子被他戳中痛处,脸色瞬间由青转红,由红变紫,再由紫转青,精彩纷呈。
封灵籁冷眼瞧着,心道此人变脸之速,只怕江湖上变脸的戏法师傅也要甘拜下风。
中年男子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深吸数口气,强压下冲天怒火,反复告诫自己:大事为重,小不忍则乱大谋!
封灵籁与戚玉嶂见他默然,已无纠缠之意,正待招呼肖灵音与小曲离去。
中年男子却猛地自怀中掏出一物,按在桌面上,是一枚黑如点漆,晶莹剔透的晶石棋子。
“此物,重溟可还认得?”他语声冰冷,再无半分伪饰。
戚玉嶂目光触及那枚黑子,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指节捏得发白,又缓缓松开,周身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抑。
封灵籁察觉他异状,低声急问:“怎么了?这棋子有何玄机?”
戚玉嶂恍若未闻,只死死盯着那棋子,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痛苦、挣扎、愧疚……
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死寂的灰暗。良久,他才沙哑开口,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挤出:“你……是在逼我?”
中年男子将棋子拈在指间把玩,语气怨毒中夹杂着深沉的哀恸:“师债徒偿,天经地义!不错,我就是要逼你践诺!”
“师父……”戚玉嶂喃喃低语,万般挣扎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罢了。你要我如何?”
中年男子起身,径直走向二楼:“随我来。”
封灵籁心中疑窦丛生,一把拉住戚玉嶂衣袖:“当心陷阱!”
戚玉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挤出一丝宽慰:“放心,他有所求,暂不会动我。”
语毕,便随中年男子拾级而上,身影没入二楼一间厢房之中。
封灵籁将长刀铿然归鞘,足尖一勾,一条长凳滑至身前。
她大刀金马地往凳中一坐,手肘支着刀首,姿态凛然。一双明眸如寒星冷电,缓缓扫视全场,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墨衣汉子们被她目光扫过,无不心头一寒,纷纷垂下眼帘,不敢直视。方才的凶悍气焰荡然无存,个个正襟危坐,如同学堂里最规矩的学生。
封灵籁打量着他们统一制式的腰刀,心中对那中年男子的身份已然猜出七八分,不由轻哼一声,指尖在冰冷刀鞘上轻轻敲击。
单调的轻响,落在寂静的大堂里,如同擂在那些汉子紧绷的心弦之上,令人不寒而栗。
约莫一炷香光景,楼梯上终于传来脚步声。
中年男子当先而下,面上虽无甚表情,但眉梢眼角却掩不住地泄出几分得色。
戚玉嶂跟在其后,神色看似平静,眉宇间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疏离。
中年男子一挥手,墨衣汉子们如蒙大赦,齐刷刷起身,簇拥着他疾步离去,消失在门外。
封灵籁立刻迎上前:“他逼你应承了什么?”
“进宫。”戚玉嶂声音低沉,透着疲惫。
“进宫?”封灵籁一惊,“他是宫里的人?”
戚玉嶂颓然坐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要我入宫为御医,侍奉三年。即刻便要启程,随他回京。”
“那好,我这就去唤小曲和肖姑娘收拾行装。”封灵籁转身欲行。
“不,”戚玉嶂猛地抬头,眼中带着痛楚与决绝,“你们留下。我独自去。”
封灵籁脚步顿住,霍然转身,美眸圆睁:“不让我们去?为何?肖姑娘是外人,留下便罢了。小曲是你亲传弟子,你也不要了?我是你结发之妻,你也要弃之不顾?”
“非是如此!”戚玉嶂急切辩解,唯恐她误会更深,“京师乃虎狼之地,权贵云集,视人命如草芥。我是怕……怕护不住你们周全!”
封灵籁明知其意,却偏要曲解,语带幽怨:“你是嫌我们粗鄙无文,上不得台面,怕我们莽撞得罪了那些高官显贵,连累了你戚大御医的锦绣前程,是也不是?”
“你……你这可真是冤煞我了!”戚玉嶂急得几乎语无伦次,“我唯恐自身难保,牵连你们!宫门深似海,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甚或……株连九族!若我能全身而退,三年后定来寻你。若不能……你便……忘了我吧。”
“忘?”封灵籁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水光潋滟,“除非你今夜便能制出那传说中的‘忘情水’来给我喝了!否则,休想!”
戚玉嶂一呆,讷讷道:“这……这岂非是难为我……”
封灵籁心中暗道:自然是要你做不出!若做得出来,她岂会提这自寻绝路的话?
当下斩钉截铁道:“既然做不出,那我非跟你去不可!你若不允,我便一路暗中尾随!好了,我去问小曲与肖姑娘的意思。若他们不愿去,便让小曲去莫师父家暂住。至于肖姑娘……”她眸光一闪,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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