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的手指轻轻抚过雪月剑的剑锋，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莫师父，您放心……”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一定会为您报仇！”
北风呼啸，漫天大雪。
封灵籁将“雪月剑”藏好后，推门往厨房而去。
厨房灶火正旺，铁锅里沸水翻腾，蒸腾的热气氤氲开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
封灵籁倚在门框，望着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挺拔身影。
戚玉嶂似乎背后生了眼睛，倏然回头，眉眼在氤氲热气后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却温和如常：“饿了？想吃什么？”
“面就好，”封灵籁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什么都行。”
戚玉嶂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把细面。
“天寒地冻，煮碗热汤面暖身。”戚玉嶂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干脆。
滚水再次沸腾，面条如银丝滑入锅中，随着水花翻滚沉浮。几片碧绿的青菜被他的刀锋精准切下，投入汤中，瞬间染上一抹生机。
雾气弥漫，封灵籁的眼眶有些发热。
“给。”不多时，一只粗瓷大碗递到她面前。汤色清亮，面条根根分明，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封灵籁接过碗，掌中传来的温暖让她微微一怔。她低头看着碗里的面条，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掩盖了她微红的眼眶。
“多谢。”
戚玉嶂转身切了一碟卤得酱香浓郁的牛肉，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他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拿起筷子。
“慢些，烫。”
封灵籁夹起面条，她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莫师父的事，该如何开口？可即便不说，以他的敏锐，想必也已猜到了七八分吧？
“不合胃口？”戚玉嶂的声音打破沉默。
封灵籁低低说了句“没有”，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面条送入口中。
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一路暖到胃里，暂时驱散了四肢百骸浸透的寒意。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戚玉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某处不易察觉的细微痕迹：“你的脸？”
封灵籁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戚玉嶂的目光随即下移，定在她握着筷子、微微颤抖的手上，眸色骤然转深。
忽然，他探手，快如闪电，稳稳按住了她的腕脉。
封灵籁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手，戚玉嶂的指力却如铁钳般加重，牢牢扣住她的腕骨，不容挣脱。
一丝痛楚传来，她倔强地抿紧了唇，不肯抬头。
戚玉嶂的手指在她腕间寸关尺处凝神细察，片刻后，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收紧，随即又缓缓松开。
灶膛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出的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谁给你下的蛊？”
封灵籁的目光落在碗底残留的清汤里，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她拿起瓷勺，舀起最后一点汤汁，勺沿与碗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声音轻飘如雪：“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戚玉嶂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
窗外一阵风裹着白雪“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声。
封灵籁将空碗轻轻放回桌面，碗底与木桌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她起身，走向门口，摇曳的烛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行至门槛处，她脚步顿住，声音清晰地穿透风雪：“明日，我便前往无名镇。”
身后传来凳子被猛然带倒的刺耳刮擦声。
戚玉嶂霍然站起：“你知道是谁杀了莫老头，对不对？”
他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瘦身影上。
见封灵籁沉默，他几步抢上前，却在离她仅三步之遥时硬生生停住，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你不止要去无名镇！你是要去寻仇，是不是？”
封灵籁抬起手，任由昏黄的烛光从指缝间流淌下来，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唇角忽而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这蛊……会要我的命吗？”
“不会。”戚玉嶂的声音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寒风卷着白雪从两人之间穿过。
封灵籁的衣角微微颤动，像一只欲飞未飞的蝶。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抬脚，一步踏入了门外漫天的风雪之中，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茫茫白色吞没，始终未曾回头。
*
数日后，宜州城，一家临街的茶楼。
角落里，几个风尘仆仆的江湖汉子围坐一桌，刻意压低了嗓音。
“听说了没？”一个络腮胡男子神秘兮兮地往前凑了凑，“雪月剑现世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汉子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眼露惊疑：“剑魂谷的镇谷之宝？”
“正是它！”络腮胡一拍大腿，震得茶碗里的水晃出几滴，“就在前几日的‘望仙楼’鎏金盛会上，和那株‘赤焰龙芝’一道露了脸！”
“被谁得了去？”对面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按捺不住好奇，插嘴问道。
络腮胡汉子立刻噤声，左右张望一番，几乎是用气音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白——骨——观！”
瘦高个汉子手中的筷子直接掉在了桌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是说……剑魂谷那档子事之后……雪月剑就一直……”
“嘘——！”络腮胡汉子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四下扫视，“那些个传闻，十句里能信一句就不错了！”
瘦高个被捂得直翻白眼，连连拍打他的手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大口喘气，眼中惊惧未消，却又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嘶……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从白骨观那群活阎王手里抢食？”
络腮胡汉子再次凑近，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具体是哪路神仙还不清楚，但绝对是个硬茬子！不仅剑被夺了，听说……还折了他们一个老八！眼下白骨观正撒开天罗地网，悬红买那夺剑人的脑袋呢！”
“还死了一个？”年轻汉子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不妥，慌忙捂住嘴，声音发颤：“这……这江湖怕是要起大风浪了……”
瘦高个汉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带着敬畏与后怕：“可不是！这段时日，咱们哥几个还是夹紧尾巴，少在外头晃荡为妙……”
茶楼东南角，一个头戴幂篱、白纱遮面的女子，默然放下手中半凉的粗瓷茶杯。几枚铜钱从她袖中无声滑落，轻轻扣在木桌上。
她右手始终搭在桌旁一柄裹着粗布的长刀刀柄上，此刻起身，步履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熙攘的人流。
＊
封灵籁出了茶楼，专拣僻静小巷穿行。右手紧按着腰间长刀。转过两条深巷，她身形倏地一闪，如鬼魅般没入一条积雪覆盖的死胡同。
背靠冰冷斑驳的墙壁，左手撩开幂篱一角，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地刺向巷口阴影：“跟了这许久，阁下还不现身么？”
巷口积雪的阴影里，一道身姿曼妙窈窕的人影缓缓踱出。
冬日的惨淡阳光斜斜照在她半边脸上，映出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余一双湛蓝如深海寒冰的眼眸，隔着幂篱的白纱，与封灵籁的目光无声碰撞。
“哎呀呀，”若衣发出一声娇媚入骨的轻笑，那笑声在空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姑娘好敏锐的耳力，奴家这点微末伎俩，还是瞒不过你呢。”
封灵籁握刀的手指又收紧一分，周身戒备：“你跟踪我？”
若衣歪了歪头，面具上恶鬼的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姑娘何必如此拒人千里？”
她向前轻盈地踏出一步，绣花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奴家此来，可是诚心诚意……想要护你周全呢。”
“保护？”封灵籁的声音冷得像这巷子里的风，“萍水相逢，何来保护之说？”
“别急着推拒奴家这份好意嘛！”若衣袖中无声滑出一柄莹白如玉的骨笛，在她纤长指尖灵巧地旋了个圈儿，“前几日‘望仙楼’南越一会，姑娘可是收获颇丰……今日又现身这宜州城……”
她用骨笛的尾端轻轻点着自己精巧的下颌，朱唇开合，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却字字清晰的低语：“那无名之地，九死一生，凶险更甚龙潭虎穴。”
封灵籁瞳孔微缩，幂篱下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双湛蓝的眼眸：“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若衣轻笑一声，骨笛在她指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细微的破空声：“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奴家知道的，只怕比姑娘想象的……还要多上那么一点点。”
她倏然凑近，那张可怖的恶鬼面具几乎要贴上封灵籁幂篱的白纱，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袭来，“尤其是……关于姑娘扑朔迷离的身世。”
“什么？！”封灵籁心头剧震，如遭重锤。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若衣冰冷的面具上，瞬间化作细小的水珠滑落。
她优雅地退后一步，骨笛悄然收回袖中。“活着，才有机会解开你想知道的一切。”
话音未落，她已干脆利落地转身，红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漫天风雪织就的帘幕之后，只留下封灵籁一人，怔立在深巷的风雪之中，心潮翻涌，久久难平。
*
宜州城外三十里，苍莽群山深处，藏着一处绝壁深谷。此地终年云雾缭绕，寒气逼人。百年前，一代“剑圣”柳无尘于此坐化，其佩剑“涯音”倒插谷中化为巨碑，剑气百年不散，凝聚成谷，后世武者无不敬畏，称其为——“剑魂谷”。
封灵籁独立于剑魂谷最高处的断剑峰顶。凛冽的山风撕扯着她素白的衣袍，整个人仿佛一片孤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浮云。
她垂眸，俯瞰着谷底翻涌不息的茫茫雾海，指尖隔着粗布行囊，无意识地摩挲着内里那柄冰凉的“雪月剑”。
默立良久，她转身，沿着险峻陡峭、几乎被枯枝荒草彻底掩埋的山径，向右行去。
她步履看似轻盈，踏在嶙峋怪石与断裂的枯枝上却稳如磐石。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哀鸣，她望向这条几乎被遗忘的山道，目光沉静似水，深处却翻涌着刻骨的哀伤与决绝。
封灵籁的脚步倏然顿住。
前方乱石杂草间，半掩着一截断裂的石碑。碑身布满青苔与风霜侵蚀的痕迹，其上刻字早已模糊难辨，只余下岁月无情的刻痕。
她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粗糙冰冷的石面。一瞬间，仿佛有金戈铁马的呼啸、剑气纵横的辉煌、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无数早已湮灭的片段，透过指尖冰冷的触感，汹涌地撞入她的脑海。
“谁也……阻不了我……”封灵籁低声呢喃，声音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撕碎、卷走。
一炷香后，封灵籁的身影没入谷底。
谷底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寒气刺骨。素白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脚下是无数碎裂、锈蚀、折断的残剑，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谷底，宛如一片由无数武者脊梁与梦想铸就的死亡坟场，无声地诉说着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惨烈与悲壮。
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横贯谷底。
裂隙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幽冥的巨口，隐隐有低沉而连绵的剑鸣之声从中传出，如同万千不屈的英魂在深渊之下发出永恒的悲鸣与呐喊。
封灵籁只是抬手撩开幂篱一角，露出清冷如霜的眉眼，漠然地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穹。
她没有任何犹豫，迈开脚步，身影决绝地投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
裂隙深处，黑暗如墨汁般瞬间包裹而来。四周原本只是寒冷的雾气，骤然凝结成细密的霜晶，簌簌落在她的幂篱和肩头。
她脚步不停，素白的衣袂拂过地面堆积的残剑断刃，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嚓嚓脆响，在这死寂的深渊里，仿佛是无数亡魂压抑的叹息与哀泣。
越往深处，低沉的剑鸣声便愈发清晰、强烈，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宏大而悲怆的共鸣，在狭窄的岩壁间反复回荡、冲撞，如同千万把不甘沉寂的剑魂，在黑暗中发出穿越百年的凄厉控诉与召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