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脚步停在腹地最幽深处。她自怀中摸出火折,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轻轻一擦,幽蓝火苗便攀上早已枯朽的火把芯。
刹那间,洞窟壁上层层叠叠的火把次第燃亮,昏黄光晕如涟漪荡漾开去,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光影摇曳中,赫然显出四周岩壁竟似一座巨大的剑冢,密密麻麻插满了断裂残破的兵刃,锈迹斑驳,在火光下泛着哑暗的悲凉。
而在最深处,数柄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剑,深深刺入森森白骨之中,剑身兀自发出凄厉嗡鸣,宛如垂死困兽的哀嚎,在空旷洞窟中回荡不息。
脚下是碎裂的骸骨,每一步踏下,都发出细碎刺耳的悲鸣,令人齿冷。
转过一道狰狞突出的岩壁,一道螺旋向下的石阶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石阶扭曲怪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拧入坚硬的岩层,每一级都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度,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封灵籁将手中火把高高擎起,跳跃的火光在盘旋的阶梯上投下无数扭曲重叠的暗影。
脚下石阶发出细微的崩裂声,碎石簌簌滚落深渊,许久听不到回音。刺骨的寒气自下而上,顺着裙裾悄然攀爬,火把的光晕被压缩得只剩飘摇一团,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封灵籁双腿渐渐麻木之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洞开,一个巨大的溶洞穹窿垂挂下无数尖锐的钟乳石,根根倒悬,森然如剑林。
洞窟中央,一潭黑水死寂无声。
水面平滑如镜,纹丝不动,竟连跳跃的火光映照其上,也如被吞噬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潭边矗立着一块古老的岩碑,碑上“心渊之底”四个古篆字迹斑驳,几乎被岁月磨平。碑底爬满了暗红色的苔藓,湿滑黏腻,像极了干涸已久的血痂。
封灵籁秀眉微蹙,眼底寒光一闪即逝。她放轻脚步,缓缓向诡异的黑潭靠近。靴底碾碎了几粒凝结着寒气的砂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就在她距离潭边不过丈余之时,一声沉闷的机关咬合声自潭底骤然响起,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被惊扰,喉中发出的低吼。
封灵籁右手如电,瞬间按上腰间刀柄,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凸起。死寂的潭面猛地剧烈翻涌,漆黑的潭水如同烧沸的墨汁,哗啦一声巨响,水柱冲天。
一座通体莹白、温润如羊脂的玉台破水而出。
八根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黝黑玄铁锁链绷得笔直如弦,其上暗红色的符咒诡异地扭曲游走,时而似蝌蚪乱窜,时而如蜈蚣爬行,硬生生将玉台悬停在离水面三尺之处。
锁链另一端深深没入无底的幽暗潭底,每一次晃动都带起沉闷如雷的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看来,这玉台便是供奉雪月剑之所。
封灵籁轻轻拂过腰间被黑布紧裹的剑柄,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笑声未歇,包裹剑身的黑布已如夜鸦展翅,簌簌飘落。
雪月剑出鞘的刹那,洞窟内所有火把的光焰都为之一暗。
清冷彻骨的月华自剑刃流淌而出,竟连深不见底的黑潭水面,也瞬息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寒霜。
玉台似有所感,骤然白光大盛。清冷月华与炽烈白光在幽暗的洞窟中无声交锋、碰撞,照亮了封灵籁眼中冰封之下熊熊燃烧的战意。
她手腕轻转,剑尖斜斜指向玉台,一滴凝结在剑锋的寒露坠入潭水,发出一声脆响,如金石相击,清越悠远。
封灵籁身形骤然旋动,雪月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绝伦的弧光,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向岩壁最浓重的一团阴影。
“既然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霜雪般的清冽寒意,穿透寂静,“何必藏头露尾,做那鼠窃狗偷之辈?”
洞窟内霎时死寂一片,连翻涌的潭水都诡异地停滞了波动。
“呵……”一声低沉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轻笑,自洞窟深处幽幽传来,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脊背,令人遍体生寒。
数道修长身影自浓墨般的阴影中缓步踱出。玄色衣袍曳地无声,腰间悬挂的银剑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出森森寒芒。
为首之人微微抬头,兜帽阴影下露出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颌,唇角勾起一抹优雅却冰冷的弧度,那双眼睛,却似万载寒潭深处凝结的玄冰,不带一丝暖意。
“你倒是……胆大包天。”男子声音低沉醇厚,如陈年佳酿,却浸透了砭人肌骨的凛冽杀机。
封灵籁手中剑纹丝未动,眸光映着跃动的火苗,冷冽如星:“彼此彼此。”
她话音方落,洞顶一滴水珠恰好坠下,落在雪月剑刃上,碎成数点晶莹剔透的冰晶。
黑衣人首领低低一笑,目光如淬毒的冰针,先是掠过寒潭中央莹白的玉台,最终死死钉在她手中那柄流淌着月华清辉的长剑上。
“剑魂谷的余孽……”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字字千钧,恨意刻骨。
封灵籁唇角噙着一抹冰凌般的讥诮:“废话恁多?”
她在雪月剑冰冷的剑脊上轻轻一弹,剑身顿时发出清越龙吟,嗡鸣不绝,“不是要剑么?”话音未落,剑锋已撕裂凝滞的空气,“来抢啊!”
杀机如火山喷薄。
雪月剑寒芒暴涨,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九天银河倒泻,直取黑衣人首领咽喉要害,快得只余一线残光。
首领冷哼一声,腰间银剑如毒龙出海,铮然出鞘。
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完美的弧线,硬生生截住了这夺命一击。
两股沛然剑气轰然相撞,气浪翻涌如潮,震得岩壁上悬挂的断剑簌簌坠落,在坚硬石地上撞出叮当不绝的悲鸣。
“小姑娘……”首领黑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眼中杀意凝若实质,“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他缓缓抬起左手,身后三名黑衣人立时如臂使指,呈品字形散开,三柄银剑寒光乍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剑网,将封灵籁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交出雪月剑,本座或可……赏你个痛快。”
封灵籁唇边那抹冷笑骤然加深,身形倏然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白影。
雪月剑在她掌中绽放出凄艳绝伦的寒芒,如新月破开乌云,直刺最近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那黑衣人仓促间横剑格挡,刺耳的铮鸣声在洞窟内激荡回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其余黑衣人剑势立变,三柄银剑织就天罗地网,森寒剑气激得潭水涟漪骤起。
封灵籁却似穿花蝴蝶,身法诡谲莫测,在密不透风的剑网中腾挪闪转。
雪月剑每一次清冷的光华闪过,必带起一蓬凄艳血花。
转眼间,已有两人臂膀、肋下添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黑衣袍。
然双拳难敌四手,封灵籁光洁的额角已沁出细密汗珠,气息渐显急促,点点殷红如雪地红梅,在她素白的肩头、衣襟上晕染开来。
她的剑招依旧凌厉狠辣,却已不似初时那般行云流水,圆转如意。
黑衣人首领眼中精光暴涨,觑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骤然暴起。手中银剑无声无息,却快逾闪电,直刺封灵籁心窝要害。
剑锋擦着肩胛骨掠过,带起一溜刺目的血珠,封灵籁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潭边冰冷的石碑之上。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只在唇角留下一丝暗红。殷红的血迹在素白衣衫上迅速蔓延,宛如雪地里怒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她以剑拄地,抬起的眼眸中,那点寒芒却愈发明亮锐利,直刺人心。
“负隅顽抗,徒增苦楚。”首领缓步逼近,银剑映着幽深潭水,反射出森森寒光,“交出雪月剑,本座……赐你全尸。”
封灵籁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瘆人。她抬手,用手背随意抹去嘴角血迹,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让围拢的黑衣人心头齐齐一凛:“想要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好啊……拿命来换!”
“命”字出口的瞬间,她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拔地而起。
雪月剑如九天寒月坠空,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凌空劈向首领头颅。
首领怒喝一声:“找死!”
他举剑奋力格挡,两柄神兵轰然相击,狂暴的气劲炸裂开来,整座洞窟都为之剧烈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垂死挣扎!”首领咬牙怒斥,却见封灵籁撞在他剑上的刹那,唇角竟勾起一丝诡异得令人心悸的弧度。
“是啊,都要死的……”她眼中积压的杀意与刻骨恨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很快……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一股阴寒刺骨的怪风猛地自那深不见底的潭底席卷而上,吹得众人衣袍猎猎狂舞,几乎站立不稳。
身材最矮小的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嚎,五指如铁钩般狠狠插入自己的心窝,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贱人!你做了什么?!”首领目眦欲裂,厉声嘶吼。
而另一名同伴也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眼球暴凸,口中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最后一人,同样脸色瞬间转为青紫,七窍之中竟有丝丝黑气渗出。
封灵籁缓缓抬起雪月剑,剑尖指向唯一还站着的首领,声音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轮到你了。”
“大言不惭!!!”首领惊怒交加,嘶声咆哮,试图凝聚内力,却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自丹田蔓延开来。
封灵籁闻言,唇边冷笑更甚,如同冰面上绽开的裂痕。
“你说,我明知你们白骨观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围剿夺剑之人……”她的声音依旧轻飘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为何还要固执己见,自投这‘罗网’?”
她微微歪头,眼中是纯粹的、冰冷的恶意,“死亡的滋味如何?可还……受用?”
“啊——!!!”
三名苦苦挣扎的黑衣人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浑身剧烈痉挛抽搐,眼、耳、口、鼻之中,浓稠如墨的黑血狂涌而出。
他们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在地上疯狂翻滚、抓挠,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剥落,暴突的血管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三人,竟已化作三滩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皮囊,腥臭之气弥漫开来。
首领黑衣人惊骇欲绝,猛地撕开自己左臂衣袖,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只见他整条手臂上,已然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裂纹如同活物,正蠕动着、贪婪地向他的心口急速蔓延。
“什……什么时候……”他声音嘶哑扭曲,如同破旧风箱,手中银剑坠地,踉跄着后退,“你……你何时下的毒?!”
封灵籁如同索命的白衣修罗,一步步缓缓逼近。
雪月剑冰冷的剑锋轻轻挑起他因恐惧和剧痛而颤抖的下颌,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从你们踏入这心渊之底的第一步起……你们每一次贪婪的呼吸……”
剑尖沿着喉结下滑,冰冷的触感让首领浑身战栗,“就连你们心心念念、志在必得的这柄雪月剑上……”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的怜悯,“都浸透了我的‘风象白’。”
首领的瞳孔骤然扩散,如同碎裂的琉璃,嘴角涌出浓稠如墨的黑血。
他死死盯着封灵籁近在咫尺的冰冷容颜,脸上肌肉因剧毒和极致的恨意而扭曲抽搐,竟扯出一个狰狞如恶鬼的笑容:“你……以为……这就完了?老大……老大他……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他那颗硕大的头颅竟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猛地炸裂开来,红白之物四散飞溅。
封灵籁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雪花,飘然后退数丈之远。
只见那具无头的尸身,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溶解,血肉如同投入强酸的蜡块,滋滋作响,化作一滩腥臭扑鼻、冒着诡异气泡的浓稠血水。
森森白骨暴露出来,却在半空中便发出脆响,寸寸风化,碎裂成粉。
一半混入污浊的血泊,另一半则被洞窟中盘旋不息的阴风卷起,化作惨白的骨尘,如同冤魂般盘旋而上,久久不散。
“好!杀得好!杀得好啊!痛快!哈哈哈哈哈——!”
洞窟深处,死寂被一阵癫狂到近乎扭曲的大笑声猛然打破。
“这群披着人皮的杂碎!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痛快!痛快!”
封灵籁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刺向狂笑声传来的黑暗深处:“你……”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也是来夺剑的?”
狂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黑暗中传来纷杂沉重的脚步声,火光跳跃着驱散阴影。
一群手持火把、形貌各异的人影逐渐显现。为首的,竟是一位身着猩红如血罗裙的女子。
跳动的火舌舔舐着她半边面容,妖冶如画,另外半边却隐在阴影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魅。她腕间一串银铃,随着她掩唇的轻笑动作,发出“叮铃铃”清脆却又令人心头发毛的响声。
“夺剑?”红衣女子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声音更是甜腻得如同浸了蜜糖,“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慧眼如炬呢。”
红衣女子身后,一名满脸交错着狰狞刀疤的魁梧壮汉突然嗤笑出声,声如破锣:“嘿嘿,多亏姑娘仗义出手,替我们料理了白骨观这群阴魂不散的杂碎!否则嘛……”
他掂了掂手中那柄沉重的九环鬼头刀,刀环碰撞,嗡嗡作响,“咱们还真得掂量掂量,不敢贸然前来跟他们争这杯羹!”
封灵籁轻轻拂过雪月剑冰凉的剑身,清冷寒光映着她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眼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眼波流转,扫过对方寥寥数人,语气平淡无波,“就凭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
她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怎么不多带些人来……送死?”
“狂妄!”刀疤脸壮汉勃然大怒,手中九环钢刀猛地一顿地,刀环震响如雷,激起一溜火星,“臭娘们!别以为仗着几分毒术和一把破剑,就能在爷爷面前横行无忌!”
“哦?”封灵籁眉梢微挑,如寒潭投石,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报上名来。本姑娘剑下,不斩无名之鬼。”
“听好了!”刀疤脸猛踏一步,气势汹汹,刀锋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火星四溅,“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屠龙刀赵彬!今日特来取你项上人头,祭我宝刀!”
话音未落,封灵籁素白的身影倏然翻卷,如平地掀起一股暴风雪浪。
雪月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夺命银虹,直取赵彬咽喉。
其速之快,其势之疾,竟连残影都未曾在众人眼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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