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背倚冰冷石壁，长剑拄地，剑身斑驳，浸透殷红。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眼前金星乱迸，耳畔沙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破混沌，将那夺口欲出的热血生生咽回腹中，他右手五指如铁箍般收紧剑柄，青筋虬结，染血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丝决绝的冷笑：“要我性命？只怕……尔等还欠些火候！”
“困兽犹斗！”为首黑袍人声音嘶哑，如夜枭啼鸣。
他枯瘦如鹰爪的右掌缓缓提起，掌心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光泽，周遭空气陡然阴寒刺骨，“能毙于本尊的‘须弥掌’下，亦是尔之造化！”
言罢，掌风排山倒海而来，似欲冻结神魂。
小九目不能视，全凭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拧身急滚。
摧心裂肺的掌力堪堪擦过他的肩胛，小九顿时感到半边身子如坠玄冰寒狱，血脉几欲冻僵。
黑袍人微露讶异，万料不到这油尽灯枯的小子竟还有此等应变之能。他正欲催动第二掌，却见小九身形如受伤的豹子，猛然自尘埃中弹起。
“老贼！纳命来！”
小九借翻滚之势，将残存所有气力、所有不甘、所有燃烧的生命，尽数灌入那卷刃长剑之中。
剑光如流星破空，直贯黑袍人咽喉。
此招全无章法，唯快唯狠，玉石俱焚，气冲霄汉。
剑锋贯喉之声，在死寂的甬道中惊心动魄。
黑袍人双目暴凸，喉间咯咯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插入自己喉头的剑柄，污血顺着剑身汩汩涌流。
小九胸膛如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息。他单膝跪地，染血的五指深深抠入冰冷的尘土，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黑袍人如被伐倒的朽木，在他面前缓缓倾倒。黑色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惨白扭曲的脸，暗红的血浆自七窍渗出，在甬道壁摇曳的火光下，泛着妖异诡谲的光泽。
小九心神稍懈，破空厉啸突然撕裂死寂，另一道如鬼魅般的黑袍身影自暗影死角暴射而出。
一道银光闪闪、细若游蛇的锁链，挟着刺骨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绞上了他的脖颈。
小九瞳孔瞬间缩如针尖，颈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痛楚，视野便天旋地转，恍惚中他看见自己失去头颅的身躯，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断颈处血泉冲天喷薄，在昏黄的火光中炸开一朵凄厉绝艳的红莲。
凛冽阴风裹挟着亡魂呜咽般的尖啸，在冰冷的石壁间反复冲撞、回荡。
那颗尚带着少年意气的头颅滚落尘埃，沾满血污，那双曾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无边无际、永世难消的不甘。
封灵籁隐于暗门阴影之中，身形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穿透幽暗，死死锁住甬道中的一切。
她亲眼目睹小九单薄残躯在血泊中渐渐冰冷，心底竟无端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旋即又化为一股凛冽的钦佩。
这般孤绝狠厉、宁折不弯的性子，当真是……世间罕有。
只可惜，他是弯月堂的人。
余下四名白骨观杀手对小九尸身视若无睹，他们目光如毒蛇般锁定封灵籁藏身之处，身形暴起，疾扑而来。
封灵籁五指倏然收紧，浑身筋肉紧绷如铁，就在为首黑袍人踏入她身前丈许之地时，她挥刀如九天惊雷撕裂夜幕，又似银河倒泻，带着刺骨的杀意与尖锐的破空厉啸，直劈黑袍人咽喉要害。
刀锋过处，寒气森然。
黑袍首领反应亦是快极，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掠。
刀光擦着他脖颈掠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线，几缕断发飘然落下。
“围！”首领嘶声厉喝。
另外三名杀手早已默契散开，呈三角阵势，瞬间将封灵籁困在核心。
一人袖中滑出惨白森然的细长骨刺，毒蠎吐信般刺出；一人手腕急抖，银链如毒龙出洞，绞向封灵籁持刀右腕；最后一人则无声无息绕至她身后，封死了所有退路。
封灵籁一刀劈空，旧力未尽，新力未生。她手腕灵巧至极地一翻一绞，刀锋在半空划出一道凌厉银弧，精准无比地格开侧面袭来的骨刺。
她耳廓微动，身后细微如落叶的脚步声让她脊背瞬间掠过寒意。
她无需回头，便知退路已绝。
突然，银链破风，直缠封灵籁手腕而来。她猛地一个铁板桥，身形疾矮。冰冷的链梢擦着她的鬓角掠过，带起几缕青丝。
她趁势旋身，刀随身转，一式“玉带围腰”，寒芒横扫，逼得身后偷袭之人急退数步。
然三人合围之势已成，刀光链影骨刺寒，将她牢牢锁在中央。
黑袍首领抹去颈间血痕，眼中凶光暴射，声音阴寒如九幽寒风：“交出‘雪月剑’，留你全尸！”
封灵籁呼吸微促，胸口起伏，闻言嗤笑一声，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不屑：“全尸？”
她手中长刀刀尖轻点地面，发出细微铮鸣，一双眸子寒光迸射，直刺对方，“就凭尔等几块行将腐朽的枯骨？”
言罢，她身形骤然暴起，如离弦劲弩，刀光化作一片银色瀑布，挟着风雷之势，直取首领咽喉。
“好快！”首领瞳孔骤缩，仓促间横刀格挡，却见封灵籁手腕如灵蛇般诡异一抖，狂暴刀势竟陡然下沉变向，化劈为撩，在他胸前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贱人找死！”首领剧痛之下暴怒狂吼。
四周黑衣人如闻号令，同时猱身扑上，刀光链影骨刺锋芒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封灵籁足尖点地，身形如陀螺急旋，一招“风卷残云”，刀光在火光映照下划出半轮巨大的凄美银弧，将最前排三人阵势搅得七零八落。
她借力后跃，纤足在身后冰冷石壁上重重一踏，借得一股磅礴反冲之力，整个人如一道逆射的流星，不退反进，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悍然反冲入敌阵核心。
刀刃割裂皮肉、斩断骨骼的闷响接踵而至。
封灵籁招式狠辣绝伦，精准如庖丁解牛，每一刀都直指要害，绝无半分花哨。
滚烫的鲜血飞溅，星星点点染红她苍白如玉的面颊，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妖异、冰冷，如同自地狱归来的修罗。
陡然间，封灵籁身形猛地一滞。她的右腿传来钻心剧痛，一柄淬毒的惨白骨刺，已深深扎入她大腿外侧。
“拿下她！”有人厉声尖啸。
封灵籁银牙紧咬，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抓住腿外骨刺柄端，运劲一拗，骨刺应声而断。
她反手便将那半截染血的断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插进了偷袭者惊骇欲绝的眼眶之中。
剧痛让封灵籁身形微晃，动作终究慢了半瞬，三柄冰冷的长刀，已同时架上了她纤细的脖颈上。锋刃紧贴肌肤，寒意刺骨。
“狂啊？怎地不狂了？”首领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狞笑着步步逼近，一只染血的枯瘦手掌，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狠狠捏住封灵籁的下巴，“待本尊……”
封灵籁唇角倏然勾起一抹诡谲至极的弧度，檀口微张，一点细微银芒如毒蜂出巢，自唇间电射而出。
首领喉头猛地一颤，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已然深深没入他的喉结。
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变青，双目暴凸，嘴中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与此同时，封灵籁袖中悄无声息滑出一柄尺许短匕，寒光如电，精准无比地划过三只持刀的手腕。
“啊——！”
“我的手！！”
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充斥了整个甬道。
封灵籁单膝跪地，剧烈喘息。她毫不犹豫地撕下一截染血的衣摆，手法利落地紧紧勒住血流如注的大腿伤处。
她抬手，轻舔过溅到虎口的一滴温热鲜血，抬眸望向那几个捂着手腕、亡魂皆冒般向后溃逃的白骨观残敌，声音轻飘飘却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一个……都别想走。”
言罢，她纤指如拈花般优雅一弹。
三枚细不可察、淬着见血封喉剧毒的牛毛细针，破空无声，精准无比地没入三名溃逃杀手的后颈“风府穴”。
那几人刚踉跄跑出数步，身体猛地一僵，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封灵籁缓缓起身，步履因腿伤而有些蹒跚。她俯身拾起自己的长刀，拖着伤腿，一步一个血印，走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白骨观首领。
喉间银针的剧毒已深入骨髓，他浑身僵直，面皮紫胀，眼珠几乎要瞪出眶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降临。
封灵籁居高临下，刀尖带着一丝戏谑，轻轻挑起他冰冷的下颌，声音冷冽如万载玄冰：“临死前，让你做个明白鬼。‘雪月剑’是我取的，剑魂谷中你那五个兄弟……也是我亲手送入黄泉的。”
首领嘴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吐不出半个字。
封灵籁唇边那抹诡笑更深：“至于弯月堂……他们根本不知情，也从未……与我合作……”
她话音陡然转厉，手腕猛地一沉。刀锋毫无阻碍地贯穿心脏，首领身体剧烈一震，瞳孔中最后一点神采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扩散开来。
封灵籁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刀，刀身已被热血浸透，在幽暗火光下流淌着妖艳诡异的暗红光泽。
她拖着伤腿，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甬道中余下的三具白骨观杀手尸体前。刀尖精准地刺入每一具尸体的心窝，确保再无半分生机。
“死了……都死了……”封灵籁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死寂的甬道中幽幽回荡，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又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寒、近乎疯魔的欢愉。
跳跃的火光将封灵籁孤绝的身影投映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形如鬼魅。
她转身，来到小九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旁。伸手轻轻探入他怀中衣襟深处，然后拽出一枚触手冰凉的青铜钥匙。
钥匙上，似乎还残留着小九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
封灵籁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紧紧攥住钥匙，仿佛要将那点余温也一并攫取。她取下壁上悬挂的一盏油灯，凝视着那跳动、昏黄而脆弱的火苗。
忽地，她手腕倏然翻转，滚烫的灯油如泪倾泻而下，瞬间浇淋在满地的尸骸与血泊之上。
火焰腾空而起，贪婪的火舌疯狂舔舐着血肉与骸骨，发出噼啪爆响。灼热的气流卷起甬道中的尘埃与封灵籁散落的青丝，在她苍白而沾染血污的脸颊上，投下明灭不定、光怪陆离的光影。
封灵籁不再回头，拖着那条剧痛钻心的伤腿，一步一顿，决然地步入了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她的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整个血腥甬道映照得如同炼狱般通明透亮。地面上那些蜿蜒流淌、触目惊心的猩红，在烈焰的高温炙烤下，正迅速干涸、凝固、变黑，最终化为这片死地永不褪色的、沉默而残酷的见证。
封灵籁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在幽深曲折的甬道中艰难跋涉。鲜血不断从草草包扎的布条下渗出，顺着裤管滑落，在冰冷的石地上蜿蜒开一道断续而刺目的暗红轨迹。
她的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与鬓边的血污混在一起。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阔。
一扇厚重、冰冷、通体由玄铁铸就的密室大门，如同远古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在甬道尽头。
门上镌刻着繁复诡秘、难以辨识的古老暗纹，在壁龛中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暗深沉的光泽。
锁孔处积着厚厚的灰尘，昭示着此地尘封已久。
封灵籁剧烈喘息着，胸脯起伏不定。她强忍着剧痛与失血的眩晕，将手中那枚染着鲜血、触手冰凉的青铜钥匙，缓缓插入积满尘灰的锁孔。
一声沉闷、滞涩的机括声响传来。沉重的玄铁大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陈年墨香、腐朽尘埃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墓穴之风，扑面而来。吹得封灵籁额前凌乱的发丝向后飞扬，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封灵籁屏住呼吸，一手紧握长刀，一手扶着冰冷刺骨的门框，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艰难地挤入门缝。
火把的光晕驱散了门内一小片黑暗，照亮了密室深处。
只见一排排高耸至顶、布满蛛网尘埃的巨大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齐地排列着。
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古旧书册、卷起的帛书和竹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与故纸堆特有的、略带苦涩的墨香。
封灵籁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手指在积满厚灰的书脊上滑过，最终在一册蓝布封面、题着《广运二十八年账本》字样的厚册前骤然停驻。
正当她欲将此书抽出之际，身后极其轻微的一声机簧弹动之音响起，她瞬间浑身汗毛倒竖。
封灵籁惊觉回身之际，一股冰冷的铁腥气已直逼颈项。一条乌沉沉的精铁锁链，如同从九幽地狱探出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缠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冰冷的铁环紧贴肌肤，骤然收紧。她喉骨剧痛欲裂，窒息感如潮水般瞬间淹没神智，眼前顿时血雾弥漫。
封灵籁反应亦是极快，反手一刀，挟着全身残存之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身后锁链来源之处。
可惜，刀锋只劈中了冰冷的空气。
锁链另一端那人，早在得手的刹那，便发力向后猛拽，同时身形向敞开的密室大门处疾退。
封灵籁双目充血，左手死命抠住颈间越收越紧的冰冷铁链，试图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她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长刀脱手掷出，刀锋化作一道夺命寒光，撕裂空气，直取拽链之人的后心要害。
眼看刀锋及体，那人身形竟诡异地一扭，如同无骨之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长刀深深钉入厚重的玄铁石门，火星四溅。
封灵籁喉间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拖得向前扑倒，膝盖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剧痛钻心而来。
“呵……”一声低沉沙哑、饱含怨毒与快意的冷笑，在幽暗的密室中响起，“下去……为我的小九……赔罪吧！”
封灵籁的手剧烈颤抖着，一柄贴身藏匿的锋利短刃自袖中无声滑落掌心。她佯装力竭垂首，剧烈喘息，实则暗中蓄力，借着这喘息之机，左手死死抠住颈间铁链固定位置，右手短刃寒光一闪，运足残余内力，朝着锁链连接处最脆弱的一环狠狠斩下。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精铁锁链应声而断。巨大的惯性让另一端的人猝不及防，身形猛地向后一个趔趄。
封灵籁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借着断链之势猛然弹身而起。身形如惊鸿乍现，又如浴血凤凰。染血的广袖在空中猎猎翻飞，带起一阵血腥旋风。
她足尖在散落断裂的铁链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凌空飞掠，转瞬间逼至偷袭者三尺之内。
青丝凌乱拂过脸颊，火光摇曳不定。借着这瞬息的光影，封灵籁终于看清了这张近在咫尺，因惊怒与恨意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孔。
正是曾从她刀下侥幸逃脱的弯月堂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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