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傲立窗棂，金瞳如电，却对着封灵籁低下了头颈。她莞尔一笑，素手轻舒，解下它脚上紧缚的铜信筒。
那猛禽喉间竟发出咕噜咕噜的温顺声响，任由她拂过颈项间铁灰色的翎羽。
抽出信笺后，海东青忽地振翅，几片绒羽打着旋儿，无声飘落案几。
封灵籁展开信纸，信纸上的字迹凌厉如刀，却只有短短四个字——
“太子病危。”
没有落款，但笔锋转折间的力道，她再熟悉不过。
案上绒羽被风卷起，飘摇落地。
封灵籁盯着那几片羽毛，眸底似有寒潭深不见底。
海东青歪头，金瞳映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低鸣一声，倏然振翅，化作一道青影，没入渐亮的晨光之中。
信笺在火折子上点燃，幽蓝火苗贪婪舔舐。火光跳跃，映着封灵籁清冷容颜，在墙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纸页蜷曲、焦黑，终化作片片灰蝶，翻飞着，在灼热迫近时，被她松手。最后一点残烬尚在空中，已燃尽无踪。
封灵籁紧束腰间玉带，“斩万难”冰冷沉实的刀柄紧贴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推门而出，穿堂风卷起地上余烬，在她脚边盘旋片刻，终归死寂。
雾气未散，晨露打湿了袍角下摆。
戚玉嶂的房门虚掩，她径直而入。
屋内，他背对着门，独坐窗边。
初升的日光透过窗格，在他白衣上投下斑驳光影。他面前的棋盘，黑白子绞杀正酣，一枚黑子悬于他修长指间，凝而不落。
闻声，他倏然回首，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这般早？”戚玉嶂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又异常清醒，显然枯坐已久。
封灵籁目光扫过桌上燃尽的残烛，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一夜未眠？”
戚玉嶂默然，视线落回棋盘。动作微顿，那枚黑子终是落下，嗒的一声轻响，敲碎了寂静。
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做了个不太安稳的梦。”目光在她紧绷的面容上停留，那点笑意如冰雪消融，“看来……我的预感，竟未落空？”
封灵籁不答，缓步走到他对面棋枰前。素手探入棋罐，拈起一枚温润如玉的白子。棋子在她指尖轻转，折射柔和光晕。
盘上棋局，黑子大龙狰狞，白子看似岌岌可危，却在不经意处隐伏着森然杀机。
“三劫循环。”封灵籁声音轻若自语。
白玉棋子一顿，随即稳稳点落棋盘最不起眼的边角。
一子落定，乾坤陡转，原本困死的白龙，竟凭空挣出一条生路。
戚玉嶂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却听她清冷道：“随我去个地方。”
*
半个时辰后，两骑骏马已如离弦之箭，飞驰在深冬官道之上。凛冽寒风裹着枯草尘土扑面，封灵籁青丝在脑后猎猎飞舞。她紧抿唇线，纤腰一折伏低身形，马鞭轻扬，□□黑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破开寒风疾射而出。
戚玉嶂白衣胜雪，白马紧随其后。他忽地剑眉一蹙，勒缰回首，目光如冷电扫过远处扬起的尘烟，眼底警惕之色骤浓。
“有尾巴。”戚玉嶂猛地一夹马腹，白马如一道流光追上封灵籁。他侧身贴近，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五骑，半里开外，马蹄裹布，鬼祟得很。”
封灵籁闻言眸光一寒，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远处枯林。几道黑影在疏林间时隐时现，蹄声果然细若蚊蚋。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手中缰绳倏地一紧：“前头有个破茶亭。”
戚玉嶂心领神会，两人默契地放缓马速，佯作疲惫旅人，向着摇摇欲坠的茅草亭行去。
歪斜的木桌积满厚尘，四下荒凉，寒风穿亭而过，呜呜作响。
“你旧伤未愈，寻地隐蔽。我来料理。”封灵籁假意整理马鞍，低声嘱咐。手却已无声抚过背上“斩万难”冰冷的皮鞘。
戚玉嶂解下腰间水囊，仰头饮水，喉结滚动间，清水滑落，在白衣襟上晕开朵朵湿痕。他目光锐利，早已瞥见枯树丛后闪动的寒芒。
“无碍了，”他放下水囊，变戏法般摸出一柄精巧的乌木弹弓，皮筋紧绷，“正主到了。”
五道黑影如鬼魅散开，无声无息，呈合围之势向茶亭包抄而来。
“冲你？冲我？还是你我皆是目标？”戚玉嶂指间已扣上一枚浑圆的铁丸。
“管他冲谁，来者不善，便是不速之客。”封灵籁声音冷冽。
枯叶打着旋儿飘落。
为首黑衣人抬手，一支响箭带着凄厉尖啸，撕裂寒风。
封灵籁身形骤动，一声龙吟，“斩万难”出鞘，带起一泓秋水般的寒光。
瞬间，箭矢应声断为两截，跌落尘埃。她足尖一点地，人已如轻烟般掠出茶亭，刀光匹练，直取左侧两敌。
戚玉嶂却稳立亭中，纹丝不动。他眯起右眼，修长手指缓缓拉开弹弓，乌沉沉的铁丸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只听“嗖”一声破空锐响，右侧树梢上，一名正欲张弓的黑衣人手腕血花迸溅，闷哼着栽落下来。
“还剩四个。”戚玉嶂声音平静，指间已扣上第二枚铁丸，背靠断墙，目光如鹰隼锁死树影晃动处。
远处，封灵籁的刀光与金铁交鸣之声，在寒风中时隐时现。
骤然，劲风自戚玉嶂身后袭来，两名黑衣人竟破开茶亭朽烂的后窗，雪亮刀锋直刺他背心。
戚玉嶂耳廓微动，在刀尖及身时，身形如弱柳扶风般倏然侧转，刀光贴着他衣角划过。他顺势后仰，手中弹弓激射而出，铁丸如流星赶月，正中一名刺客眉心，那人连哼都未及便软倒下去。
另一名刺客刀势急变，改劈为刺，毒蛇吐信般追袭。
戚玉嶂就地一滚，抄起地上水囊猛地掷出，水花四溅迷眼，他右手已闪电般抽出腰间短匕。
一道寒芒乍现，一柄长刀横空而来，精准地架住了刺客的利刃。
封灵籁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折返，几缕发丝沾染着暗红血迹，气息微促，手中“斩万难”却稳如磐石，刀锋紧贴对方咽喉。
“让你躲好。”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
戚玉嶂收起匕首，轻咳一声，嘴角却噙着笑：“总得给你留两个活靶子不是？”
远处，更杂沓沉重的马蹄声隐隐传来，如闷雷滚动。
两人目光一碰。
封灵籁手腕轻抖，甩落刀尖血珠，还刀入鞘：“真是阴魂不散。”
戚玉嶂已从怀中摸出一张揉得发皱的羊皮地图，手在某处重重一点：“三里外，有片老芦苇荡。”
“走！”封灵籁翻身上马，黑马焦躁地刨着蹄子，“你怎随身带着这个？”
“你猜？”戚玉嶂已利落跃上白马，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只是脸色在晨光下更显苍白，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伤如何了？”
“死不了。”戚玉嶂扬鞭，白马如电窜出，“比这更重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封灵籁轻哼一声，目光却在他强忍痛楚而微微绷紧的脊背上停留一瞬。
“逞强。”她低语一声，不再多言，马鞭破空，黑马如离弦之箭疾驰。
两骑并肩，掠过枯黄萧瑟的田野。身后追兵蹄声如鼓点，越来越近。
戚玉嶂忽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皮囊，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抛，皮囊在半空炸开，顿时黄烟滚滚，浓雾般遮蔽了整条官道，呛人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
封灵籁挑眉：“何时备下的？”
戚玉嶂但笑不语，只扬鞭一指前方：“到了！”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浩渺无边的芦苇荡，在深冬寒风中起伏如银色怒涛，茫茫不见边际。
封灵籁勒马于苇荡边缘，凝神细听，身后追兵的声音已被烟雾与距离远远隔开。
“下马。”她利落翻身落地，“进苇荡前，把伤口裹好。”
戚玉嶂刚欲开口，衣袖已被她一把扯开，露出底下洇出血迹的旧绷带。她动作麻利，拆解旧布，撒上金疮药粉，重新包扎，虽快，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你倒是比我这正牌大夫还上心几分。”他忍着痛，轻笑调侃。
封灵籁头也不抬，手下不停：“你若死了，这漫漫长路，岂非只剩我一人独行？”
芦苇沙沙作响，如泣如诉。远处水鸟惊飞，扑棱棱掠过长空。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俱是沉默下来，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寒风中流淌。
“杀光，还是留活口？”封灵籁系好绷带结，抬眼，眸中寒光凛冽。
戚玉嶂闻言，剑眉一挑，笑意带着几分无奈：“杀气腾腾啊，美鲛人……”
突然，三道乌光撕裂苇丛，柳叶镖带着刺耳尖啸，分取二人咽喉、心口。
封灵籁身形如电，“斩万难”呛然出鞘，化作一道银色匹练，刀光过处，暗器尽数被斩落草间。
“看来他们替我们选了。”她声音冷得掉冰渣。
戚玉嶂叹息一声，乌木弹弓再次握紧：“好歹……留个舌头问问路？”
封灵籁唇角勾起一抹锋利弧度，足尖一点，人已如轻烟般掠入茫茫苇荡深处：“好，活口归你！”
十丈开外，五名黑衣人如狼似虎，正欲合围。
为首者瞳孔骤缩，只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闪过，他身侧同伴的咽喉处，一截冰冷刀尖透出，血珠顺着雪亮刃口滚落，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红芒。
芦苇深处，寒光再闪。
封灵籁的身形在密密的银浪中时隐时现，“斩万难”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凄艳血雨。
第二名黑衣人钢刀方举，喉间已多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红线，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戚玉嶂背靠一株歪脖老柳，指间铁丸引而不发，目光如鹰隼锁定最后一名正欲转身遁入苇丛的黑衣人。
破空声起，铁丸精准无比地击中对方膝弯，那人惨叫一声，扑跪在地。挣扎欲起，一点冰冷的锋刃已稳稳抵住了他的喉结。
“说。”封灵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砭人骨髓的寒意，刀锋在他颈间皮肤上轻轻一划，一道血线沁出，“你是谁的人？”
黑衣人面如死灰，眼中绝望之色一闪，嘴角忽地溢出一缕污黑的血线。
戚玉嶂脸色一变，箭步上前捏住他下巴，却已迟了。
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瘫倒，气息全无。
“死士？”封灵籁收刀，眉宇间戾气未消。
“嗯。”戚玉嶂松开手，看着尸体，眉头紧锁。
封灵籁用刀尖挑开黑衣人胸前衣襟，露出一个青黑色的怪异刺青，形如扭曲的鬼爪。
她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与冷嘲：“如今这死士行当，门槛竟也这般低了？刺个青，便算入了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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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神神秘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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