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正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罢了,也只能如此了。今日所见,光怪陆离,骇人听闻,我这脑中已是一团乱麻,须得静下心来,好好梳理。”
众人各自散去,偌大的庭院更显空寂。
封灵籁回到房中,烛火在铜镜前摇曳,映着她一张凝重如水的脸。镜中人黛眉紧蹙,眸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惊疑与沉重。
窗外,夜色沉如深渊,偶有几声枭啼撕裂寂静,尖利而突兀,平白为这寒夜添上几分鬼魅幽森。
东宫所见,在她脑中反复盘旋:那累累木箱,箱中静卧的冰冷尸身,帷幔上扭曲怪诞的符文,还有太子形销骨立的模样。
太子素来仁厚,怎会沾染这等阴诡邪祟之事?若真是他所为,背后又藏着何等惊天动地、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倘若不是他,那暗中布局,非要置东宫储君于死地的,又是何方神圣?
这念头一起,便如藤蔓疯长,缠绕心间。封灵籁只觉得一张无形巨网正悄然张开,寒气森森,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其中,看不见边际也寻不着出路。
阴谋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同一轮冷月下,肖灵音在自己的斗室之中,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翻检着满架古籍。青灯如豆,映着她苍白失血的容颜。她将一册册泛黄的书卷抽出,手因急切而微颤,书页翻动之声沙沙作响,急促如同她擂鼓般的心跳。
“没有……怎会没有?!”她嘴唇翕动,喃喃自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珠,“难道……当真无解?天要绝太子生路?”
忧虑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若是寻不到破解之法,太子危在旦夕,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必将更加肆无忌惮,届时朝堂倾轧,山河震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残夜将尽,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肖灵音便再难按捺,如一阵疾风般冲到封灵籁房前。
她双眼布满血丝,犹如蛛网密布,紧紧攥着一本古旧线装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无名!有了!有法子了!此书所载,乃是以五行生克玄理,暂时压制那借命邪术的秘法!”
封灵籁本在窗前凝思,闻言霍然转身,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如同沉寂夜空划过一道惊电:“快讲!是何法子?”
肖灵音喘匀一口气,语速飞快:“需寻一命格与太子相生相辅之人,取其心头一滴精血,再辅以五行本源灵物,于特定吉时布下阵法,方可暂时压制那邪术,为太子延命。只是……这心头精血,极耗本源,取血之人必定元气大挫,恐有折损之虞,且这等命格相生之士,又岂是易寻……”
封灵籁秀眉紧锁,眸中锐光一闪:“顾不得许多了!五行灵物要紧,取血之人再设法寻觅。快说,那五行灵物究竟何指?何处可寻?”
“五行灵物,取其精粹。”肖灵音精神一振,指着古籍道:“金取其锋锐,需是千锤百炼的利刃,寒光慑人;木取其勃勃生机,当寻枝繁叶茂、年轮如史的千年古木;水取其至柔灵动,城外青溪,泉水叮咚,澄澈见底,取其源头活水为上;火取其暴烈炽盛,城南炼铁作坊内,日夜不息的熊熊炉火,正是火之精魂;土取其厚重载物,东郊良田沃土,春泥芬芳,深掘三尺,取其纯净无染之壤。”
“时不我待!”封灵籁当机立断:“你我分头行动。木、水、土三样灵物由我去取。剩下的锐金、烈火,以及留意朝堂动向之事,便交予你与你师弟。”
肖灵音郑重颔首。
晨曦微露,两人推开房门,步履匆匆,却在回廊转角处,险些撞上一人。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衣衫拂过廊柱,正是步履匆忙前来寻封灵籁的戚玉嶂。他玉冠束发,冠缨微动,骤然见到二人联袂而出,眉宇间掠过一丝讶异,沉声问道:“天未大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封灵籁递了个眼色与肖灵音,后者会意,朝戚玉嶂匆匆一礼,身影便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脚步声被渐起的晨风吞噬。
戚玉嶂目送她远去,目光这才落回封灵籁身上,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你尚未答我。”
封灵籁眸光流转,如寒星闪烁:“灵音已寻得压制借命邪术的法门,我等正要去寻那五行法器相助。”
“我同去!”
?
都京城郊,二十里外,莽莽苍山深处。
封灵籁与戚玉嶂立于一处陡峭山崖,劲风吹拂衣袂。二人目光所聚,是旷野中央一株擎天巨木。
那古树躯干虬结,粗壮得需数人合抱,冠盖如云,枝叶繁茂得近乎妖异,在这万物凋敝的隆冬时节,竟依旧翠**滴,生机盎然,宛如天地间撑起的一把巨大碧伞。
封灵籁眸中精光一闪,抬手指向那参天古木:“寒冬腊月,竟能如此苍翠,生机沛然如春,定是灵木无疑!”
“走!”戚玉嶂率先掠下山崖。
两人身法轻盈,如履平地,不多时便至古树脚下。仰首望去,岁月沧桑尽刻于那清晰如刻的年轮之上。
封灵籁伸出手,轻轻拂过粗糙如鳞的树皮,一股磅礴温和的生机之力隐隐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折取一小段蕴含着灵蕴的嫩枝,以洁净素帕仔细包裹,纳入怀中。
收了木之灵蕴,两人毫不停歇,身形如电,直奔林间溪涧。
溪畔乱石嶙峋,戚玉嶂蹲下身,只见溪水潺湲,清澈见底,卵石苔痕历历在目,几尾银鳞小鱼穿梭其间,灵动无比。冬日暖阳洒落水面,碎金跃动,柔波荡漾,将水之至柔至韧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从腰间摘下一个青玉小瓶,俯身汲取清冽溪水,封好瓶口,递予封灵籁。目光却如深潭般凝视着她:“依你所判,这借命太子之事,幕后黑手究竟何人?”
封灵籁接过冰凉的小瓶,在光滑的玉质上摩挲了一下,才将其郑重藏入腰封内侧。
“陛下。”她吐出两字,声音低沉。
见戚玉嶂神色未动,唯恐他觉自己武断,遂将连日所见所思和盘托出:“灵音曾言,东宫尸骸乃阵法祭品。而曲正文亦曾提及,那些离奇暴毙的官员,实则是被陛下……”她话语微顿,斟酌着用词,“秘密处置了。两相对照,蛛丝马迹指向一处,此事幕后推手,昭然若揭。纵是愚钝之人,亦能瞧出端倪。”
“然则,有一事如同骨鲠在喉,令我百思难解。”她声音渐冷,带着压抑的愤懑,“他身为一国之君,为何执迷于此等逆天邪术?更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唯恐天下不乱?虎毒尚不食子,身为人父,竟对亲生骨肉下此绝户毒手?如今强邻环伺,国势如累卵,身为君王,本当夙夜匪懈,励精图治,整肃朝纲,以御外侮。他却偏偏舍本逐末,沉沦于这等邪魔外道!岂非倒行逆施,自掘坟墓?”
戚玉嶂眸光陡然一沉,如同淬了寒冰,声音冷冽如刀:“自古以来,帝王求仙问道,妄求长生者,数不胜数。当今圣上,也不过是重蹈前朝覆辙。只是……”他话锋一转,寒气更甚,“这借命邪术,阴毒无比,恐非至亲血脉之命不可续。太后早已仙逝,皇后殿下‘金蝉脱壳’,踪迹难觅。他膝下如今,唯剩太子一根独苗。若要行此逆天之举,除了东宫那位可怜的储君,他还能取谁的性命?”
两人并肩穿出幽深密林。
封灵籁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岩浆,翻腾灼烧,终是忍不住低声切齿:“难怪……难怪天下义士,皆欲揭竿而起,反了这昏聩朝廷!若换作是我……”她眸中寒芒一闪,杀气隐现,“怕也忍不住要反了这无道昏君!”
戚玉嶂闻言,脚步骤然一顿。他倏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利箭,紧紧锁在封灵籁脸上。
林间疏漏的晨光洒落,在他清俊的眉宇间投下浅浅阴影,却丝毫掩不住眼底那骤然燃起足以焚毁一切桎梏的灼灼光华。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你若决意举旗,我便倾尽所能,为你招兵买马,做你的先锋大将!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戚玉嶂,也必为你踏平前路!”
封灵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个似嗔似笑的弧度,眼中带着几分揶揄:“痴人呓语!莫不是嫌你这颗大好头颅,在颈上待得太安稳了?”她伸出纤指,作势欲点向戚玉嶂的额头,动作带着惯有的慵懒,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仿佛被什么触动。
戚玉嶂却不容她闪避,目光灼灼,话语间带着一股执拗的狠劲与不容置疑的认真:“那些庸碌无为之辈,尚且敢觊觎九五之位,你——”他声音陡然压低,一字一句道,“为何就坐不得那龙椅?”
封灵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尾弯起狡黠灵动的弧度,如月牙初升:“怎么?连你这号称医圣的呆子,也着了肖灵音那套‘天命所归’的魔道?”
她随手折了根枯草茎在指尖捻动把玩,“让我做个江湖逍遥客,抑或勉为其难当个武林盟主,倒也罢了。至于做皇帝嘛……”她拖长了声调,忽然将手中草茎闪电般弹向戚玉嶂挺直的鼻梁,“起得比报晓金鸡还早,睡得比看家土狗还晚,整日对着那堆积如山、索然无味的奏章——这等苦差事,谁乐意做谁拿去!我可不稀罕!”
戚玉嶂微微偏头,草茎擦着他鬓角飞过。再回头时,却见她已背身向前行去。晨曦穿过稀疏的枝叶,将她清瘦的背影勾勒得分明,衣袂在凉风中翻飞,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疾步追上,在她身侧低语,声音带着不容动摇的承诺:“你若嫌案牍劳形,我便替你批览奏章,理清庶务。”
封灵籁脚步微滞,侧过脸来,黛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哦?那本‘陛下’该做些什么?”
戚玉嶂眼底映入她狡黠的容颜,如同映入了漫天星河碎光,专注而认真:“你只需高坐明堂龙椅之上,偶尔……点个头便好。或者……”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看谁不顺眼,想砍了谁,也只管开口。”
封灵籁终于忍俊不禁,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山林中荡开:“戚大神医,你这是撺掇我做那遗臭万年的昏君么?与当今那位,又有何异?”
戚玉嶂望着她笑靥如花,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也漾开一片柔和的涟漪。他轻声道:“有我在旁,断不会让你背上昏聩之名。”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笃定:“即便没有我,你也绝不会是昏君。”
封灵籁的笑意渐渐敛入眼底深处,目光投向远方,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皇城轮廓。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逸出唇间:“可惜啊……”
“可惜什么?”戚玉嶂追问。
“可惜我对那把冰冷的椅子,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散漫神态,“不过——”
“不过什么?”
封灵籁眨了眨眼,眸中掠过一丝促狭的光:“若是有朝一日,我这懒散性子转了筋,改了主意……你可要记得今日在这深山溪畔,说过的话。”
戚玉嶂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他解下腰间那只随身多年的皮质酒囊,递到她面前:“自是记得。君子一言——”
封灵籁一把接过,拔开塞子,仰头便灌下一大口。烈酒入喉,如同燃起一道火线,她眯起眼,迎着晨风道:“快马一鞭!”
*
封灵籁与戚玉嶂携带着沾染山林气息的“土”、“木”、“水”三样灵物归来时,曲正文与肖灵音尚且未归。
封灵籁将三个包裹塞进戚玉嶂怀中:“你先看着小曲。我这满身的灰尘草屑……”她低头扯了扯染着泥痕的袖口,嫌弃地蹙起了秀挺的鼻尖,“得先去换一身爽利衣裳。”
戚玉嶂稳稳接过承载着希望的灵物,他抬起眼,望着封灵籁沾染风尘却依旧明艳的脸庞,方才林间那番关于龙椅与江山的戏言,倏然清晰地浮上心头。
他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翩然转身,径直向内院而去。那抹绯红的衣角,拂过青石台阶,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转瞬消失在门廊之后。
偏厅之内,一片静谧。
小曲正趴在紫檀木的案几上酣眠。一本厚重的《黄帝内经》摊开在他圆鼓鼓的小肚皮上,随着他轻微的呼吸一起一伏。一点晶莹的口水,正悄悄浸润着书页上的穴位图。
戚玉嶂轻手轻脚地将三样灵物供于堂中香案之上,转过身,瞧见徒儿这憨态可掬的模样,素来清冷的眼底不禁漾开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缓步上前,伸出修长的食指,在那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上轻轻一戳,声音带着一丝为人师者的嗔怪:“小懒虫,昨日罚你背的穴位图,可都背熟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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