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瑶起身洗漱,调整好被梦境影响的低迷情绪,才从内室中走出来。
李景明已经醒来,他端坐在书桌前,指尖轻捻书页,眉宇间满是专注。
石瑶也不急着走出房门,坐在一旁等他看完书,脑子里开始计划起今天的劳作内容,昨日刚过大暑,日头愈发毒辣,她盘算着午后再去起苗移栽至田里,经一夜缓苗和加大水流灌溉,秧苗便能扛住次日暴晒,这是她摸索出来护苗诀窍。
李景明合上书卷,声音温和,“我今日需去里正家,为院试作保之事,开具籍贯与身家清白证明。”
石瑶心头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改良种植法、捐粮等义举,若能在村里留下文书明证,不仅能为李景明将来仕途添助,日后若是“假夫妻”和离,这份贡献也能让她在平安村站稳脚跟。
她当即开口:“我与你同去,正好也想和里正叔说说事。”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晨露沾湿了鞋面。
石瑶斟酌着提起捐出四亩良田半数收成的事,目光不自觉落在李景明脸上,仔细捕捉他的神情。
没曾想他竟轻笑一声:“母亲早就在信里提过了。当时那般境况,李家收回田地是最合适的,而且你的种植方法很好又承诺捐粮,既能解乡亲燃眉之急,也能为李家攒下善名,这事做得极好。”
见他毫无不悦,反而颇为认可,石瑶心里极欢喜,这种有脑子三观又正常的生活搭子,在现实世界都少有遇到。
“这里粮食只种植一季,现在可以种植两季,不知道会不会增收赋税?”
石瑶认知里古时农户从来逃不过缴粮纳税的规矩。
李景明脚步一顿,转头定定望向她,声音沉了几分:“大荣朝北御狄族那几年,安仁县遭山匪肆虐,县衙官逃吏散,早成了空壳子,百姓日子更是苦到了底;后来我外祖被派到这儿,耗了半生心力整治,才让朝廷瞧着了这儿,决意下力气治理。”
他目光移向远方,似落进了那年的烟尘里:“外祖殉职的同年,北边抗狄总算成了功,朝廷才腾出手来清剿内患,派重兵把山匪连根拔了;可经那场匪祸,县里的劳力不是护家时死在了匪刃下,就是被逼得进山当了匪,十户人家九户没了男丁;安仁县一点点缓过来都难,朝廷便下了令,免了这儿二十年的所有赋税与徭役。”
石瑶听完,心猛地一沉,暗叫糟糕!这话一出口,自己不就露馅了?
她攥紧了衣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景明却没再看她,抬脚朝着里正家走去,石瑶忙低下头,快步跟上,半句不敢再多说。
里正家的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院内鸡啼。
听闻李景明已考中童生,里正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叫小儿子张文礼去请村里五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签字作保。
趁着李景明与里正寒暄的间隙,石瑶打量起这座院落:正屋连带着两侧耳房,厨房缩在院角,廊下堆着一堆粮食,正是她此前捐出的。
“里正叔,往常村民捐的粮食都存哪儿?有难处的乡亲又怎么领?”
石瑶适时开口。
里正叹了口气:“以前收成差,捐的粮食少,都堆在我家,谁家揭不开锅了,上门说一声便给些,这次你捐的粮食多,我还没有规整出地方存放。”
石瑶早有盘算,此刻便坦诚道:“如今咱们收成好了,余粮会越来越多,但水灾、旱灾难防。不如建个义仓存粮,真到了灾荒年,乡亲们也不至于饿死。”
里正眼睛一亮,却又犯了难:“这法子好,可怎么让大家愿意把粮食放进去?”
“捐粮时登记造册,一式两份。”
石瑶语速放缓,把想好的章程细细道来:
“谁家遇着家人重病、突发变故,只要义仓里他家存着粮,就能领出来渡难关,而且这册子能继承,主人不在了,伴侣或子女能接着用。”
“妙啊!”里正拍着大腿叫好,当即拉着李景明要去书房拟文书,又想起什么,转头朝石瑶招手,“瑶丫头也来,看看还有啥要补充的。”
李景明望向石瑶,眼神里满是赞赏,石瑶自信对视,快步跟了上去。
从里正家出来时,太阳已西斜。
刚进院门,就见张勤安兄弟俩和春禾在堂屋等着,手里还拎着秧篮,原是要等石瑶一起去起苗,准备种第二季水稻。
张勤安兄弟见了李景明,热络地打招呼,李景明转头对石瑶说:“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同你们一起去。”
石瑶正要拒绝,春禾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嫂子,让哥哥去吧!以前哥哥在家,也常帮着干农活的。”
到了田间,石瑶出神的望着李景明学着她的方式在起苗,觉得很不可思议,目光太过于专注,被李景明察觉“是我起苗的方式不对吗?
“没有没有……”石瑶连忙摆手,语气里满是疑惑,我就是好奇,世人常把农桑、厨艺归为‘杂务’,会挤占读书时间,你怎么愿意来干农活?”
李景明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眼底满是认真:“‘朝挥耒,夜展卷,古灯黄卷伴炊烟’,既靠耕作维持生计,又以书卷不废学问;这是常态,大多数学子居家时,都会参与家中农事,这叫耕读传家。”
石瑶这才恍然,原来自己此前对“君子远庖厨、书生不事生产”的认知,竟与现实相去甚远。
因为李景明加入,一下午的时间,四亩水田便只剩角落一小块未插完,今日起的秧苗也恰好耗尽。
眼见太阳下山、天色渐暗,几人索性收工,那点收尾活,明日石瑶与春禾便能完成,张家兄弟也不必再跑一趟。
石瑶顺势邀二人去李家吃晚饭,上回帮忙也是这般,兄弟俩爽快应了下来。
这几日忙着农忙,家里的饭食多由李母打理。
许是瞧出石瑶不爱吃自己常做的水煮菜,李母近来总变着花样单独给她煮杂粮粥、青菜粥,天热时喝着清爽,可连着几日干重活,光喝粥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填不饱力气。
今日要请张家兄弟,石瑶便决定自己下厨。
虽非灾荒年,村里口粮够用,但肉类依旧金贵。
李母有禽类恐惧症,害怕一切带羽毛的动物,所以李家并未养殖鸡鸭,日常鸡蛋全靠她拿绣活或铜钱跟村里人换。
家里眼下只有李母换回来的鸡蛋,和自家种的豆角、茄子、番茄这些应季菜。
李景明陪兄弟俩在堂屋里聊天,坐等开饭。
厨房这边,李母和春禾帮着切洗备菜,石瑶利落翻炒,番茄鸡蛋,茄子豆角依次下锅。
最后端出自已腌制的酸菜,热油里滚着辣椒与蒜米一同爆香,酸辣气息瞬间漫开,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随着一声“开饭!”饭菜就端上了桌,番茄炒蛋炒得蛋块金黄、茄汁浓郁;茄子烧豆角焖得油润软糯、咸香适口。
最妙的是那碟自制酸菜,热油炝过辣椒蒜米后下锅快炒,酸辣可口妥妥的下饭神器。
累了一下午,桌上又都是开胃下饭的菜,几人吃得格外畅快。
饭后,张明远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碗,目光落在李景明身上,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景明哥,听说你前阵子去考童试了,那场面是不是跟戏文里演的一样,满屋子都是读书人?”
李景明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想起当时的情景,眼底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倒没那么夸张,不过考场确实规整,每人一个隔开的小隔间,叫‘号房’,只能容下一张桌、一把椅,连转身都得小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头天考的是‘四书’默写,要求一字不差,我提前半月每天清晨默写一篇,倒也从容;第二日考的是策论,题目是‘论农桑之重’,我想着家里种的田,还有夫人改良的种植法,倒有不少话可写。”
旁边的张勤安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追问:“那考场上有没有人慌了神?我听说有的读书人一看见题目就手抖,连笔都握不住。”
“确实有。”
李景明想起考策论时隔壁号房的考生,语气里带了点体谅:“有个后生大概是太紧张,写着写着竟把墨汁洒在了卷纸上,急得额头直冒汗,还是监考官通融,给了他一张新的答题纸,才算没白去一趟。”
他看向兄弟俩,又道:“其实也不用怕,只要平日里把功课做扎实,上场后沉住气,大多能正常发挥。”
张勤安听得连连点头,手里的茶碗都忘了端:“这么说,童试也没那么难?等明年我家小子再大些,也让他跟着你认认字,说不定将来也能考个童生!”
李景明笑着应下,话题又渐渐转到了田里的收成上,堂屋里的笑声伴着院外的蝉鸣,倒有几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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